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个校医的专业性还是挺堪忧的,黎烟垂着眼睫听着,偶尔点头,又回到了好学生式的敷衍。
期间生出个念头,也许应该去正式的咨询机构做个治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校医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了,最后安慰了她一句:“没关系,现在你不算最低分了,最近有人做出了十五分,比你最低值还低,而且情况不太好,有抑郁轻生倾向,现在的小姑娘啊。”
浪费足足一小时后总算被放出来,正好是第一堂课课间,走廊里聚满了人。
卫衣的帽子堆得后颈骨不太舒服,那里残存着昨晚留下的痕迹,黎烟没有动,那些痕迹跟她表面的乖和冷形成了鲜明反差,校医刚才的长篇大论说对了一点,她这个人是割裂的。
空气中充斥着轻微油腻的早餐味道,塑料袋剥落的窸窣声和吸管插进塑料膜的闷响交织在一起,身后的八卦声在嘈杂之中显得断断续续。
“你洗发水很好闻。”
“应该不是我的,是黎烟的,她刚过去,我公选课总坐她后边,她好像用两个牌子,经常换。”
“刚才这个就很好闻,鼠尾草的吗?”
“应该是,但我更喜欢白桃味的。”
校园广播这时响起来,八卦声被打断,黎烟低头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三分,她十点有课。
往教室走的时候,身后被打断的话题又神奇地续上了:“说到白桃,听我室友说早上碰到沈纵京去买白桃牛奶了,我室友第一眼还以为看错了。”
“那怎么认出来的?”
“人帅得打眼啊,一件灰卫衣都能穿出潮感来,再加上身上那个劲儿,想不认出来都难。不过我室友也说了,她一个朋友偷偷喜欢沈纵京,算不上暗恋那个程度,因为偷偷喜欢的太多了,知道不在一个圈。她那个朋友不是挺关注沈纵京吗,说他很少这么早来学校的。她那个朋友也是雕塑系大一的,你应该认识。”
“那你室友的朋友就情报错误了,沈纵京周一上午的课经常来得晚,但也有来得早的时候,他周四周五就来得特别早。”
“真假?难怪我室友那个朋友不知道,周四周五我们系不是有早课吗,能爬起来上课就不错了。不是,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你也偷偷喜欢沈纵京?”
另一个女生没答这个问题,只接了前一句:“万恶的早八,根本起不来。所以沈纵京买白桃牛奶是给谁?”
“我室友听到收银员调侃了,他说给他姑娘的。”
“??!!我靠,我失恋了。”
“你什么时候恋的?”
黎烟断断续续听完了全程,心口有轻微的燥。
那个女生的情报是真挺准的,沈纵京周一那节课迟到,是在陪她吃早午饭,周四周五是送她上早课,顺路去学校吃个早饭。
京大食堂挺好吃的。
白桃牛奶这件事在半个多小时后就隐约传出了风声,不知道是在场哪个学生散布出去的,关于沈纵京的一切话题都是高讨论度。
黎烟在上课教室的隔壁自习,她喜欢这种安静。
她在自习室里给陈苒打了个电话,第一通陈苒没有接,第二通陈苒才接。
等她接电话的间隙,黎烟的手指划着手机,陈苒接通的时候屏幕正好划到天气预报界面。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号。
接下来四天,B市都是晴天,二十六号有暴雪,这场雪算是B市的第二场雪。
而二十六号正好是周一,陈苒回校的那一天。
陈苒的状态听上去不错,和黎烟聊了会儿最近的一部挺有意思的剧,黎烟也在追,问陈苒追没追到最新一集,陈苒说只追了前面。
两人就只聊了前面,聊了二十多分钟。
女孩子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陈苒没提即将到来的期末考,没提她母亲,也没提林子航。
挂电话前,黎烟说:“等下周一你回校,我们一起看雪吧。”
陈苒问:“下周一要下雪?”
“嗯。”
“烟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许了三个愿望。”
黎烟的指节骨轻轻扣着桌面,想起陈苒之前说过,在她老家下第一场雪都要许愿,特别灵。
“许的什么?”
“有一个是希望烟烟天天开心,”陈苒说,“那些证据不太好找齐,你别勉强自己,要是太累了就歇歇,不用太赶时间的。”
黎烟在找所有被李曼琪施加过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其中有很多人不在B市了,在B市的也并非都想站出来,面对那段黑色的记忆。
还有,赵子炽的。
“没关系的,下周一之前,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挂完电话,手机上多了五条推送,一条带沈纵京的名字,另一条带白桃牛奶。
鼠尾草的味道腻在鼻间,她低头翻过一页书。
班级群里在讨论期末的模考题,其中一个题目是—古希腊建筑的最高成就。
她刚复习完古希腊篇,但是完全没印象了,重新翻回去找,发现是五分钟前才看过的内容。
又得从头开始复习。
翻书页的时候,手机里又进了一条消息。
是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她轻微皱起眉,仿佛有什么预感,心脏的跳动加快了一下,然后情绪回到一片冷然。
点开,是一条极短的信息。
八个字—你是不是面过华艺?
号码是B市的,这八个字不是问句,而是隐晦的威胁。
读第二遍之前,小自习室的门被推开,黎烟把手机反扣在桌面,抬头,沈纵京携着一身外面的寒气进来。
他穿的确实是刚才两个女生口中的灰卫衣,朝她走的时候确实挺帅的。
沈纵京抽椅子坐下的时候她的心神才彻底收回来,精气神少了一点。
沈纵京抄兜的手抽出来,把一袋糖和一盒白桃牛奶撂在她面前,她伸手碰了碰,牛奶捂得有点热。
桌下的膝近乎挨碰在一起,无声无息的燥热。
沈纵京盯着她看两眼:“怎么这么不精神?昨晚累的?”
她垂下眼睫:“那你还做第二次?”
语调又回到了一贯的冷感,跟昨晚的软糯迷糊大相径庭。
“你喝完酒太可爱。”
沈纵京毫无愧疚感,这句话说得特别坦荡。
“混蛋,”她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爷在追你。”
干脆利落的四个字。
耳根热了一下。
沈纵京拿着她放在桌角的测评结果看,这种测试他随随便便做就是九十分往上,混蛋归混蛋,心理健康得很。
看得出来,是一路顺风顺水的。
她挨近一点,呼吸隔着一层薄薄的纸面相缠,沈纵京撩了下眼皮,她低头,打出一串号码拿给他:“这个号码你知道是谁的吗?”
沈纵京在通讯录里查找,回:“赵子炽的。”
回完看她一眼:“你不是跟赵子炽合不来?”
“前两天找到作证的一个女生给我看了条消息,号码是这个,就问问。”
赵子炽在高中的时候没少做混蛋事,被害者有他的号码也不稀奇。
之后一段时间两人就各做各的,沈纵京在写他的一份报告,她趴在桌上补了会儿觉,没定闹钟,让沈纵京叫她,跟他鬼混的时候她从来不定闹钟。
沈纵京在二十分钟后把她叫起来,她的侧脸压出两三道睡痕,红红的,迷迷糊糊撑着他手臂坐好,模样是好学生的乖。
沈纵京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她的头发玩了会儿,她这个时候特别敏感,被弄得痒了,去拍他的手。
沈纵京问:“下午什么安排?”
“要准备体质测试,这周末就要开始了。”她想了想,“用场地的人多,下课就得过去。”
“下午来京大,这儿场地多。”
京大的体质测试在十一月就结束了,场地确实有空余,但是最近要被征用举行市冬季田径会,所以只有本校生能刷卡出入。
她犹豫片刻:“太麻烦,算了吧。”
沈纵京回:“麻烦不了,我下午没课。”
“那行,我去你们那儿练八百,我八百没跑进过四分钟,中考的四分零一秒算是巅峰了。”她撑着腮,“你跑多少,沈纵京?”
“一千米,三分十一。”
“…”
沈纵京还真是习惯各方面都优秀,这点他跟她不太一样,她是为了掩饰腐坏的内里,得拼了命才能这么优秀,沈纵京是坏得毫无负担,但偏偏就总能走在那条耀眼的路子上。
她想了会儿下午的训练,抬头看到沈纵京抄兜看着她,很有点有想法的模样。
她问:“你在想什么?”
“想亲你,”沈纵京盯着她的眼睛,“给不给亲?”
她没想到沈纵京还能问出这么纯情的话,以他的德行都是直接亲,直白,猛烈,干柴烈火。
耳根竟然因为这句话有点红,她说:“我去上课了。”
沈纵京仍旧翘着他的二郎腿,那把打火机被他弄得咔哒作响,空气中布满细细燥意。
她一本一本把书往包里收,收完拉拉链往外走,走到第二步的时候跟沈纵京的距离四五厘米,卫衣的袖口似有若无擦碰,今天两人穿的卫衣都是灰色的,穿出了截然不同的感觉,不在一起看联想不到一起,但放在一起,又莫名有点像情侣款。
呼吸因此有轻微急促,但压得住,所以不太明显。
袖口即将分开的一刹,手腕被沈纵京握住,一拉一带,身体一下被拉得斜,肌肤摩擦的地方生出细小电流,她的掌心在那一刹变得汗津津的,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为零,唇齿毫不设防地被沈纵京撬开。
她被亲得喘不过气来,扣着他的脖颈,指甲陷得特别深,即使这样沈纵京这个混蛋还是没放开的意思,有良心地退开一点儿,在她吸进一口新鲜空气后又亲上去,一直到预备铃响,极有韵律的声音如在耳畔炸开,她的脸颊涌着热意,沈纵京才松开她的后颈骨。
也亲爽了。
黎烟的脸颊红透了,嘴唇也红,特别红,喘了半天气才问:“你不是要追我?”
“嗯。”
“咱俩还没在一起。”
沈纵京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懒洋洋笑了笑:“追你和泡你这两件事不冲突。”
黎烟认真评价这句话:“沈纵京你这个狗东西。”
他敲了敲桌边的那盒白桃牛奶,黎烟才想起落下了这个,沈纵京说给他姑娘买牛奶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拿了这盒牛奶必然也要被卷入这个话题里头。
黎烟伸手拿了。
沈纵京盯着她看了两三秒:“以为你不会拿。”
她转头:“嗯?”
沈纵京笑了一下,她的心虚了一刹。
从自习室出来,她想把头发扎起来,翻了会儿衣兜没找到,估计是落在自习室了,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拿一趟的间隙,站在门口的班长看到她了,挥手:“烟烟,你领牛奶了没?”
“什么牛奶?”
“联合学生会的年末福利,正好抽到咱们学院了,每人一盒牛奶,听说这活动还是沈纵京自掏腰包办的,我给你拿一个。”
讲台上还真堆着几箱白桃牛奶,她刚才路过去自习室的时候还没有。
掌心还凝着细汗,心口微微的烫,她晃了晃手里那盒:“我有啦。”
往后排走的时候触到李曼琪的目光,阴沉沉的,黎烟回视过去,僵持五六秒,李曼琪看了眼她提在手中的白桃牛奶,收回视线。
因为每人都领到了一盒,所以她拿在手里这盒看上去没什么不同的。
黎烟走到座位,把牛奶放到桌上的时候,看到盒角有个记号笔写上去的字母——Y。
沈纵京为了给她送这盒白桃牛奶,给整个学院小千人都买了牛奶。
他要的是光明正大。
沈纵京追人追得还挺纯爱的。
虽然她确信,他也随时说得出诸如“今晚睡个觉”一类的话。
第41章 刺
凉腻的牛奶滑过唇舌, 白桃的甜意扩散开,她低头喝第二口,吸管一头被咬出一道印痕。
文学鉴赏课程讲到东野圭吾的《白夜行》。
“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灵魂, 结果, 雪穗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亮司则至今仍在黑暗的通风管中徘徊。”
再吸一口白桃牛奶, 她把这句话圈画出来, 笔尖磨过纸面,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