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的冲着他点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虽误入它途,但无论在何任上,都能坚守本心,为君分忧,这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忠君之义。”
秦行朝一脸受宠若惊,为人臣者,能得君王一句“文人风骨”的称赞,这是何等殊荣啊!
连忙叩谢隆恩:“谢陛下赏识!”
崇文帝笑呵呵地让他起来,又拿着他的文书看起来,不紧不慢道:“你的学识不错,以前实在屈没你了,即日起,朕就让你进文华馆修书,而观你之行径,非口舌之流,实为干吏,在谏官任上不适宜,不若去六部谋个实职差遣,你有什么想法吗?”
秦行朝顿时兴奋起来。
他转文官,只能算是转个职,有了文华馆修书的资格,才算真的进了文人的途。
惊喜至极的叩谢圣恩,激动道:“陛下,微臣蹉跎多年,实无一长,唯对往来账目账册,有些心得,如陛下允臣进六部,就请将臣放入户部吧!”
“哈哈哈!”崇文帝忍不住笑起来。
侯官衙主要是用来监视群臣,彻查官员贪污受贿之类用的,那要说对账目了解,那是真了解啊。
只是了解的方向,可能和户部,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仔细想想,让侯官衙出来的侯官监进户部,职业确实相当对口。
只是不知道户部的人,是什么感受呢,哈哈哈。
崇文帝被这种前所未有的创举笑到了,立刻允准了秦行朝所求。
又看向秦行朝,赞许道:“你母亲寡母一人,独自将你抚育成人,教养的如此识大体,殊为不易,朕便赐她一个诰命,以为嘉奖。”
“想她在宫外时和宸妃娘娘有些缘分,如今宸妃在宫中寂寞,有时间,也可以陪她说说话。”
秦行朝没想到连母亲都受到了嘉奖,立时感激涕零,重重谢恩。
抬头时,又向崇文帝求道:“感谢陛下体恤微臣一家,微臣替家母拜谢陛下!只是微臣还有一个心愿,不知当不当说?”
崇文帝挥挥手:“话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当说的,说吧。”
秦行朝立时连连叩谢,抬头看向崇文帝:“微臣还有一幼妹,如今正值婚配年龄,不知能否再请陛下或者娘娘,赐我妹妹一段婚姻?”
崇文帝好奇地看着他:“哦,这倒是一桩喜事,不知令妹想嫁与何人呢?”
秦行朝古板木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这个人陛下也认识,就是陛下现在身边的侍卫统领燕小飞,在侯官衙时,他算是微臣一手带上来的学生,微臣很信得过他的人品,早就想将妹妹嫁给他了。”
“此次将家中妹妹接到京中,也是为了完婚。”
“臣下的妹妹因为微臣,已经耽搁了一些年岁,正急着办婚事,如今得蒙圣眷,所以微臣斗胆,再向您讨一个恩典!”
崇文帝哈哈大笑:“这算什么难得的事呢,你在我身边也跟着这么多年了,我照顾你家里人也是应该的。”
随后叫德仁把燕小飞召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既然你和秦爱卿的妹妹,早已郎情妾意,寡人正好成人之美,叫上宸妃娘娘,一起给你们赐婚,顺便给新妇一个诰命,再给你的官衔抬一阶。”
燕小飞这真是升官发财娶老婆,高兴的不能自已,连连叩谢皇上大恩。
崇文帝哈哈大笑,这几件事就都这么定下来了。
圣旨来到秦家小院后,秦母和秦雁兰眼睛都发懵了,两个诰命,什么概念啊?
一开始,左邻右舍嫌秦家母女这两个乡巴佬,没见过世面,明里暗里看笑话。
现在却都一改往昔,热烈的祝贺起来。
等夜深人静,人散去的时候,秦行朝关好门窗,将母亲妹妹单独留下,看向妹妹:“我把你嫁给燕小飞,你有什么想法吗?”
秦雁兰茫然地看向他,虽然说女子嫁人,是一生大事,可她现在,居然也想不出什么想法。
只能道:“哥,我没有什么想法,反正爹不在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秦行朝摇摇头:“现在不可以没有想法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将你嫁给燕小飞吗?”
秦雁兰:……
“哥,你不是本来就准备将我嫁给他吗?”
秦行朝又摇摇头:“不一样了,以前我将你嫁给他,是因为咱们两家,门当户对,他是我手底下的人,我对他知根知底,且能压的住他,不管将来他变不变心,都不敢欺负你。”
“现在不一样了,你哥哥我即将去户部任职,也就是实权大吏,你现在不仅可以嫁入更高的门楣,甚至连最近风头正劲的光王世子,王子王孙,都可以嫁,而我依然让你嫁给燕小飞,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雁兰:……
“因为我们不能背信弃义?”
秦行朝:……
“这当然也是一种原因了……人无信不立,言行相悖者,失他人之心,祸虽不显,待其时也,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曾经是侯官衙的人,你们知道,民间是怎么称呼我们这种人的吗?”
秦母、秦雁兰:……
那她们当然知道,什么“走狗”“鹰犬”“活阎王”之类的,反正没什么好词。
但看着他的样子,秦母心疼道:“你放心,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长的一点都不像鹰犬,别听他们的。”
秦行朝:……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还是尽力道:“娘,他们说的没错,儿子就是皇帝的鹰犬,所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主子撕咬。”
“我们这样的人,主人在时,会很风光,但当换了主人后,新主人不会信任我们,他会自己挑选一条新狗,为自己撕咬。”
“而到了那天,一条知道了太多秘密,撕咬了太多人的狗,对于新主人来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无声无息的死去。”
“没有人会在意一条暗处的狗,所以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秦母和秦雁兰同时脸色大变,秦行朝止住了她们:“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走出了一条不同的路。”
“现在的我,是正儿八经的文官,站到了台面上,无法无声无息的死去,就算有人要对付我,也只能用台面上的手段。”
“但我的一切,还是全部来自陛下,所以我要没有一丝转圜余地的,效忠陛下。”
“大梁城中有那么多王孙贵胄,妹妹,你却谁都不能嫁。”
“因为咱们家,根本没有联姻的价值,以前不会看咱们家一眼的人,现在也不会看。”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伸出了手,那他图的就是你哥哥现在的价值,可只要握住那只手,你的哥哥,就会顷刻间失去这种价值。”
“你一个弱女子,不要指望夫家会庇护你,高门高户,一个女人的生死,无足轻重。”
“所以燕小飞,就是你最好且唯一的选择,因为他和你之前的哥哥一样,是完完全全,属于陛下的人。”
“而现在有皇上和宸妃娘娘的共同赐婚,你们的这段婚姻,又多了一层荣耀和保障。”
“记住,陛下和娘娘,才是你真正的娘家。”
“永远记住陛下和娘娘的恩德,这就是你一生顺遂的根基。”
秦雁兰连连点头,她好像今天才了解了另一个世界的事。
以前她还在想,大哥为什么一定要武转文呢,留在皇帝身边不好吗,转文还降了几品呢。
而今天,她才知道,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凶险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哪怕她们家得到了如今的荣耀,她还是有一种惊恐的,看不到明天的感觉。
秦行朝却并没有安慰她。
以前想着,若是突然有一天,莫测之祸到来,那就让他的母亲妹妹,什么都不知道的,当他意外死了吧。
燕小飞是一个下九流胚子出身,有几分道上人的仗义,顾念他旧日之恩,没准能照顾好他的家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秦行朝回想,大概是被人从水里拽出来那天。
或许这是个预兆吧,有个眼神明亮的红衣姑娘,会将他从泥潭里捞出来。
若一直沦陷沟渠也就罢了,偏偏有一天,爬上了岸。
上位者都无法保全自己,下位者,又怎么能呢?
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也是一世。
既得良机一线,何不搏的个位极人臣,青史标名!
所以他的家人,现在得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是一种需要被一直记住的感觉。
……
崇文帝走进清华宫时,就见袭红蕊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不由好奇:“这是干什么呢?”
袭红蕊回头,满面喜悦地看向他:“皇上,你不说秦大统领的妹妹要嫁人了吗,臣妾当然要备一份厚礼了!”
“说起来,臣妾和皇上的缘分,还多亏了秦大统领呢,要不是他掉水里,臣妾给捞上来,皇上是不是还不认识臣妾呢,哈哈哈!”
崇文帝一听,也忍俊不禁。
回想当时的情形,实在太搞笑了。
秦行朝这个人,是怎么做到那么老实,那么正经,又那么搞笑的呢,哈哈哈!
笑过之后,突然又觉得,或许真的是缘分。
秦行朝和他的红儿,说不好,是谁把谁带给他的。
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是能为他身前身后效力的人。
这或许是上天的指引,有助于他的人,都会以各种方式,聚集在一起。
他怎么能看着手下各种人,稀里哗啦,全跑去新帝那呢?
搞清楚,谁才是他们的主人!
……
天气转冷,新年临近,明明是应该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时候,朝野上下,却噤若寒蝉。
原户部司左曹,被调任吏部,新的户部司左曹,由秦行朝接任。
原左督盐提监,罪不容赦,抄没家财,罪首伏诛,其余亲眷,男子流放,女子没官。
而宸妃娘娘的兄弟,献新制盐法,居功甚伟,特任命为新的左督盐提监。
一代新人换旧人,底下群臣看着上首的皇帝,终于从里面品出几丝嗜血的意味。
不知是不是因为朝堂上唯一活泼的秦行朝,从谏官位上调走了,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发出什么声音。
崇文帝看着底下安安静静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仰头笑起来。
“临近年节,也到了筹谋年事的时候,以往宫宴,都由贵妃和淑妃一起主持,今年却是不巧,淑妃娘娘病了,朕便想着,由贵妃和宸妃一起主持吧,诸位爱卿,有什么意见吗?”
底下群臣:……
“但凭皇上做主。”
崇文帝哈哈大笑着离开。
能知道谁做主就好了。
现在就想着站队新主,未免太早了些!
第47章 姐姐我呀
大梁城, 从来是一个风雨无常的地方,只一天,所有人便都知道, 又变天了。
随着朝堂上的君王, 越来越老迈, 挑选新主,已经成了刻不容缓的事。
而现在, 无数王爷和宗室子中, 又出了一个新的人选。
新人选说来好笑, 居然是一个女人。
然而不好笑的是, 这个女人身后, 是皇帝。
一个卑贱的女人,他们确实可以扯起礼法的大旗, 将她轻易击溃。
然而现阶段, 对这个女人所有的攻击,都会被王座上的帝王,视作对自己的攻击。
他们押注新帝, 是为了身家性命, 自身荣辱。
难道要为了一个待定的新皇, 激怒现在这个, 正坐在王座上的帝王吗?
虽说自古以来,在皇位新旧交替这个特殊时期,想乘龙而上,不付出代价是不行的。
可看着依然有点年轻的老皇帝,底下的人突然发现, 自己的骨头,好像也没有那么硬。
于是一种万能的, 无功无过的沉默,开始蔓延起来。
在沉默的水流下,所有人却在暗地里,期待着一个打破沉默的契机。
那个契机是什么呢?
或许是光王世子侧妃肚子里的,到底是一个男孩,还是一个女孩吧。
或许是幼帝成长的速度,和老皇帝衰老的速度,谁更快吧。
或许是这个无比幸运,恰逢此会的女人,到底能不能当得起,她这份幸运吧。
只是不管是什么,在那份契机出现前,所有人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沉默。
……
林绾心魂失守地伏在榻上,脸上火辣辣的痛,又浮现上来。
她想起林儆远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比疼痛更显著的耻辱感,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趴在床榻上痛哭失声,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一切!
她哭得太专注了,甚至没注意到,宁澜什么时候到来。
直到被人从背后触碰,才发现宁澜不知不觉的,出现在她身后了。
一瞬间,所有无法发泄的委屈,都找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