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母的语气比起询问,更像是命令。
沈茹菁有些懵,但考虑到对方是宋洵的家人,仍然点点头跟着去了安静的楼道口。
宋母开门见山:“听说你在跟阿洵谈恋爱?”
沈茹菁一时无措,实在没有见男朋友家长的经验和准备,只能点点头。
“遇上麻烦了?”宋母下巴朝诊室那边微扬。
不愧是母子,宋洵那双漂亮张扬至极的桃花眼,就遗传自宋母。
沈茹菁想着,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
“好歹你也是阿洵……的女朋友。”
在说到女朋友三个字时,宋母嘴角微微下垂,一个很快的、不屑的小动作,又很快遮掩起来,恢复了之前的端庄。
“我跟郝医生打个招呼,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他说。”她高高在上的语气像是施舍,“郝医生之前做过宋洵他爸爸的私人医生,确实有几把刷子,你可以放心。”
沈茹菁抿了抿唇,总觉得有些怪异,天上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掉陷阱,何况她跟宋洵谈恋爱才几个月。
然而一边是妈妈苦求已久的专家,是生的希望,是摆脱肿瘤的曙光。
哪怕明知这个馅饼有毒,她也只能咬牙吃下去,“……谢谢阿姨,请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沈茹菁也开口直接。
这点伎俩在宋母看来生涩幼稚极了,jsg她大笑两声,像是被沈茹菁逗得乐不可支,“你才多大啊,能帮我做什么?我要你的帮忙做什么?”
“小姑娘人倒是挺可爱的。”
宋母顿了顿,像是随意地提起,“阿洵年纪还小,贪玩,总喜欢一些路边的猫猫狗狗,外面的野花野草。”
她耸了耸肩,像是无奈极了,优雅而又从容,“那些野花野草有什么好的呢?不过图一个新鲜而已。真希望他能早点定定性子,别再这么贪玩。”
话止于此,宋母不再多说,而是施施然离开。
神奇的是,仅仅五分钟后,原来拒绝她们的郝医生就改变了注意。
不仅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手术,还帮她们安排了医院最好的床位。
态度也从最开始的公事公办,转变得亲和极了,细致而又妥帖地交代拒绝到答应的前因后果,以及本次手术的安排。
前后转变令人叹为观止,让人惊叹这就是权与钱的滋味。
下课后,沈茹菁要去帮沈丽华办转院手续,同时在网上疯狂搜索开颅手术的危险状况和出事概率。
就在焦头烂额的时候,沈茹菁收到了宋洵说要谈谈的消息。
然而,收到这条消息,沈茹菁脑海里回荡着的却是宋母略带暗示的那句话――
“总喜欢外面的野花野草。”
“图一时新鲜罢了。”
“让他定定性子,别再贪玩。”
沈茹菁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异国甚至异地的情侣很少走到最后。
这段本就差距甚大的恋爱,一个月不到,她已经觉得好辛苦好辛苦了。
而在她吃下了带毒的馅饼之后,两人的关系也不再纯粹了,而是掺杂了利益和交易。
她愧对于宋洵,愧对于这份纯粹的感情,她也完全没有多余的心力,在利益交换间,再去应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和交流。
她疲惫至极,甚至失去了想要沟通和交流的欲望,一个字都不想说。
一种长痛不如短痛的冲动涌出,连同着之前的一切,支使她打出了几个字:
宋洵,我想了下,觉得我们可能性格不太合适。
当那几个字打出来之后,沈茹菁发现这几个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说出口。
那边拨了电话回来,沈茹菁点了拒绝,颤抖着手继续打字。
【我们到此为止吧。】
这并不是一时所起的念头,而是沈茹菁早就知道的结果。
只不过或早或晚。
而遇见宋母,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
她像个骗子,完全不知道再怎么面对宋洵。能做的,就是帮对方及时止损。
她熄屏手机,走出洗手间,洗手时才发现自己眼睛鼻子已经红了一圈,她打开水龙头,捧着冰冷的水泼到脸上,额头的温度也冰凉的水温镇定下来,清醒了一些。
连带着眼睛的泛红也散去许多。
沈茹菁故意没有再去看微信消息,而是神色如常地跟沈丽华聊天,故作开心地说些学校发生的趣事,即是转移妈妈的注意力和痛苦,也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知女莫过如母,沈丽华定定地看着女儿许久,忽而轻声道:“菁菁。”
“妈妈没有上过大学,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妈妈知道,最后的学生时代,是踏入社会前,人生中最纯粹、快乐的一段时间。”
“没有挣钱养家的压力,也没有学习的过重压力,妈妈也不想生病的,这些天你很辛苦,妈妈也知道。妈妈也不想拖累你的……”
沈茹菁的眼泪再也绷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投进沈丽华的怀抱,哽咽:“妈妈……”
自上初中住校之后,她就很久很久没有抱过沈丽华了。
这时候才发现,原本身材丰腴的妈妈,在不知不觉间,瘦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中,一个人将她带大了。
哪怕过程中沈茹菁也非常独立自主,从没让沈丽华操过一分心。
“你从小都很懂事,妈妈也一直以你为傲。希望你不要有太多压力,享受自己的大学时光,偶然来看看我就好了,不用每天都跑过来守夜,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说着,沈丽华还伸手点了点沈茹菁的眼下,“瞧,这黑眼圈,都快变成国宝了。”
沈茹菁扑哧一笑,笑中带泪,原本压抑紧张的气氛,在沈丽华刻意的调笑下,轻松了许多。
医院惯例熄灯很快,九点半就已经谢绝探望的亲属,整个住院部陷入黑暗和宁静之中,偶尔有病人的痛苦□□声,断断续续。
沈丽华最近很嗜睡,熄灯没多久就睡得很深了。
沈茹菁窝在小小的陪床上,微弱的手机荧光照亮她红肿的双眼。
未读消息除了室友发来的关心、辅导员的善意问候,剩下的全是宋洵发的。
她不敢细看,只匆匆点进去看一眼就赶紧退出来。多看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20:01
Sx:?什么意思,沈茹菁,把话说清楚。
20:25
Sx:为什么突然提分手?
20:51
Sx:我订了明天下午回国的机票。
看到最后一条信息,沈茹菁胸口猛的一窒。
心悸和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翻身,将眼泪无声地一滴滴藏入衣角。
她突然痛恨几个月前毕业的那一天,为什么要答应。
为什么要亲手走进这场明知会碎的梦,再亲口说出离开的话。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乌黑一片,红灯闪烁,汽笛声嘈杂。
沈茹菁赶最早的公交回了学校,她神经困倦极了,如果是平时早就在车上睡着补觉了,然而今天却异常清醒。
仿佛一根绷到极限的橡皮筋。
她静静地看着雨水跌落成线,从车窗滑落,映照出斑斓的霓虹灯影。
天气阴,18°,小雨转大雨。
结束了一天的满课,晚课铃声响起,沈茹菁整个人都累得身体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撑着伞,结伴和室友一起回寝室,却在教学楼下见到了一个绝对没想到的人。
少年眉眼冷峻淡然,侧颜线条利落锋锐,风尘仆仆,却不掩独特的清冷气质,在人群中也极其耀眼,回头率颇高,令人望而生畏。
看到沈茹菁之后,那双漂亮微冷的桃花眼,视线停驻在了她的身上。
沈茹菁动作一僵,只是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她轻声跟室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突然有点事。”
室友点点头:“菁菁你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她走过去,明明只是十米的距离,她却走得艰涩极了。
她和宋洵默契地一起走到另一栋相接的教学楼里。
这栋楼没有晚课,没什么人,很冷清,教室的灯都是暗着的,乍一看去黑乎乎一片,唯有楼道有人经过时会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天空漆黑一片,外面雨声嘈杂切切,仿佛整个海面倒转过来,海水淅沥沥地倒灌进整个校园。
两个人在二楼楼道口站定。
走近了,才发现宋洵没有撑伞,全身上下都被雨淋湿了,只是穿的黑色衣服,所以并不显眼。
气氛凝滞,没有人先说话。
狭窄潮湿的空间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熟悉的雪衫清香,然而沈茹菁却蓦然感觉眼前的宋洵陌生极了。
像是回到高三刚开学,她第一见到宋洵的时候。
清冷,懒倦,漫不经心的,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一年过去,什么都没改变。
终究是沈茹菁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说今天下午的机票吗?”
按理说明天才会到。
她想象中的两人最后一面本来是体面而又和平的,在咖啡馆里就此别过。
而不是今晚这样,突兀、慌乱、充满了不确定性。
雨夜,空气里满是雨水泥土的腥味和草木清香,涌动着不安的躁动气息。
“你觉得我收到消息,还能等到今天下午?”宋洵神色冰冷,唇角的弧度有些嘲讽。
昨天收到消息时,波士顿正是上午,他在商场里挑选他们的120天纪念日礼物。
化着精致妆容的SA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很是真心实意地道:“先生,您对您女朋友真好,她收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宋洵随手取出一张卡给SA,他的钱包是一根根粗毛线编织而成,上面绣着一个小人的形象,旁边还有一朵玫瑰。
小王子与他的玫瑰。
SA恭谨地接过,没忍住好奇心,偷偷看了一眼钱包。
主要是这个一看就十分简单粗陋的手工制品,着实与眼前人身上低调却难掩奢华的穿搭不相匹配。
应当是女朋友亲手送的?
脑子里脑补着,SA的动作一点不慢,熟练地快速包装好,最后放在精致的印着字母的包装纸袋里,“需要积分吗先生?”
宋洵轻摇头,提着袋子刚要回学校,就听到了消息提示jsg音。
他打开屏幕,是备注-宝贝发来的消息。
然而字字疏离,客气,好像他们从来只是陌生人。
宋洵一开始订了次日凌晨的机票,然而沈茹菁一直没有回复他消息。
下午的和声课他全程不在状态,连和他关系最好的黑人同学jett也好心问道:“Xun,are you ok?u look don't well.”
宋洵最终发邮件跟接下来几天课的教授请了假,包了架专机连夜赶回来。
原本和声课的教授是个极其严苛的六十岁白人,然而在听说他要回去追回未婚妻时,也批准了他的假,并鼓励道,“love is one of the greatest thing in life,youth,just go for it,i won't deduct your attendance score.”
(爱是生命最美好的事之一,年轻人,放手去做,我不会扣你考勤分的。)
他一路匆忙,连时差都没来得及倒,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赶回来就为了见沈茹菁一面,好说清楚。
然而沈茹菁的反应让他极其失望。
除了回避,还是回避,没有任何见到他的欢欣。
极其陌生的沈茹菁。
或者说,从一两周前,那个通过社交媒体联系的人,就变得陌生起来。
两颗跨越茫茫千里,横穿地球的心,开始有了隔阂。
不只是宋洵觉得自己的恋人陌生,沈茹菁也觉得眼前的宋洵生疏陌生得可怕。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或者说,只在很久前刚认识的时候见识过。
他不再低沉温柔地唤她宝贝,甚至连语气都变了。
然而这种态度,才是最适合他们目前身份的。
沈茹菁恍惚了一瞬,而后镇定下来:“我以为微信里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她低下头,看着水迹顺着收拢的伞的脉络落下,留下一串透明痕迹。
“说清楚?你管这叫说清楚?”
宋洵气笑了,“连着一周不接电话,消息也不回,我说跟你谈谈,你就丢给我一句话,性格不合适,到此为止。”
“怎么,沈茹菁,你想分手就一句话分手,连个谈谈的机会都不给我,你把我当消遣吗?我是你想扔就扔的玩具吗?”
“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过路人。”
沈茹菁沉默,千万语言哽在喉中。
她要怎么说,说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然后宋洵质问她,明明心里如此想,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在一起。
让她亲口告诉他,她跟他在一起,只是贪恋他的温暖,贪恋他的光芒万丈、意气风发。
想要自私地借此,为自己提供情绪价值。
而如今,这段感情无法再为她提供情绪价值,反而变成了一个让她疲于应付的拖累。她倦了,想要暂时放下了。
她说不出口。
沈茹菁无法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所有不堪的小心思。
而宋洵的偏爱,一直是坦然明落,无所畏惧的。
她不敢抬头看宋洵,只低声道:“你被淋湿了,早点回去吧,小心感冒。”
顿了顿,她递出手中的旧伞,“不介意的话可以用我的伞回去,不用还了。祝你……前程似锦,天天开心。”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宋洵低沉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淡淡,“不用了。”
不用了。
好熟悉的一句话。
依稀记得高三篮球赛,有别的女生给宋洵送水,他原话也是这样。
沈茹菁终于明白了什么,此刻的她好像跟那个女生没什么区别。
宋洵没有理由再给她任何特权,她有些难堪地将伞收了回来,狼狈地想要转身离开。
然而她刚转身走了几步,就被一股大力扼住手腕。
沈茹菁脚步踉跄地被推在墙上。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彼此的呼吸声也在窄小潮湿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然而和以前的暧昧不同,这次只余冰冷的对峙。
“你要我说什么呢,宋洵,一定要我说那么清楚明白吗?如果我们真的性格合适,那为什么我会是最后一个知道你出国的人?你说你是我的男朋友,那我也是你的女朋友,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从来没跟我商量过?我不在你的未来计划中,不是吗,还是说你的性格注定不屑于跟我说?”
“这点我道歉,是我想当然了,觉得距离不是问题,我从来没有通知任何人,所以不存在你说的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一直都在我的未来计划中,我说过,如果你不想我去,我可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