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糖上沾着似有若无的烟味。
她把糖握进掌心,夏天闷热,包裹在糖纸里的糖粘粘腻腻化开。
沾了满手。
沈纵京把糖给她后就走了,在操场入口抄着兜回身,看了眼她跟周昊兄友妹恭的大戏,斜头笑笑,从裤兜里抽出根薄荷冰爆,打着。
那时候她就知道,沈纵京真是厉害得不行,她玩不过他。
她这么想着,头脑依旧混混沌沌。
听到周昊在问跑道上一个女生看没看到她,而肩身被沈纵京握着,清晰地感知着少年滚烫的体温和清爽的气息。
一切混乱至极。
沈纵京问:“跟他聊还是跟我走?”
她的眼睫缓慢颤动了一下,看了会儿跑道上的周昊。
“跟你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想买盒黄鹤楼。”
“带你去买。”
她嗯一声,跟着沈纵京往操场外走,在她走到另一角的时候,周昊正好进入了这角。
两人之间相隔一整个看台的距离,有点远。
其实真的就差了一步。
但就是这一步,距离越拉越远,直到遥遥相对。
“沈纵京,我抽第一根烟,也是在我母亲的忌日。”她轻声说,“挺巧的。”
是真挺巧的,也不巧,仿佛有什么预感,但是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预感不能继续深思下去。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果违背本能,必然是因为很深的执念或情感。
也许是她凉薄,不太相信会有人选择趋害避利。
她揉了下发胀的额角。
沈纵京低头看她一眼。
后来她被他带着去便利店买了包硬银紫,沈纵京忙得很,估计是翘了个什么活动来找她的,这会儿手机上已经接二连三在进消息。
他通通没理,调码付账,除了黄鹤楼还买了蜜桃双爆和糖,她兜被塞得特别鼓。
牵着她出来的时候,蹲在门口的几个小混混朝这边吹口哨:“妞挺野的。”
沈纵京竖了个中指,把她牵到另一边,问:“待会儿干什么?”
“学校有节课,下午去看一趟陈苒,你去忙吧,不用送我。”
沈纵京把她放在京艺门口,她下车的时候他在回刚才那些消息,还在百忙之中抽空跟周昊约了个球局。
是真挺百忙之中的。
球局就约在下午一点。
十分钟后,她的手机进了条周昊的消息——【我先走了,改天再聊】
她看了一会儿,收了手机。
临近期末,课业任务挺重。
黎烟在练习室泡到了两点多,才锁好门往公交站走。
在公交站碰到了吴方,本来吴方这种大少爷是要去打车的,坐公交是因为隔着老远看见她,取消叫车来了公交站。
黎烟看到他时有轻微愣怔:“你没去球局?”
“什么球局?”吴方看着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你们不是经常在这时候约球局吗,以为今天也有。”
吴方哦了一声,立马抛了个新话茬:“我最近几天都没怎么在学校,家里要我接手一个生意,都得从头学起,倒是林子航经常约局。”
“林子航?他之前不是经常跑校外看陈苒吗?”
“哦,这个啊,他这两天都没去成,好像是因为陈苒她妈吧,她妈妈挺反对两人在一起的,这事就有点牛逼了,你说都大学了,还不让自由恋爱了。”
黎烟的眉轻微皱了一下。
她今天去看陈苒,也是因为陈苒的消息回复明显慢了很多。
从公交车下来,她第一次到陈苒母亲租的出租屋。
是在一处城中村,四周繁华车水马龙,但内里破败腐烂。
她跨过不知道谁家泼出的洗衣水,走了一段,找到陈苒家的门牌。
陈苒的母亲刚打完白天的工回来,最近为了陪陈苒,她暂时辞去了晚上的钟点工。
大门开着,黎烟进去前敲了下门,陈苒的母亲抬头看到她,脸色不太好,过了足足半分钟才说:“陈苒在二楼。”
黎烟往二楼走,陈苒的屋门关着,没锁,她敲两下,推门,陈苒刚恹恹从被子里坐起来。
一双眼睛在看到她时,才有了光亮:“烟烟。”
黎烟坐在她旁边,手肘被她勾住,女孩子的手肘软软热热,紧密地贴在一起。
“好想你。”陈苒说。
黎烟原本想问林子航的事,但是想了想还有半周陈苒就要复课了,就没继续问下去。
估计林子航也是这样想的。
“还有半周,苒苒,剩下的事我会在半周内做完。”
她轻拍着陈苒的肩。
视频证据已经收集到了一半,半周的时间足够了。
等到下周一,陈苒就能一身轻松地回到学校,李曼琪会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一切似乎都在往明朗的方向走。
陈苒的头枕在她的手臂上:“烟烟,有个东西要给你。”
陈苒给她的是一本很厚的艺术史,这种大部头啃下来需要时间,估计期末前是没空看的。
陈苒说不着急,那就期末后再看。
临走时陈苒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近乎于抓:“我很喜欢烟烟。”
黎烟朝她笑了笑:“那周一学校见。”
看得出来,陈苒的母亲也不欢迎她,大概是从哪儿听到了什么风声,怕她也把陈苒带坏,所以黎烟没待太久。
陈苒送她出门,见她笑也跟着笑,她的皮肤很白,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有梨涡,唇轻抿着,干净又美好。
才露出笑容,陈苒的母亲就在屋中喊她的名字,她的笑意凝了一下,朝黎烟挥了挥手,转身回去了。
门这次被重重关上,仿佛某种破败牢笼。
从陈苒家出来,黎烟提了一天的一口气才松散下来,脑海中开始迟缓地回想中午发生的事。
她从京大校门外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冰啤,不知道沈纵京他们的球局结没结束,她没进去,坐在体育馆的大厅喝了大半罐啤酒,细小气泡在舌根撞击,中午时模糊的眩晕感回来了一点。
她喝酒上脸,这会儿脸特别红,翻出手机给沈纵京发了条消息。
【有个事问你】
沈纵京的消息在十几分钟后回进来—
【J:什么事?】
【你说没有良心不安是因为什么?】
她咬了下指节骨,继续打字。
【烧烤局那次,真心话大冒险】
沈纵京的消息这次回复很快—
【J:因为爷两年前就想泡你】
脸颊烫了一下,酒意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全身都有点暖和,指尖酥酥麻麻,她继续打了会儿字,每次都是打完开头就删除了。
这个混蛋。
估计是看她正在输入中太久,沈纵京的电话在半分钟后切进来。
她按了接听,喂一声,语调也多少染上醉意,软而低。
沈纵京立刻听出来了:“你是不是喝酒了?”
“嗯。”
“吃不吃糖?”
“嗯?”
听得出沈纵京那头有轻微的吵,迟钝地判断出他应该就在球馆。
余明还老好奇地问是谁,沈纵京打球一般不看手机不接电话。
他停了两三秒,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
“在哪儿,给你买糖。”
黎烟抚了抚发烫的额角,球馆的门不知道被谁推开,凉风打进来,弄得她清醒了点儿,语调仍旧软绵绵的。
“你是不是想泡我?”
“挺聪明。”
他一点都不虚,说得也挺坦荡,弄得她都被绕进去了,答他上边的那个问题:
“我在你们球馆外边。”
沈纵京出来的时候还穿着球衣,身后的球场喧嚣,还有不少球员在场中走动,其中几个好奇探头往外看,他砰地反关上门。
黎烟已经拆了第二罐啤酒,她的酒量不好不坏,但上头得快,这会儿喝到勉强能认人。
“沈纵京。”
沈纵京把人抱起来,她浑身都发着烫,手臂由膝上转而搭在他的颈侧,长发勾缠着他的领口。
她微仰着头,呼吸中含着些许颓靡酒气,湿湿潮潮黏着他的脖颈。
沈纵京把人腰往上一提,干脆亲了上去。她喝醉的时候就顾不上那些守了十九年的世俗道德了,两人就这么背靠门板接吻,一墙之隔的球场里滚沸着,这里有股无声无息的黏腻暧昧。
后来她被亲得有点爽,耳根都泛着红,轻轻黏黏地叫他的名:“沈纵京。”
沈纵京问:“还清不清醒?”
“不知道。”
空气湿湿冷冷,她说:“想回家。”
“咱们做吧,沈纵京。”
回的是颐园东路。
铝箔罐一下下轻晃,细小气泡撞击着罐身,她喝完酒特别乖,身上发着烫,软绵绵任他摆布。
她的长发从肩头滑溜下来,被细汗打得微黏,发尾也一下下地晃。
被沈纵京抱着靠近的时候,她的神志终于清醒了些。
“手腕上那道疤,是我二年级的一个晚上,我母亲亲手割破的,我知道她想杀死的是我,可是后来她绝望地杀死了自己。”
沈纵京的动作停了一下。
睡衣裙摆一片褶皱。
她的头深埋在他怀里,呼出的气中有苦啤的味道,颓腐,靡烂。
“其实我无数次想过放弃我自己,大多数时候真觉得活着没好事,有过很多想法,特别坏的也有,现在想起来还会做噩梦,幸好那时候习惯做好学生了,那些念头生出来后没即刻实施,否则咱俩可能真的连面都不会碰到。”
“我也有自己的圆滑和冷漠,高中那个烟友,其实我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有不好的经历,但是当时我的处境也没多好,所以只是把他当作点头之交,没有想过真正接近他,帮一帮他,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挺坏的。”
沈纵京把她抱得更深,以一种相互取暖,水乳交融的姿势。
她现在把自己剖给他看了,那些鲜血淋漓的腐坏,触目惊心的残破,经年陈旧的伤疤。
像褪下华丽衣裙的洋娃娃,伤痕累累。
少女的眼睫和前额凝满细细的汗:“沈纵京,现在你知道我这个人有多破烂了。”
窗外夕阳斜打进来,车流滚滚,霓虹初上。
沈纵京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轻哼一声,下一刻被沈纵京一下抱进。
呼吸湿潮,眼前有光炸开。
她颤栗着抱住他的脖颈,手臂收得极紧,指甲陷进皮肉里。
那张弓也沾了细细血痕。
沈纵京任她抓着,在她耳边说:
“我喜欢你,烟。”
黎烟喝酒后其实不太记事,第二天的时候,除了两次模糊爽感,剩下的细节她几乎忘干净了,连沈纵京有没有给她买糖都不记得了。
她一身水汽地从浴室出来时,沈纵京抄着兜,懒洋洋咬着根烟。
“和你说个事。”
“嗯?”
“我喜欢的姑娘,我打算圣诞节前追到手。”
有股游刃有余的混蛋劲儿。
第40章 刺
这一天,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京艺几个系的学院楼也开始陆陆续续挂上了圣诞节和新年的装饰,临近早八, 人潮拥挤, 半空中充斥着干冷的白气。
黎烟穿过两栋教学楼, 推开心理咨询室的门。
校医正往身上穿白色大褂, 往她这儿看一眼:“今天来得很积极。”
她嗯一声, 轻车熟路地从桌子一角抽了一份心理测评问卷,把沾着寒气的外套脱下来, 团在卫衣帽子里的寒气一下打到后颈。
屋中的暖气刚开,积存了一晚的寒气还没散尽,手指关节冻得微僵,她在翻页时低头呵了口气,湿潮的呼吸打在冰凉的关节。
暖和了。
校医比对问卷的时候,手机里进了条消息, 沈纵京的。
【J:待会儿赔你糖】
待会儿是一个范围, 没有具体时间, 又极容易让人心生期冀。
沈纵京这个混蛋。
阳光从窗外滑溜到手机屏幕上,她的指腹点着那一小片光出神。
“交男朋友了?”校医冷不丁问了一句。
她回神:“没有。”
校医推了下眼镜, 哦一声, 把测评结果展示给她。
四十分, 比上次高了十分。
还是挺不健康的。
校医说:“你上次说的那个关于好人世界和坏人世界的理论,我回去想了想, 觉得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如果是在以前, 黎烟十有八九会回以好学生式的敷衍, 但这次她突然有点想听一听。
大概是她认真的态度给了校医鼓舞,校医清了清嗓子:“首先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你看,挺年轻漂亮的姑娘,资料上说你成绩不错对吧,只是心理测评有问题,这个你不用担心,很多好学生都有的,压力大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