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最后不去了吗?”
“你有说让我不去吗?沈茹菁,你不想我去,你不会告诉我吗?直接跟我说一声很难吗?如果要在出国和你之间选一个,我的的答案毋庸置疑,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已经吵过了,我很累,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性格真的不合适,抱歉。”
窄小的楼道如同牢笼,困兽在其中呜咽挣扎,鲜血淋漓。
她尝试着挣脱,然而宋洵的手牢牢箍住她的手腕,纹丝不动。
力气也极大,一圈圈收紧,扣紧的力度像是生怕一松手她就跑开了。
沈茹菁吃痛出声:“疼――”
她抬起头,却在对视的刹那吞了话音。
那双极黑的瞳仁里此刻翻滚着压抑的脆弱、疲倦、怒气、暴戾,还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沈茹菁。”宋洵低低出声,像从前千万次那般地唤她。
沈茹菁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他嗓音沙哑,“其他事可以商量……能不能不分手?”
一瞬间,沈茹菁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否则,这样甚至带一点点微不可查的请求的话,怎么可能从宋洵嘴里说出来。
她愕然,与宋洵专注的目光对上。
不是错觉,也不是幻听。
――真的是宋洵亲口问她,能不能不分手。
像是被灼烧了一般,沈茹菁猛地转过头,避开视线。
不敢再看宋洵的双眼。
心仿佛被撕裂成千万片碎片,一片片割扯着五脏六腑,疼痛入骨。
她却要亲手终结这场让人沉溺美好的梦。
她狠下心阖上眼,颤声道:“抱歉。”
声音很轻,很小,却很坚定。
同时也将宋洵箍住她的手,一点点地掰开。
这次,她不费什么力气就掰开了。
宋洵松了手,沈茹菁白皙娇嫩的手腕上,被他留下了一圈刺眼的红痕。
而沈茹菁闭着眼,说抱歉时也未曾看过他一眼。
唯有沈茹菁自己知道,垂落在大腿两侧的手,紧握住拳,她要很用力地指甲掐入手心,一阵剧烈的刺痛,才能将眼中的热泪逼回去。
她怕她一睁眼,就再也克制不住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害怕、恐惧、担忧、疲倦、悲观……种种负面情绪。
她怕她克制不住,想要丢盔卸甲,扑入那个温暖而又让人依恋的怀抱,纵情大哭,发泄所有的负能量。
将所有的伤口都一一撕开展露,她不要尊严了,不要可怜的自尊了,她只要宋洵熟悉的温柔和怜惜。
但是不可以。
残存的理智提醒她。
沈茹菁不想让那些伤口,成为日后刺向她的利器。也不想一场梦幻而破碎的迷迭梦,最后成为满地鸡毛和扯皮。
世俗的爱情总是初始浪漫,最后不堪。就像她的妈妈爸爸,沈丽华一开始也拥有一场美好的梦幻的恋爱。
最后发现只是裹着欲望外壳,包装精致的有毒的糖果而已。
沈茹菁闭着眼,一动不动,唇紧抿着,一个字没说,唯有睫毛轻颤着。
这句抱歉,就是她对这几个月最后的答复了。
宋洵点头,失望到极致,反而极其平静。
他轻笑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一字一句都如同休眠的火山,“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转身走进雨中,头也未回。
宋洵活了快二十年,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从未遇到过任何挫折。
唯二两次低头,结果却都不尽如人意。
第一次,是在最弱小的童年,他为了寒冬里被丢出别墅外的奄奄一息的小猫恳求母亲,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小猫冻死在他的怀里。
第二次,被冷落一周后,他喜欢的女孩子在手机里跟他提分手,说“到此为止吧”,他放下骄傲,连夜赶回来,坚持要见一面说清楚。
她一句解释的话也无,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分手借口都不愿给他。
从始至终,只有谎言与逃避。
连最近课太多,这样的拙劣的借口,都拿了出来,一查课表便破,难为她还能找借口敷衍他。
可笑至极。
宋洵浑身湿透地回jsg到车上,摸出一根烟,点了。
一点猩红在他指尖明灭,烟雾模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司机在前座,看到从来不抽烟的少爷破天荒地在阴影里,静默地抽一根烟,神色寥落,从头到尾透着一种疏冷于尘世的冷漠。
让他想起少年八岁那一年,抱着僵硬小猫,望向宋母平淡无波,极其冷酷的那一眼。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变了。
司机不敢说话,更不敢开口询问。
宋洵抽了几口,烦躁暴戾的情绪翻滚着,终于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冷静下来,如沸水止汤。
他伸手,将一截黯光在水晶烟灰缸里碾灭,而后开窗散气。
微冷的冷空气伴着雨水的冰凉潮湿涌入鼻腔,宋洵系上安全带,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与散漫。
“回公馆。”
他声音平静,命令的口气。
司机点头,启动了轿车。
雨下了一整夜,没有停歇。
这一夜,没有人能安然入眠。
雷声阵阵,风也戚戚。
秋雨淅沥,打落满树的银杏叶,斑驳地跌落在校园小道上,如同触目惊心的残泪。
翌日,雨夜之后,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
回寝室之后,沈茹菁把宋洵所有送给她的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一起打包,按照之前留的地址寄了过去。
跨国运费很贵,沈茹菁咬牙付了。
然而快递却被退回了。
沈茹菁花了很长时间做好心理准备,拨通了宋洵的电话。
让他给一个银行卡号,她全部折现转过去。
电话那头宋洵淡声道:“没必要,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是你的就是你的。”
沈茹菁微顿,那边宋洵问:“还有事吗?”
沈茹菁沉默一瞬:“……没了。”
宋洵嗯了一声,“那我挂了。”
自那以后,沈茹菁再也没见过宋洵。
再过几天,连宋洵的朋友圈都看不到了,黑色的背景下,是一条直线,代表你不是对方的好友。
沈茹菁近乎自虐地在一夜里翻完了和宋洵的所有聊天记录,才发现原来这几个月来他们说过这么多话。
原来宋洵跟她分享过这么多生活的点点滴滴,原来他们曾经熬夜聊天一整夜,话多到说不完,原来她和他一起看过那么美的海边和落日。
聊天背景还停留在高三那张合照,紫罗兰长廊下,她笑得温软,他侧脸垂睫,注视着她,目光近乎温柔。
沈茹菁换了这张笑容幸福得近乎刺眼的合照背景。
她想将所有的聊天记录清空,却终究是舍不得。
想起高三毕业那天的话,就觉得一阵讽刺。
曾经她对宋洵说,小王子难过的时候,一天看过四十三次日落。
而她难过的时候,会选择想一想所有与宋洵有关的事。
沉闷乏味的学习里,那是为数不多的彩色慰藉之一。
那时宋洵跟她说,你可以抱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而如今,她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甚至连偷偷想他,都再也不敢了。
她不敢想他,害怕无止尽的疼痛,那疼痛并不钻心,却永远密密麻麻,蚕食啃噬着心脏,直直驻出一个小洞,呼呼地漏着风。
空落落的。
她好像从此失去了喜欢人的能力。
曾经和这样耀眼的一个人在一起过,拥有过一段梦幻而精彩、被偏爱宠爱的经历。
她要如何再去接受本就平凡乏味的生活,忍受一一页页琐碎的日子?
宋洵删了她的好友,从她的世界离开得干脆。
除此之外,沈茹菁再也没有任何途径跟宋洵联系了。
这场四个多月看似轰轰烈烈,梦幻而又绚烂的热恋,如同灿烂之后坠落的烟花,只余残烬。
人在跌落低谷之后,后续的所有路,哪怕走得再辛苦,好像都在走上坡路。
一点一点,走了出来。
大学第一年,大家都还处于对学校的摸索之中。而沈茹菁每天两点一线地在学校、医院之间往返。
手术很顺利,切除了一部分肿瘤,后续也恢复得也很好。
只要没课,她都会去医院陪沈丽华。
大二,沈丽华的病情得到了控制,除了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其他看起来已经与常人无疑。
寝室舍友陆陆续续都谈了恋爱。
有人察觉到沈茹菁曾经轰动一时的男朋友很久没出现了,舍友小心翼翼地问她,她只温婉地笑着,摇摇头。
不是没有过人想追沈茹菁,她也曾在图书馆的时候,被对面的男生递过纸条。
她婉拒了。
室友里只有她还单身着,有好心的室友想要帮她介绍,她笑得温和,“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大学第三年,考研的考研,考公的考公,大家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大四,实习找工作接踵而至,忙碌而又琐碎,离别的愁绪提前降临。
从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聚集在一起的大家,又各奔东西,在平凡的生活里挣扎浮沉。
人生好像总是这样,一段路有一段的独特风景,独特的人。
他们短暂地陪伴你这一站,而后离开。
能陪自己到终点的人,只有自己。
毕业后,沈茹菁的专业所选的工作只能拿到应届生的几千工资。她业余时间学了画画,又在网上报班自学了基础,最终成功加入何师的工作室。
一开始只是学徒,她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就迅速入门,在本地小有口碑,从此一个月的收入也颇为不菲。
直到毕业那年年底,沈茹菁意外地在热搜上看见了宋洵的名字。
这几年来,她隐隐约约,听说过宋洵的消息。
他这样学生时代的风云人物,不需做什么,便有无数人关注着他的动向。
沈茹菁听说他从北城大学退学,直接申请了美国的学校。
留学四年,没有再回来过。
直到毕业这年年底,沈茹菁第一次看到放在心底的人,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千万浏览量的广场上,成为所有人谈论的对象。
原来宋洵回国了,还出道了。
发行的第一张EP便打破近年记录,唤醒了原本一潭死水的乐坛。
他们讨论他出色的外貌,恐怖的实力,崇尚他的才华,又忌惮他的背景,讨厌他极富个性的性格。
出道即巅峰,横扫乐坛各大新人奖。
如台风过境,吸粉千万。
他红的架势势不可挡,像燎原的火焰,燃烧过她的荒芜之地。
只不过,这一切与她再无关系。
那段时间,沈茹菁刷朋友圈时经常看到,列表有人发宋洵专辑的购买记录,嚎叫着:
【抢到了宋神的限量专辑!!!还有谁!!!就问这个手速还有谁!!!
Ps:不出,别问了,出一千块我也不出,一万块我可以考虑一下。】
沈茹菁手指一顿,而后滑了过去。
而同学群的讨论却源源不止。
沉寂了许久,死水一般的企鹅群滚动着消息,大家讨论着曾经的一切,兴致勃勃地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着所有宋洵有关的信息。
骄傲而又与荣共焉。
分享的信息得到了上千条粉丝热情的评论,有人甚至想出钱买宋洵的号码。
而这时,大家才发现,宋洵四年前就退群了。
沈茹菁看完群里的所有消息,设置为免打扰。
好像这样就能逃避掉所有和他有关的讯息。
下班回家的地铁上,她看到了两侧的广告牌。
列车在轨道里疾速行驶着,光影交错,衬得广告牌上的男人轮廓愈发立体利落。
那双极黑的眼狭长微挑,眸色隐晦沉暗,比五年前更难读懂,下颌线清晰锐利,姿态闲散淡然。
西服勾勒出男人肩宽腿长的身形,手腕上的奢侈品表盘反射出银色的微光,内敛而又克制。
如入鞘的宝剑,锋芒含蓄,却压迫感极强。
右下角是精致的衬线字体,写明身份。
品牌代言人
- 宋 洵
Song / Xun
沈茹菁怔怔地看了半晌,连地铁到站了都未曾察觉。
他终于成了那颗最明耀夺目的星。
而她只是茫茫人海中,每天挤地铁、为过活而挣取一份薪资的普通打工人。
十八岁那年,她成为了宋洵生命中,短之又短的一段旅程的过路人。
如果不是那年高三,宋洵刚好转到北城一中,进了实验班,而她阴差阳错之下与他成了同桌,她与他本该一生没有任何交集。
像两条背道而驰的线,短暂相交,而后朝着不同的路,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晚间地铁7号线上的其他乘客,讶异地看到一个年轻女生,对着一旁的广告牌,失态地泪流满面。
第26章 邀约
沈茹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幽深绵长, 如走马观花,形形色色,虚妄梦境里, 最真实的就是那种钝痛感,后劲极强。
醒来后, 沈茹菁躺在大床上,失神地看着酒店的天花板jsg,仍是一阵恍惚。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闭上眼, 沈茹菁的脑海还能浮现出十八岁时的一切细节。
那束奶白色的精致花束,手指轻扯着少年衣角时的柔软的触感,接她下班时, 耳畔吹过的燥热微涩的夏风。
而她贴在对方的后背上,能闻到衬衫上淡淡的冷杉香和洗涤剂的味道。
每个触感都那么真实,风的气味、画面的细节,都镌刻在记忆里, 保存得极好。
清晨的日光顺着酒店未拉拢的窗帘落入,刺眼极了。
沈茹菁盯了天花板半晌,而后揉了揉疲倦的眼眶。
偌大的世界, 全球几十亿人, 茫茫人海, 本以为再也不会和他有交集。
她在时代广场的大屏上见过他,也在表妹亦或其他朋友同事口中听说过他, 甚至在各种广告牌、led屏上看过他的海报, 他的报道, 却从未再在现实中见过宋洵。
哪怕是之前在体育馆门口领取物料,她也只看到了他被工作人员包围着, 离开的背影。
却没想到随手接的一个单,宋洵会是别墅主人的朋友。
两人七年后的第一次正面碰面,会在那样尴尬的场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