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菁无意识地捏紧手机,“你在哪?”
“嗯?我在跟江少聿他们打篮球呢。”
宋洵的步伐匆匆,似乎换了个更加安静的房间,那边杂音一点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他低磁微哑的嗓音。
沈茹菁沉默了一会儿,久到宋洵也察觉到不对劲,“怎么,想我了?要不要我让司机接你过来?或者我过去接你。”
第25章 雨夜
沈茹菁沉默了几秒, 最后决定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要去美国交换一年?”
“你知道了?”宋洵的语气是一贯的散漫,像是在说什么不甚重要的事,“我准备过两天跟你说的。”
沈茹菁轻声问:“你有没有考虑过, 到时候异国和时差的问题吗?”
换句话说,你做决定的时候, 规划里难道没有考虑过我吗?
那边宋洵沉吟了下,语气也认真了几分,“现在交通很方便, 任何时候, 你想见我,我可以给你订机票。或者你只要说一句想我了,我都能随时飞回国内。”
沈茹菁不说话了, 良久才道一声:“好,我知道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是从来没有过的凝滞。
在一起三个多月,她和宋洵从来没吵过架。但凡小事上,宋洵都会依她。
这是第一次, 他们在意见上有了分歧。
察觉到沈茹菁的情绪不佳,宋洵顿了片刻,道:“实在不想的话, 我也可以不去。”
听见这样的话, 沈茹菁第一反应不是喜悦和放松, 反而心绪愈发沉甸甸的。
沈茹菁字字平稳清晰地道:“你不用这样,如果因为我, 让你放弃了本该进修学习的机会,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 你会因此对我产生芥蒂,我承担不起影响他人未来, 这样沉重的后果。”
“如果我放弃,一定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宋洵声线微冷,斩钉截铁的语气,“跟你没有关系,也不需要你承担什么。”
沈茹菁点头,“是,我们现在感情好,你放弃了也觉得甘之如饴,可谁能保证以后呢?以后的某一天……”
“以后的哪一天,如果我后悔了,我随时可以出国。――但是,没有如果,做过的任何事,我从不后悔。”
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宋洵放柔了语气,“一年,很快的。”
宋洵还要再说什么,门却突然被打开。
季泽在门口催促:“阿洵,你电话还要打多久,快别打了,都在等你一个人呢。”
宋洵对沈茹菁道:“朋友在催了,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你。”
顿了顿,又低声安慰:“别想太多,距离不是问题的,宝贝。”
沈茹菁轻轻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平心而论,她对宋洵出国的计划,并无反对之意。
在宋洵看来,只是为期一年的交换,他很快就会回来,想见面也随时都会机会。
在金钱面前,所有距离都不是问题。
可沈茹菁担心的从来不只是距离,而是这样的事,宋洵从来没有跟她一起商量过,哪怕提前告知一声。
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关于她对未来的悲观,关于她对异国的不确定性。
他向来招人,去了在男女关系上开放自信、以date形式为主的美国,谁知道会不会有狂蜂浪蝶呢。
这种话还说不出口,一旦说出口,好像在质疑他这个人似的。
而她一贯是知道宋洵性格的。
他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不在意,平时也低调散漫,实际骨子里是一个很傲的人。
她按捺不表,最终还是平静中接受了。
宋洵出国的那一天,沈茹菁去机场送他。
送至第二道安检门口,沈茹菁突然伸手抱住宋洵。
熟悉的雪衫清香再度盈满鼻间,夹杂着属于宋洵独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
她侧着脸,深深嗅着这道让她安稳的气息,倾听着宋洵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
宋洵看着沈茹菁的动作,有些失笑,他配合地微微弯身,任由怀中的人将他锢得死紧,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他似的。
沈茹菁在女生中不算矮,然而此时此刻,却在宋洵的怀中显得如此娇小,可以刚好被他宽阔的怀抱所拥住。
拥抱许久,直到来往人群朝他们投来些许打量的视线,沈茹菁才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
而宋洵静静地看着她,眼眸中涌动着些许情动。
他垂下眼帘,喉结不易察觉地上下滚动几下,却碍于在公众场合,最终只是轻轻伸手托住沈茹菁的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如同逗猫一般耐心。
力道很轻,克制而又温柔,蕴着满腔柔和思绪。
“好好照顾自己,每个月我都会回来。”
指腹擦过沈茹菁柔嫩的肌肤,宋洵目光深深,嗓音低沉。
沈茹菁点点头,“你也是。”
沈茹菁凝视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手里还提着她之前手工编织作为回礼的毛线袋。
袋子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哆啦A梦形状,与他全身上下其他的穿搭格格不入,别扭而又滑稽。
飞机的轰鸣声从头顶划过,在湛蓝的天际留下一道白痕,像是白鸽飞翔过的痕迹。
宋洵出国后的日子,一开始好像与以前并无太大不同。
波士顿与北城时差13个小时,沈茹菁早上或者晚上的时候会收到宋洵的视频电话,宋洵的课程很忙,他短短一年交换时间,要学太多东西。
而沈茹菁除了上课之外,还会参加各类学生会学院的活动,同时身为开学就被推举的学习委员,也有很多杂事需要做。
同样,身为学习委员,帮老师处理杂事,沈茹菁也获得了很多聚会,譬如有什么高薪兼职亦或者校友互助,辅导员都会优先推荐她去。
两人的行程都很匆忙,有时候电话的时间不一定合得上,逐渐就演变成手机挂着电话,然而各自都在忙各自的事。
然而忙并不算什么,最让沈茹菁恐惧的是,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变得越来越少。
她能说的无非是学校哪个食堂的窗口分量很足,又推出了新的米线套餐;哪个选修课老师极其讨厌,每节课都要点名。
学校小道上的银杏开了,很好看;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兼职,辅导两小时竟然足足有两百块……
平凡而又琐碎的日常。
然而宋洵所处的世界与她是两个极端。
她看过宋洵一年就一两条的朋友圈,也在视频电话里见到过波士顿的日落与黄昏,laguna海滩星光涌动的海,雷尼尔雪山花海,异国风情的街道,红白瓦极其复古的教学楼。
还有那些她根本听不懂,也看不懂的专业名词。
宋洵在琴房里给她现场演奏过一段他自己写的demo。
虽然那些黑色蝌蚪似的音符沈茹菁一个都看不懂,但是不妨碍她觉得曲调异常的好听迷人。
说不出来的开阔感觉,仿佛能见到渺茫开阔的海岸线,海鸥鸣叫着扑闪而过,潮湿的海风吹过耳梢。
电子般梦幻而又绚烂。
一曲结束,沈茹菁很是配合地鼓掌:“好听。”
宋洵垂睫,专注地看着支架上手机屏幕中的人,“想不想来试试作词?”
“我?”沈茹菁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在得到jsg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她踌躇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
懵懵懂懂之间,沈茹菁写出了人生中第一首英文歌词。
在宋洵的帮助下,改得更加本地通顺。
宋洵加入了学校的本地乐队,并在乐队的小型音乐会上唱了这首歌。
沈茹菁看到了江少聿朋友圈发的Live视频,气氛很是热烈,狭窄空间快挤不下的各种肤色的人群,掌声和欢呼的热浪比之明星见面会都过之不及。
她隐约听懂了几句,人们脸上的狂热和兴奋,如同台上少年最虔诚的信徒。
而她的少年站在台上中心,持麦的姿势性感而又随意。
全场的气氛都被轻松拿捏,在他的带领下引来一个又一个小高潮和热浪巅峰。
那时,沈茹菁就在想,她很早知道,有的人是生来就会发光的,注定走向人群中央。
而她永远喜欢待在人群的角落,静默地存在着,像空气一样安静。
而后宋洵又参加了一个什么rap大赛,并在比赛中获得了冠军,在当地小火了一把。
听说此事,沈茹菁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就是之前校庆你唱的那种吗?”
宋洵极低地笑了一声,“傻子,不一样。”
再后来,沈茹菁连宋洵说的每一个词都不太能理解了,她又不好意思每句话都问,只好点点头假装听懂了。
时差的矛盾,共同话题的流逝,本以为这已经是异国面临的最大挑战了。
然而一个照常上完晚课回宿舍的的晚上,沈茹菁接到了一个让她浑身发冷、如遭雷劈的电话。
“菁菁,快来市医院,你妈妈出事了。”
电话那头三姨声音急促焦灼,沈茹菁大脑一片空白,打了个车赶往市医院。
在医院,沈茹菁看到了面色憔悴痛苦的沈丽华。
沈丽华头痛了好几周,一开始以为只是简单的感冒头痛,去诊所开了点药吃,没有改善,又来看医生开了药,没想到好几周不见好。
在医生的建议下做了核磁共振,没想到查出来是松果体肿瘤。
沈茹菁手指僵硬地在手机上搜索着什么是松果体肿瘤。
【松果体脑肿瘤的发病年龄大多在45至55岁之间,一般认为起源于……】
不幸中的万幸,是良性肿瘤。
医生给的建议是不到危急时刻,最好不要动刀开颅,先保守治疗。
沈茹菁将所有兼职和学生会那边的职务都推掉了,在尽量保证学业学分的情况下,课下时间都在往医院跑。
输液的那些天,沈茹菁和三姨交换着守夜,三姨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要照顾,因此沈茹菁承担了大部分的守夜。
守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些天沈茹菁没睡过一个整觉,每半个小时就订一个闹钟去看输液袋里的液体输完没有,防止血液倒流。
然而极度困倦的情况下还惦记着这样的事,沈茹菁几乎每眯上十几分钟就会惊醒。
耳边好似响起了让人心悸的急促钟声,然而仔细一听,闹钟似乎还没响。
她看了看时间,凌晨3:20。
医院的走廊漆黑一片,唯有绿色的安全出口灯闪着荧光,以及护士站的微茫光芒。
而她睡在走廊床位的旁边,绿色的陪床,动作必须很小心,才能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以免吵醒他人。
空气里弥散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刺鼻而又压抑。
待在这样的环境下,情绪很容易变得低沉。
沈茹菁再看了眼沈丽华,这些天因为头痛都没睡过好觉,肉眼可见地憔悴了好几岁。
唯有这几天在医院治疗的时候缓解了许多,闹铃声也没能将她吵醒。
昏暗的走廊灯光映照出沈丽华沉沉的睡颜,沈茹菁才发现妈妈的脸上多了几条皱纹,老了一些。
小时候和沈丽华一起去公园放风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住校时开学和沈丽华一起搬东西,妈妈的力气比她大好多,能够一个人搬一整个蛇皮袋。
可如今,妈妈不再年轻了,也会遭受病痛的折磨。
天亮后,日光破晓,沈茹菁与三姨换班,赶地铁回学校上早八。
一整晚没休息好,沈茹菁整个脚步都是飘的,魂都要飘离出窍。
手机响了,是宋洵打来了视频电话。
沈茹菁看了看对面窗上反射出的自己因熬夜而浮肿的脸,迟疑片刻,点了拒绝。
Sx:?
Sx:手滑了吗。
乔木:有点事,暂时不是很方便接电话,晚上再说吧。
Sx:好。
也许是自尊心在作祟,还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沈茹菁没有直接说家人生病了,而是第一时间选择了瞒下来。
然而晚上沈茹菁又去了医院,自然而然,也没有时间打电话,医院里人多嘴杂,而且沈丽华就在身边。
她只能绞尽脑汁地打字找借口,说今晚学生会有事,在开会,没时间。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然而过了半晌,只是发过来一个好字。
而这种类似的事件,此后又上演了很多次。
忙于学业和医院两头转的沈茹菁每一天都极其疲惫,还要抽空去做兼职,作为路费开销。
沈丽华倒下之后,家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学费可以申请贷款,但生活费沈茹菁必须靠自己挣,24小时恨不得拆分成48小时,根本没时间去应付其他的事。
两人视频的时间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宋洵说想跟她谈谈。
她满心想的都是今天的日程安排,保守治疗效果一般,医生让她们考虑一下要不要做开颅手术。
而目前医院的医生里,能独立执刀且经验丰富的神经外科医生并不多,主治医生建议他她们去联系北城最好的神经科的专家。
然而专家号早就提前两个月一抢而空,根本没机会联系到专家。
而三姨寻遍了身边的所有关系亦或亲友,也没能找到渠道,唯有从黄牛手中高价购买。
好不容易挂到了号,交代清楚病因后,五十出头的专家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拒绝了。
理由是中年人的神经太密太脆弱,一个不好,术中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成为植物人。手术本就是风险极高的事。
针对沈茹菁家里的情况和条件,建议还是保守治疗,能活多久看运气。
沈茹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木着脸走出去的,只余麻木。
原来病痛可以如此轻易地摧毁一个家庭,原来一个普通人在生病时想要获得一个活下去的渺茫机会,也如此艰难。
世事无常,远比一切艺术作品更戏剧。
就在众人沉默地在医院走廊里静滞时,沈茹菁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从就诊室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女人保养得极好,仅从外貌看不出具体年龄,衣着考究,气质成熟从容,行走间步步生风,雷厉风行。
敏锐地察觉到沈茹菁的目光,女人投来视线,而后忽而笑了,朝沈茹菁走了过来。
待女人走到沈茹菁面前,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眼熟――
是在派出所有过一面之缘的宋母。
沈茹菁不知道对方所来何事,但那时宋母打量她的轻蔑而又怜悯的眼神让她记忆尤深。
她迟疑着出声:“……阿姨好?”
宋母目光如雷达,扫视过她们手中提着的装片的袋子,再考虑到出现在神经外科专家的诊室外,情况瞬间明了。
“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