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半分钟后他松了手,她的下巴留了一个轻微的红印,一碰就红的体质在这上头也不例外。
是真挺像橱窗里的洋娃娃的。
漂亮,脆弱,易碎,套着虚伪的壳子,接受世俗的评头论足。
两人一前一后回去,沈纵京推门前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摇头,示意他先进去,沈纵京没再转头,肩身凝着郁气和躁意,门砰地一声碰上。
她慢慢蹲在走廊,后知后觉地想起手里还有半个甜筒,甜筒已经半化了,粘稠的甜液在甜筒壳里轻晃。
她看了一会儿,低头咬了口甜筒壳。
化开的甜液顺着甜筒壳往下流,滴在手背,冰凉粘稠。
她歪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粉色粘液一滴接一滴地坠落,过了足足半分钟,才低头吮吸一口。
甜得发腻。
从兜里抽纸巾擦手的时候,手机里进了电话。
备注是姥姥。
赵长凤主动打电话过来,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昨天的事。
黎烟再清楚不过,这通电话当然不是关怀她什么,而是为了打探她跟周成海聊了什么,怕她得罪周家,怕她影响周昊点什么。
说到底,还是怕因她惹上什么麻烦。
她在最后几秒按了接听,赵长凤的声音传出来。
“在学校吗,烟烟?”
“在的。”
“你昨晚去哪儿了?”
“华艺。”
电话对面沉默了五六秒:“晚上回来一趟,烟烟,姥姥有话要跟你聊聊。”
她无声冷笑。
能聊什么呢?
“好”字说出去的前一秒,手背被覆住。
她抬头,看到一身作训服的周昊。
他在活动前有训练,所以这会儿才到,此时微躬着腰跟她对视,那个手机从她那儿换到他手里。
他对电话另一边说:“姥姥,我是周昊,昨晚的事是我抱歉。”
“嗯。”
“没事。”
“她不方便。”
这通电话在一分钟内结束,周昊蹲在她面前,把手机递还给她。
他的作训服外套了件冲锋衣,肩身笔直劲瘦,衣领挂了个徽章。
她看着那个徽章:“你赢的?”
“今天有个结训测试,第一名有徽章。”
那他就是第一名。
黎烟的视线轻轻移开,而周昊突然伸手扶了下她的肩。
“你不欠周成海的,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他说什么你都不用听。”
“我欠你的。”她回。
“你也不欠我什么,烟烟。”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那个徽章折着金色的光,她的眼被晃到,抬手挡了一下,手放下的时候,周昊已经脱了外套,挂在臂弯。
里面的作训服是黑色背心,遮不住男生野蛮生长的骨骼轮廓。
“是我欠你。”他说。
“你欠我什么?”
“小时候那个纸飞机。”
黎烟弯了弯唇:“你还记得呀。”
“你不也记得。”
“都过去了,我早就会自己叠纸飞机了。”
周昊对此不做评述,问她进不进去,她说一会儿进,周昊点头,先进去了。
周昊进去后,她独自在走廊,打了第二根烟。
手背上还残存着黏意,得去冲洗才能彻底干净,但这一刻,她乏于动弹,淡淡的甜腻跟尼古丁的味道混在一起。
她捏碎第一颗爆珠,手指顿了一下,把第二颗也捏碎了。
手肘搭着膝,埋头在双臂间,思绪混乱。
黎烟进去的时候,傅昌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剩下的就是半放松的团建环节。
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找沈纵京,他这个人在人群里太打眼,好找得很。
沈纵京的虎口压着个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刚才从她这儿弄出来的燥隐约还能看出来点,但是不明显。
他的大部分心神分在余明他们的讲话上,但是周身一股懒得接腔的劲儿,觉察到她的视线,扭头跟她对视了一眼。
机匣咔哒一声。
火舌蹿起。
她被吓了一跳,他那几个正在说话的好兄弟的视线也都转过来,他这会儿懒洋洋把火机扔到桌上,双手百无聊赖插回兜里,没跟她对视第二眼。
这混蛋记仇得很。
她走过去的时候,正听见有人问:“纵爷,你领夹呢?”
傅昌问的他,他懒得答,仍旧翘着二郎腿,她过去的时候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
她的心神被傅昌问的那句话牵着,沈纵京那个领夹上的logo起码六位数起,虽然对他也不算什么,但是也不至于丢得无声无息。
傅昌惦记那款挺久了,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傅昌问完这么一句,他周围那圈人都注意到了,余明也跟着起哄,他才说,丢了。
说的时候终于跟她对视了第二眼,视线扫了眼她的下巴,那道红已经消了,而她因紧张而轻促起伏的胸腔自然也被他注意到了。
余明继续问:“上午我还看见了,怎么丢的那玩意能丢?要不要找找?”
沈纵京的视线还跟她无声无息地勾缠着,她的头皮隐约生麻,怕他说出点什么,他的神色不急不徐,最后还是她受不住这奸情似的煎熬,先撇开视线。
沈纵京在下一刻说:“不用找,让小野猫叼了。”
余明的性子直得很,笑:“哪儿来的小野猫?你领口好像还有个印,这什么东西,不是论坛上传的口红啊。”
是那个粉色的奶油印。
旁边一个男生起哄:“这玩意比口红印顶多了。”
“这个奶油印吧?”余明凑近看,“卧槽,还粉色的。”
黎烟低着头,掌心生汗。
再往下猜下去,谁也不知道能猜出点什么。
好在这时椅子腿从地面刮过,不轻不重的一声,沈纵京站起身,总算有了插手的意思。
他圈里那帮都是人精,这会儿起哄的都停了,视线在余明跟沈纵京间打转。
余明问:“怎么了?”
沈纵京拍了下余明的肩:“没事,你笑挺好看的。”
周围又一阵笑。
黎烟轻轻吸口气,跟沈纵京擦着肩走,几毫米的距离,她心虚得不行,沈纵京的视线落过来,若有所思的模样。
擦肩之后,她回了座位,而沈纵京跟周昊说:“待会儿打场球。”
她的心神还在沈纵京那圈,这点沈纵京也心知肚明,听到这句话,她后背出了一层汗,摸不清沈纵京这个球局是随意约的,还是有什么深意。
她看着沈纵京,沈纵京也回看着她,无声无息地交锋。
这点上沈纵京的道行深得很,她一点都摸不透他的想法,但是他眼底神色明显不是什么好德行。
周昊完全没察觉,回:“好,我叫上林子航那队。”
沈纵京拆了一粒薄荷糖,腮缓缓嚼动:“咱俩分两队。”
她从中一下意识到了沈纵京的搞事意味,他以前都跟周昊一队,他前锋周昊后卫,配合默契得不行。
她皱眉。
周昊也抬了下头,不过挺快说,好。
沈纵京笑了一声,收视线不看她了。
第20章 刺
黎烟轻抓着裙摆, 皱眉想这个球局。
直到手肘被握了一下,她才结束出神,侧头。
陈苒把一颗糖递过来:“要不要吃糖, 烟烟?”
她接了糖, 撕糖纸的时候碰到衣兜, 后知后觉地想起里边装着烟盒。她最近一周不怎么带烟, 在慢慢戒了, 这盒是昨晚从沈纵京那儿顺的。
想起刚才在走廊里遇见周昊的时候,不知道他看没看到这个烟盒。
后脊陡然僵硬, 她缓缓往后坐了点,不动声色地摸了下兜。
先碰到的不是烟盒,是个塑料包装。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烟盒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包糖。
回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这包糖能是什么时候放的, 她给沈纵京发消息。
【你放的?】
这时正好活动结束, 人群陆陆续续往外走, 她的眼睫颤了一下,下意识盖住那个备注名, 正跟吴方说话的沈纵京在这时侧头, 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来是读完消息了。
果然, 半分钟后,他的消息回进来。
【J:什么?】
沈纵京这人一向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 看来他不知道这事。
那就有可能是吴方他们放的, 毕竟她拿第一根烟的时候还没有这包糖, 拿第二根的时候没印象了。
但是口味偏偏又是桃子的,她皱了下眉, 打算扔了,后来想了想,正好能在遮住那包烟,就暂时留下了。
晚上的时候,黎烟在练习室准备周一要交的泥塑写生。
胸腔还因跟沈纵京的最后一眼对视隐隐生燥,燥意被笔尖磨过纸面的钝响弄得更甚,收完最后一笔,她从兜里摸烟盒。
先摸到了那包糖,动作停了一下,登上校论坛。
沈纵京跟周昊的球局约在了京大的球馆,这事挺稀奇的,除了校队的比赛,沈纵京挺少在校内打球的。
一个是校体育馆实在有点太单调了,不是设施单调,但是相比他之前打球的球馆,夜店台球厅之类的绝对没有,相比颐园东路那家球馆,又少了点儿跟她鬼混的刺激。
二是他们组的局里基本都是两校高人气的几位,每次打完球,论坛上各种抓拍满天飞。
校论坛上果然有实时播报的帖子,已经盖到了一百多楼,并且还在持续增速往下盖。
她咬着指骨往下滑,帖子里不少沈纵京跟周昊的抓拍,合照单人都有,毕竟是京大唯二高人气,而且两人少见地不在一队。
论坛上的字眼大多都是“好帅”,“刺激”...这些都被她快速划过,而她要找的诸如“周昊跟沈纵京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周昊到底知道什么没有”明显不是论坛吃瓜群众的关注点,只能靠猜。
看到最新一楼仍旧没什么有效信息,倒是看到条消息,周昊伤了手腕,赛中场停了。
她收了画具,一边去便利店买药,一边给沈纵京发消息。
【你们在哪儿?】
沈纵京一时没回,她把论坛上那张手腕的抓拍给店员看,问哪个药油对这种伤比较有效,店员折身去拿了两盒,回来时看她的神色带着点暧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纵京的消息这时终于发进来。
【J:休息间】
她拿着药油往京大体育馆走,快走到的时候百无聊赖地放大那张图看了一眼,总算明白店员暧昧的神色从何而来了。
抓拍的那截手腕上有明显结痂的抓痕。
挺眼熟的,她抓的。
所以论坛上弄错了,伤了手腕的不是周昊,是沈纵京。
体育馆的休息间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沈纵京,身上的球衣已经换下来了,手肘撑着膝,一身懒意地垂着头,依旧是平时那副耀眼的坏德行,另一个有点出乎意料,算是不速之客了。
李曼琪。
所以上午李曼琪说的要泡沈纵京是真的,行动还挺有效率。
撞上表白现场了。
那药油大概也不缺人送了。
她准备走的时候,原本心神游离的沈纵京突然看过来。
李曼琪原本背身对着门口,在看他,问:“怎么了?”
他盯着她,悠哉的,意趣横生的一眼。
然后答李曼琪的话:“门口有人。”
混蛋:)
李曼琪骤然回头,她就这么被搅进这个两人告白局里,不过跟李曼琪已经撕破脸了,没必要虚与委蛇。
所以她就站在门口,轻轻说了句:“嗨。”
视线没看沈纵京,但是听到这混蛋笑了一声,而李曼琪呼吸几次,转身往外走。
她跟李曼琪错着肩,李曼琪走后,沈纵京掀了下眼皮,看见她手里的药油:“给周昊送的?”
“不是有人给你送了。”
“伤的是周昊也有人给他送。”
这句话幼稚死,她没理,蹲身看他的伤,呼吸蹭着他的手腕。
沈纵京低头,视线落在她身上,从她兜里把那包糖提出来:“这个牌子学校不卖。”
“你什么时候对糖这么了解了?”
“你先说说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不是我买的。”
她研究完沈纵京的伤了,不算重,但也得消停养两天。
沈纵京拿着一颗糖剥,糖纸被折得窸窣作响,弄得她也有点想吃,视线转了一圈,剩下的糖不知道哪儿去了,就剩下他手里这颗了,她多看了两眼,他回看一眼,看出她想吃了,把那颗糖扔进嘴里。
“还有吗?”她问。
“没了。”
后颈被他顺手一扣,拉进怀里,她的下巴挨着他的胸膛,顺手摸了下他的兜。
他身上没有运动后的汗味,清清爽爽,骨骼轮廓结实流畅,微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