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是在做甚?!”
她才从海面上移眼。
只见方才深入腹地的队伍已经回程,修士们走出树林,整齐划一地看向她。
其中又以乾朔的修士最为震惊。
不过是寻个草的功夫,文鳐鱼竟然就被人用剑抵住脑袋,还浑然不觉地吐着泡泡!
那可是他们的宝贝,还是送大伙往来海域的坐骑。
卸磨杀驴,是什么操作?
文鳐鱼依旧什么都不懂,咕噜噜又吐出一串气泡。
苍桐戳了戳苍术:“为什么她要杀文鳐?”
后者呆呆看着云笈,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小仙鹤真是帅惨了。”
苍桐:“……”
方掌事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云笈默默收了剑,把鹤翎别回腰间,举手尴尬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没想真的杀了文鳐鱼。
好吧,是想过若是那人不相信她会下手,她就浅浅撬走一片鱼鳞,以作示威……
乾朔弟子扶着晕厥的方掌事,怒道:“你先从文鳐鱼背上下来再说话!!”
……这人什么态度。
众目睽睽下,云笈还是认栽地下了文鳐鱼。
那之后,解释方才发生了什么,又费了不少力气。甚至误会解除后,许多乾朔修士看她的眼神依旧古怪。
毕竟拿剑指着文鳐鱼的,云笈还是头一个。
云笈只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她四处看了看,觉得少了些什么,问道:“二哥怎么没出来?”
云瀚好似想笑,却又收敛,露出个怪异的表情:“我带你进去看看吧。”
等云笈随云瀚一行人离开,方才鸦雀无声的弟子们才开了话头,小声议论起来。
“云六真的突破了?到了岁星境??”
“应该是,刚刚那道灵力威压,我在师父闭关出山时也感受过。”
“疯了吧,她好像还没我大……”
褚辛坐在石头上,脱下破损的法器,药盒就被人递到面前。
他取出伤药和布条,问秋蝉:“你刚刚没来?”
秋蝉点头:“嗯,跟着三殿下进了树林,想回头时,已经出不去了。”
褚辛摸着自己破裂的翎羽,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不知是不是喝过云笈的血的缘故,她突破时的那道灵力,竟然也牵引着他体内的灵力躁动起来。
距离褪羽,该是越来越近了。
云笈跟随云瀚走入树林。
罗盘通过镇海阵散布海中的锚点感应神草的方位,能够确认大概的位置,却无法感应到神草具体在何处。
神草会影响附近的灵植,想要找出怀梦草具体在哪,还需通过一路上的树植来判断。
沿着那条熟悉的老路前进,云笈逐渐回忆起前世的脚步。
想起那时,那株神草闪烁着金色光芒,美得惊人。
直到走到那片熟悉的洼地,她听见修士在争执不休。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你走在前面,没有人比你更快啊。咱们来到此处就是要找怀梦草,能夺得神草,是你的本事。”
云书阳拿着三叉戟往人脸上怼,被侍卫们抱住了还在吼:“你大爷的,老子说没拿就是没拿,骗你作甚?!”
他身后的三个傀儡人里,有两个似乎是坏了。
剩下一个站在洼地正中,保持着垂首的动作一动不动。
云笈走到垂首不动的傀儡人身边,随它看着地面。
洼地正中的杂草从里,草地已经被修士们踩得七倒八歪。怀梦草本该出现的位置,只残留着几片泛着金光的残叶。
云书阳还在大吼:“你们不是能够测出怀梦草在哪吗?怎么这会罗盘又不灵了?有功夫质疑我,不如想办法找到究竟是谁拿走了怀梦草!”
云书阳说得其实不错。
想要知道怀梦草在不在,只需用罗盘一测即可。
可是乾朔的阵术师拿着失去光芒的罗盘,没有一个人说话。显然,这招不知为何行不通。
莫不是罗盘真的坏了吧?
云笈想,这回她可不用跟褚辛打架,也不用跟任何人抢草了。
因为神草,消失了。
望海台。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文鳐鱼挥动着双翼,逐渐靠近悬崖。
海姑佝偻着背站在崖边,看见文鳐鱼的身影,苍老的眉目终于舒展,起身以拐杖点地,杖尖触及地面泛起波纹,传出一阵嘹亮的哨声。
等修士们落地,海姑扫过精神萎靡的乾朔弟子。
见方掌事在弟子的搀扶下,战战巍巍地下了飞鱼,海姑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精神头这么差?”
苍术打着哈哈:“受了一些惊吓。”
“想必夺草不易,期间出了状况吧……辛苦了。”海姑表示理解,又慎重道,“殿下,我有一个请求。”
苍术:“请说。”
“文鳐去程时一切正常,回程时,却几乎感应不到它们的位置。这两日最好遣人查探镇海阵情况如何,锚点是否正常。”
海姑望向海面,眼球上浮现一层浅浅的灰翳,“镇海阵多年未出现过问题,不知为何,如今我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闻言,苍术肃然道:“我明白了。关乎镇海阵的都是大事,的确不能倏忽。”
默默旁听的方掌事虚弱开口:“今日文鳐鱼需要休息,明日我会遣人登海查阵。”
不远处,几个身着暗灰色官服的男子在望海台门口等着。
一名弟子从那头匆忙跑来,对苍术行礼后,与方掌事说道:“掌事,县衙来人,说有人报案,昨夜镇上死了人。”
方掌事有气无力地摆手:“这类小事他们自行处理即可,不必事事来报。”
“可是,据说死的是青云的人,而且,是随行青云的半妖杀的。”弟子向青云所在的位置使了个眼色,声音小了些,“……是那位六殿下的人。”
苍术面色一紧:“什么?”
要是寻常的凡人之间的凶案,交由县衙自行处理即可。但涉及人与妖、青云与乾朔,便不好说了。
况且管辖此地的,恰好是被云笈和云书阳烦得满头包的方掌事。
海姑想起那道掐点跃上飞鱼的身影,不由得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
“掌事,”苍术知道方掌事对青云的态度,喉结不由得滚了滚,紧张道,“事关青云,还请您莫要贸然行事。”
方掌事眼皮一阖,复而抬起:“殿下,各司各掌其职,办事自有规矩。更何况,那是个半妖。若是处置不当,恐怕落人口实。”
“就让他们按最严的手段去做,不必留情。”
尽管云书阳声称自己没有拿到怀梦草,尽管乾朔的觅宝盘失效……怀梦草不知所踪,也已成定局。
再在此等候不超过三天,青云的大队伍便会离去。
云笈回到客栈,连饭都没有吃,便急着回到房中打坐,继续梳理自己的灵力。
这次突破岁星境太早,或许与她的重生有关。毕竟重来一世,不论是对剑术还是灵力的感悟,都今非昔比。
云笈自觉幸运,却也不安。
修行还需稳扎稳打,走得太快,未必是件好事。
况且,在突破之前,她分明在自己的灵台发现了一股突兀的力量。
然而她整理着自己的灵台,将混乱的灵力梳理干净,却始终没有找到那股力量。
那道灵力出现得太过突然,在她突破岁星境以后,再去寻找,便发现它如泥牛入海,已经随其他灵力汇入自己的经脉当中,无处可寻。
云笈寻索许久,浑然不觉日渐西沉,时间已过傍晚。
直到听见楼下一阵喧哗。
整间客栈都被云瀚包了,跟皇子住在同一屋檐下,青云弟子们都讲规矩,从未像现在一般吵闹过。
片刻后,云笈还是抬眼问:“怎么外面这般热闹?”
夏霜正趴在窗边往外瞧,闻声回头,手里竟然还抓着一巴掌瓜子:“您修炼完了?好像附近出事了,衙门来了人,要进客栈。”
说着,又推开门,从走廊往下看:“诶诶,他们进来了。”
以往在韶华宫,哪有什么热闹可看。
看两眼,应该没什么吧……
云笈终究还是没敌过好奇心,也随夏霜去到走廊,从夏霜手里抓了瓜子。两人选了个隐蔽的位置,攀在栏杆上往下瞧。
身着暗灰色官服的小吏举着令牌进了客栈,张口便是:“明珠阁的魏掌柜死了,你们可知晓情况?”
第35章
魏掌柜?
云笈磕着瓜子,心想她分明不久前还见过他,活得好好的。
怎么就死了?
又一个小吏进了门,身后跟着一个畏手畏脚的豹尾半妖。
小吏跟半妖说了两句话,补充道:“就是昨夜死的。”
云笈嗑瓜子的动作微顿。
楼下的弟子们哪见过这种阵势,已经炸了锅。
“明珠阁的那个胖子?”
“是吧,他是个大奸商来的,看人下菜,卖了不少伪劣法器。诶,不会是终于被人寻仇了吧。”
“他死了关我们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云笈突然心觉不妙,捏着瓜子的手紧了紧。
说起来,除了怀梦草出现时间提前所引发的异兆,此地其他事物基本与前世没有变化。
而前世,夺草回程以后,明珠阁就在月都没落下去。
从此,她再也没见过魏掌柜。
莫非那时,魏掌柜也死在乾朔了吧?
她倏尔想起夺草前夜,收到的那句“今夜晚归,请殿下勿怪。”
心里一凉,问道:“褚辛呢?”
夏霜往外看了看:“咱们带的药物不少都分给弟子们了,药不够用,褚辛回来以后就去外面买药了。”
云笈点点头,拿起羽书令,想找褚辛,又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回程以后,她没跟褚辛说过话。
现在让褚辛不要回来?
万一人不是他杀的呢?那她岂不是莫名其妙,又要被褚辛讥讽一通。
这时,楼下的小吏环视一圈,意有所指,道:“有人说,杀人者就在附近。”
那长着豹尾的半妖豹男往小吏身后一躲,惊得瑟瑟发抖,我见犹怜。
众人看他这副模样,皆觉得奇怪:“这里这么多人,你怕什么?”
海雾已散,便可看见客栈门前微风缭绕,吹起零星落叶。
一名少年提着纸袋跨过门槛,见堂内几十对眼睛均看着自己,凤眸微转,步伐就此顿住。
短短几秒,便认清情势。
豹男躲在小吏背后,指着少年,哀声叫道:“大人,就是他!”
云笈:“……”
夏霜:“……”
好,真的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好啊。
云笈放下瓜子:“我现在下去——呃!”
刚跨出一步,后颈一痛。
有人偷袭!
云笈想要动,却怎么都动弹不得,向寻常一样伸出手,却只能让指尖微微颤抖一瞬。
随着感官愈发微弱,云笈认出自己脖子后面插着什么。
是使人封闭五感,短期丧失行动能力的定魂针!
夏霜一个闷哼,砰地栽在她身旁。
两对长靴缓慢走到两人身旁。
老者弯着腰,长须半垂,青色袖摆下,苍老的手指微蜷,还保留着用针的动作。
外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五感愈发模糊,云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在心中怒骂。
徐崇你个老不死……!!!
客栈三层。
云瀚摇着扇子,向下望去。
三层的视野极佳,将大堂与二层的情况一览无余。
豹男的指认刚说出口,小吏们已经横刀架在褚辛身遭,刀光中,他倒是冷静,甚至连惊诧都没有。
二层角落,云笈和她的侍女已经倒地,徐崇抬首,向云瀚示意。
“毕竟是半妖,野性未泯,跟人不同。”云瀚将折扇一收,“嗯,就先这样办着吧。”
客栈外。
老者解开斗篷,问道:“他在海上可有用青鹭火?”
“不曾。有云笈在,他无需用火。”萧无念说,“主上,乾朔已经遣人去拿褚辛了。说要从严论处。”
昆仑王:“青云这般作为,便是不准备管他了。也好,等他入了海牢,寻机会再试探他是否有青鹭火。若有,便问乾朔拿人,若没有,就将他放在那儿吧。”
萧无念合手应是,抬头又问:“……他如今不过月天境,撑得过去吗?”
昆仑王冷笑:“毕方是神鸟,那些刑罚不过都是儿戏。若是死在那,他就不是毕方后裔!”
褚辛面无表情,豹男小声地重复:“就、就是他。”
随行的都是青云学舍中表现出色的弟子,褚辛是谁,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只有小吏明知故问:“你确定?他可是六殿下身边的人。”
豹男吞了唾沫,点头:“我确定。”
小吏捏了捏拳头:“给我拿下。”
横在褚辛前后的宽刀逼得更近,小吏掏出捆敷法器,凶狠道:“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