谢佑齐也察觉到有人来了，他抬眼看了看，不动声色，又低头接着写。
万少爷直接抬脚进了书房，走到谢佑齐跟前好声好气道：“谢先生？那个，麻烦您另找个学生帮我出卷子吧！您有十个学生，不一定非得是那个裴芝奇。我去找过他了，他太忙，没空，您看……”
听到这话谢佑齐不慌不忙地将笔放回笔架，然后抬头看着万少爷，一副思考状，思考良久他叹口气，一脸为难道：“可是……想来想去只有他有空啊！我这几天功课布置得多，只有他做题最快，他要是没空，其他学生更没空了呀……”
这谢佑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在为难他？
难道裴芝奇告诉他了？
万少爷拿不准，可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刚好十个学生选一个，就选中自己的冤家裴芝奇？
情商有些欠火的万少爷装模作业咳了两声，凑近谢佑齐低声道：“谢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裴芝奇都跟你说什么了？你可别听他瞎说，那些都是没有的事！”
谢佑齐一脸疑惑道：“什么事？他不曾跟我说过什么事，难道万少爷知道是什么事？万少爷知道的话可以说来给我听听，我正好奇呢！”
谢佑齐一点不给面子，不仅说出来，还说得很大声。
万少爷忙看看书房里其他两位老师，还好还好都似乎在专心读书没听见。
那事能在这种地方说出来？这帮酸溜溜的读书人不懂什么是逍遥快活，肯定会说什么不合礼数之类耳朵都能起茧子的话，他忙住了口。
“没事没事，没什么事，既然谢先生没法换个学生，那我改日再来，等大家都不忙了再来！”
万少爷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然后快步出了书房。
谢佑齐哼了一声，摇摇头，拿起笔又接着写。
万少爷连碰两个钉子，正是恼火，他想想，既然这谢佑齐不肯换个学生给他出卷子，那就只有找山长了！
让山长换个先生帮帮忙不就行了？不一定非得是谢佑齐！
拿定主意之后万少爷又朝山长的屋子走去。
山长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在偏院里，有两个学生换着照顾。
他来到偏院，在门口踱了几步犹豫不决，山长是爹爹都很敬重的人，他也不敢太造次。
但是这事关他从此脱离书院的好日子！不能不搏一把。
这书院，说好听点叫书院，说难听点叫监牢，没有美味，没有美女，没有美酒，听不了曲子逛不了园子，斗蛐蛐斗鸡打马球打马吊什么的就更别想了，仆人都不能多带，简直是受罪！
他思索再三，还是跨进了山长的房门。
山长正坐在罗汉椅上休息，还是那副看不清是醒还是睡的样子。
万少爷脚步轻轻靠近山长，挥挥手让旁边伺候的学生离开，然后轻轻叫道：“山长？老山长？”
第88章 后边儿开花
听到有人叫他，老山长微微睁开眼睛，苍老的声音笑呵呵道：“喔……是万少爷……”
万少爷陪着笑脸小声道：“老山长，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之前我找你的那件事，能不能换个人？谢佑齐的学生都没空，他自己也没空，您要不换个老师帮我出出题？赶紧出个卷子把我给打发了，您也轻松嘛不是！”
屋里炭火烧得旺，暖洋洋的，老山长似是困了，眼睛又轻轻闭起来慢悠悠地呢喃道：“喔……那件事啊……那件事怎么样啦……”
这山长说话跟万少爷压根不在一个节奏上。
万少爷只好耐着性子把刚才的情况再说一遍，哪知他还没说几句，便听到老山长轻轻的打鼾声，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熟了。
万少爷双拳紧握，咬牙切齿，还是忍住怒火又轻轻喊了几声老山长，结果根本喊不醒。
他跺跺脚，气呼呼地出了门。
今天这是什么情况？整个书院都在跟他作对吗？
＊
“爹！你就不能跟那个教番语的先生说说，多给他点钱，免了这个要求，行不行？我今天在书院找了一圈人，没人有空给我出卷子！”万少爷回到山上的别院里，一进屋子就坐下来对着万玉山哭诉。
说完这句他拿起桌上不冷不热泡得刚刚好的茶，猛喝几口，然后接着说道：“要么您就直接免了我这整日去书院受罪的苦，不学番语我也能学点别的呀！对不？”
万玉山何许人也，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对。
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说要是儿子考试考不过这情况正常，但整个书院没有人肯出一份卷子，这其中必有蹊跷。
“你把今日经历仔细说一遍，让我听听”，沉默一会儿，万玉山沉声道。
万少爷就把整个经历详细说了一遍，说到裴芝奇的时候，只说他没空，没说别的。
万玉山琢磨着，突然问道：“你跟这个裴芝奇，之前有仇吗？”
万少爷心里咯噔一下。
“没……没没没……怎么会呢，我都不认识他”，万少爷忙又摸起茶杯装模作样想喝茶，没想到杯子被他刚刚猛喝几口给喝空了。
“来人！还不快添茶！是想渴死我吗！！”他吼道。
坐在房间主座上的万玉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愠怒道：“你这堂堂一个少爷，大吼大叫像什么样子？你跟我老实说，在哪里，怎么得罪的这个裴芝奇？”
万玉山大概心里有谱了，裴芝奇是黎小刀的相公，事情绝对没有不孝子说的那么简单，肯定还有什么内情瞒着他。
“真……真没有……”万少爷死不承认，他决定装到底。
“来人！给我把少爷那几个随从叫过来！”万玉山怒道，“再不老实交代，等随从说了，你的处罚加重一倍！”
万少爷顿时腿就软了。
他颤着嗓子问了一句：“爹……你给我找的番语先生不会就是裴芝奇吧……”
万玉山瞪了他一眼：“是裴芝奇的发妻，黎小娘子！”
万少爷顿时从椅子上溜了下去。
怎么可能？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是番语老师呢？还以为是京城来的人呢，怎么可能是裴芝奇的娘子？
他实在想不通，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于是腊月十一日傍晚，书院上头万家别院里，传来万少爷的一声声惨叫。
“爹！别打了！别打了！！太疼了啊！！！”
“我都多大了！还要光着被你打！多丢人！太疼了！别打了！！”
“救命啊——”
＊
日子平静过了几天，腊月十四日这天下午，黎小刀一边在院里晒暖暖一边朝草垛扔小刀，厨房里煎着她的调理药，浓浓的中药味儿从厨房里飘出来，闻着挺醒神儿。
忽然又有人敲门了。
入职两三天都闲得没事干，也不知道万老板这几天在忙啥呢。
难道是终于来差事了？
她忙走到门口，问道：“谁呀？小喜子？来活儿了是不？”
“什么小喜子！是我！”
万少爷捂着后边儿，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朝黎小刀家门口走着。
听到这个晦气声音，黎小刀顿时不说话了，她不打算开门，而是打算直接回厅堂，享受她刚刚新煮的奶茶。
今天这奶茶没有椰果，相公不在家，她也没有那个刀功，没办法。
见黎小刀没开门也不出声了，万少爷没好气地怒道：“开门！快点！我后边儿疼着呢！我爹让我给你来道歉！快给老子开门！”
真是的，爹竟然为了他想赚那点钱，让自己跟一个女流之辈道歉，简直是折辱他！
而且被打才过去没几天，伤都没养好就把自己赶出来，说没道完歉今天就不准进家门。
真是可恶！万少爷又火又恼。
黎小刀又回到门口，大声道：“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吗？你这是来道歉还是来讨债啊？”
万少爷怒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设计陷害我！我告诉你，今日我能到你家门口，就算是跟你道过歉了！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让人把门踹开！”
今日正好小娘子一个人在家，道歉就道歉，看他好好跟这个女人“道个歉”。
说罢万少爷还跺跺脚狠狠地“哼”了一声，可能是用力过猛，后边儿顿时一阵火辣辣地疼，疼得他哎哟哎哟直叫。
黎小刀看看隔壁的院墙，心生一计。
她站在墙边儿一跳一跳地朝隔壁大喊：“哥哥！王厨娘！我家门口来了坏蛋！救命啊！”
喊了几声，怕隔壁听不到，又跳起来多喊了几声。
“你乱嚷嚷什么！我真是来道歉的！你不开门就算了，我回去就是，你别乱嚷嚷！烦人！”
可能是在外面院墙附近干活的伙计听到了隔壁老板妹妹的喊声，忙跑到医馆告诉黎小鑫，黎小鑫也没多想，回后院叫上几个伙计拿着扫把和擀面杖就出了侧门赶到黎小刀家门口。
万少爷见黎小刀不开门还大声嚷嚷，他这次出来没敢多带随从，他爹不让多带怕他又欺负人，而且今天想着只是对付一个女子也用不着那么多随从，不过万一真被这女人嚷嚷出什么事儿来就麻烦了，不好应付，所以他赶忙转身想上马车回去随便交个差得了，给随行监视的家丁一点银子让他好好说话，这破事就算办完了。
结果没想到还没上得了马车，黎小鑫带的人就把他给围住，黎小鑫挥着擀面杖要揍他，他只得忍着疼连忙快快爬着上了马车，后边儿疼得嗷嗷直叫。
“快赶车！快赶车走啊！”
“少爷，这路被人堵住了，还怎么走啊！”车夫为难道。
第89章 家门口的热闹
“你是哪里来的无赖！敢在我妹妹家门口造次！告诉你，她已经嫁人了！你不要再痴心妄想！赶紧滚回去！”
黎小鑫举着擀面杖威武十分，说罢还想把擀面杖伸进马车轿厢里捅几下，结果被坐在前面的车夫拦住了。
这时黎小刀打开了门，叫住黎小鑫：“哥哥，先停手，让我瞧瞧”，黎小刀三步两步走近马车，掀开帘子一看，马车里只有两个人，一边儿坐着一个看穿着像是家仆的，另一边儿趴着一个万少爷。
万少爷看到黎小刀掀了帘子往里边瞧，火又不打一处来，他嚎道：“你这个恶毒女人！看！看什么看！高兴了没？你就是故意跟我爹说要教我番语，跟书院那伙人串通好了陷害我是不是！”
黎小刀疑惑道：“书院？关书院什么事？万少爷，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谁打的？不过话说回来，旁人也不敢打你，那就是你爹打的？你爹怎么会打你呢？”
黎小刀心中是真疑惑，她原本设想是等在别院里见到了万少爷，再上演一出“好可怕那日的坏蛋竟然是你”的戏码，这样告诉万玉山他儿子在外面可混球了，没想到这万老板好像提前知道了？万少爷说的书院又是怎么回事？
“你还装傻！你明知故问！”万少爷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你让我做什么汉字的卷子，我也不会被裴芝奇为难！我爹也不会发现我跟你们有仇！你害我爹将我打得皮开肉绽，才养了三天就要来给你道歉！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找机会报了此仇的！可恶！哎哟哟……好疼……”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总之看来万老板是知道了，黎小刀笑道：“万少爷，那日想要欺男霸女的可是你，今日怎么怨起我来了？我看你这教训还没够，还不清醒，以后恐怕还有罪受呢。”
哥哥黎小鑫气闷道：“妹儿，这厮之前还想要欺男霸女？他没……”
“没事儿，哥哥”，黎小刀回道：“他带的人都被相公打跑了，连我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好呀！竟然还有这事！我让你欺负我妹妹！让你欺负我妹妹！……”黎小鑫嘴里一边骂着，一边又跟车夫你来我往，想把擀面杖伸进去教训教训那个臭小子。
黎小刀拉住他道：“哥哥，让他走吧。”
黎小鑫气呼呼道：“就这么让他走？这怎么行！不揍得他长个记性，以后还要干混事！”
“揍了也改不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不过难移也不是不能移，以后慢慢移，有的是机会”，黎小刀笑道。
黎小鑫听了妹妹的话住了手，可马车里的人却张了嘴：“黎小刀你给我记着！老子以后一定会报仇的！老子要让裴芝奇从世上消失！老子要把你抢回家当小妾！天天收拾你！让你这么恶毒！你给老子记住！你……”
车夫见少爷嘴巴开始不干净，忙对黎小鑫笑笑意思让他路让得再宽一些，然后慢慢赶着车离开了黎小刀家门口。
听着这脏话黎小鑫又想冲上去，被黎小刀抬胳膊拦下，“让他走。”
黎小刀听这脏话不气不恼，她开始思考用什么办法能把这个不可回收垃圾给改造一下。
车上趴着的还没骂够的万少爷见车夫擅自把马车赶着走了，又骂道：“给我停下！谁让你走了！我还没骂够呢！气死我了！老子长了十五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还是个女人的气！你把车给我停下！”
“少爷刚刚不是说赶车快走吗……”车夫装模作样嘟囔道。
“那是刚才！现在这个坏女人出来了！我还没出够气呢！你给我停下！”
反正少爷瘫着，没人扶也爬不起来，车夫只当没听到，接着赶车往前走。
黎小鑫指着慢慢走远的马车骂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父母倒霉生了这么个儿子！真是晦气！”
黎小鑫骂的声音大，被万少爷给听到了，万少爷趴在座上拼命仰起脖子怒吼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是万玉山的儿子！万千秀！你给我记住了！”
车夫扬起鞭子“驾”地一声，载着万少爷的怒吼走远了。
隔了好一会儿黎小鑫才反应过来。
“妹儿，他是谁的儿子？”黎小鑫问道。
“万玉山的儿子”，黎小刀微笑着答道。
咣啷啷，黎小鑫手里的擀面杖掉在了地上。
“万老板万玉山的儿子？我打了万玉山的儿子？”黎小鑫呆在原地。
黎小刀拍拍哥哥的肩膀笑着说：“没事啦！万老板通情达理是个好人，只是这孩子养歪了。别怕，有事我兜着，你放轻松些。”
“你……你能兜得住？”
“兜得住，你放心，我说没事就没事”，黎小刀又笑着安慰哥哥。
黎小鑫舒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真不知道你在哪学的本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番语？那万老板竟然如此器重你，还送你一辆马车，你这下可要发达了！”
黎小刀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却乖乖道了一声：“今天谢谢哥哥了，不然那家伙不知道今天还要在门口闹到几时。”
黎小鑫摆摆手：“你是我亲妹妹，这是当哥哥应该做的”，说罢又转身朝家里的几个伙计吩咐道：“今天这事儿千万不要让夫人知道，就算要说，也绝不能说我打的是万玉山的儿子，听到了吗？切记切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