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路搭上的,看手糙的,估计是哪家的杂役。里面人呢到了没?药倒了?”
“早到了,宵禁前就到了。点了香。”
容宁再度昏昏噩噩有意识,只听到耳边有着熟悉的声音。声音发冷:“凌师兄,把那女子和外面那几个人都给宗人府送去。”
“行。容宁怎么办?”
“……明早我把她送回去。”
“好。”
是七皇子。
容宁感觉身上泛热,如同又喝了几坛高烧。她实在太难受,又趴了会儿。直到微凉的手贴上她的额头,她才遽然睁眼,一下子捏住了试图袭击她的手腕。
眼前有三个七皇子。不对,是五个。
不行,不能碰七皇子,会碎掉。
虽然凉凉的。
她松开手腕,就见面前人说:“你喝多了酒又闻了药香。两个叠加,扩大了香里的药效也加深了酒劲。多喝点水睡几个时辰,明早便无碍。”
听了,没懂。
容宁看着面前的人准备离开,突然抓住了人衣服。年少不知分寸,酒后力大无穷。衣服没撕坏,人给直接扯了回来,险些砸在她身上。
烛火摇曳,人在床边动来动去好晃,眼睛疼。
手里的衣服也凉凉的。
容宁肃然板着脸:“你不要乱动。会碎掉,也会化掉。”凉的会被她热化掉的。
面前的人又轻微动了一下,容宁恼火了。这人怎么就不听话的呢?
这不行。
容宁把人干脆直接拽到了床上。她手脚一向麻利,生怕七皇子跑了,直接扯了人的腰带。
在感受到手阻力时,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开。
“啪――”
熟悉的动作让两人同时一愣。
容宁抿唇盯着人,有点想不明白:长大了?之前打这一下的时候,不是还是孩子么?
大了还是不听话,要捆起来,不然跑掉了。容宁用腿固定住人,将腰带当绳子,当场将人的手捆在一起,往上一扯系到床头木头上。
宽松衣袖滑落下去,露出紧实的白皙臂膀。极为晃眼。容宁又眼睛疼了,忙将人衣袖拉上去点。拉上去,滑下来。拉上去,滑下来。
“容宁。”七皇子微凉的声音传来。
容宁恼怒:“你闭嘴。”
第25章
容宁对上了七皇子眼眸。她眼里看出去的一切如同上了一层朦胧的丝绸。是江南最轻薄的贡品蚕丝, 能看得清一切,却又带着让人心痒的模糊。
七皇子一双眼也不知道是像谁,每回看人都如同眼里只有对方似的。眼眸黑色深邃带着水雾。年少时令人心软, 年长后意外蛊人。
她抿着唇, 不知不觉手不再拉扯衣袖,而是发起了呆。
呆了两下,她又想起:“你受伤了。”
七皇子受伤了,在腿上。
她带药了吗?
容宁视线下移,一边感受着脑中眩晕, 一边扯起了七皇子裤子:“我闻到了血腥味。”
“容宁,住手。”七皇子的微凉声音再次传来。她注意到七皇子用力将手往下拽,试图挣脱束缚。
七皇子挣脱不了。她系的带子只会越挣脱勒得越紧。
正经人怎么可能让醉酒的小混蛋住手?容宁不舍手上的凉意,慢吞吞继续动作, 直至恍惚想起她其实给人上过药了。
该是看看是不是伤好了!
容宁再察觉到七皇子试图抬腿的这一刻, 毫不犹豫往后挪了挪, 将裤子退到人脚踝。这样脚自然难以挣脱。
腿上淡淡的疤痕时隔多年已几乎看不清晰。年少修长的腿依旧白皙, 但比起当年的白皙软嫩, 如今看着结实得多, 绷紧的边沿形成一条漂亮的弧线。
容宁摸了摸, 感觉微颤的紧绷凉意细腻地在挽留她的手。军中那么多侍卫, 哪怕是再怎么被宠溺养出身,也没有一个能长出如此漂亮的腿。
再朝上看, 衣衫凌乱松垮勉强遮掩。双手被向上捆着,胸口被挤压在一起,看着是活色.生香。穿着又好似没穿, 少年郎脸上的薄红皱眉,将一年又一年城墙上的疏离打破。
躯体的差异让容宁又发起了呆。
既然没事, 那是不是该睡觉了?
刚才好像也没化掉,那就是可以抱着睡觉。
容宁顺从本心褪去了外衣安分躺下。她往边上摸索了两下,将缩在最里面的被子拉扯出来,盖到两人身上,随即高高兴兴抱上七皇子。
就如口渴者终于找到一口井,如饥饿者见到满汉全席。容宁本就如同小火炉,一点点贴紧后愈加感受到舒适。躯体远比衣物令人愉悦。
分不清是衣物熏香还是人身上自带的香,浅淡好闻。
她将脸贴了上去,扣紧怀中人。不知是不是双手太过用力,还是碰触到了哪里,她听到了一声闷哼。这一道声音如同打破了什么,让容宁恍惚间松了松手。
可是,谁能忍住不抱喜欢的东西呢?转眼她又缠了上去,索求着那令她头皮都发麻的微凉惬意。直到意识消散,缓缓陷入昏睡。
……
不知过了多久,容宁本能察觉该起身,又感受到了浑身疲软以及额中欲裂。
头好痛,好像要长脑子了。
容宁睁开眼,猛然对上了光洁的皮肤。她几乎停滞了呼吸,僵在原地。再微微仰头,她看见的是闭着眼皱着眉的七皇子,以及被捆在上方的双手。
手腕处红到几乎泛紫,手掌的颜色也与臂膀不同,看得出有挣扎的意图但失败了。
脸颊上泛着浅淡的粉,不知道是气恼过度还是睡得太过暖和。
总之,看上去十分糟糕。
救命――
容宁顾不得头痛到要死,飞速上前把七皇子手腕上的带子解开。
罪证要带走。啊,不对,这是腰带,不是自己的。
那留下。
容宁根本不敢看七皇子醒了没醒,掀开被子想给七皇子重新系上腰带。不掀还好,掀开后容宁险些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裤子……没了?身上的压痕,她搞的?
她塞进腰带,几乎是连滚带爬下了床。猛然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外衣,抓起外衣穿起鞋就朝外狂奔。
大力拉开门,小心关上门。
容宁像被十八只野狗追一般朝外奔走,不敢回头。她跑出了很长一段路才记得认一下地方,仓皇无措反应过来要先回容府。
她快步朝着容府跑动,衣服都是路上穿的。
正门后门不敢走,容宁翻墙进容府,看到了自己翻窗没关的窗。
很好,她昨天醉酒的出门路线非常清楚。
今天开始就戒酒。谁叫她喝酒谁就是图谋不轨想要害她。
她麻木从窗户回到屋里,也不打算睡觉了。
留在京城,她恐怕时日不多。
闹成这样,简直是不成婚就结仇。
容宁算是醒了酒,但宿醉头还在痛。她面无表情顶着头痛,把这些天家里给准备的行李拉出来,打了个轻装上阵的包。
出征打仗不是游山玩水,行李是越少走起来越方便。
她换了身校尉服带着包从正门出去,没有和容府上下多解释,找到人直说:“我去军营了。”
马夫刚拉来马,她带着马就跑,头也不回往城门口去。
门口负责开门的杂役很是感动,目送人走的同时替人找好了理由,和身边的马夫感慨:“小姐真是善良,不忍心家人离别伤感,说走就走。我现下去与夫人说一声。”
要是容宁听到这两句话,肯定也能很感动,感动于杂役如此瞎编的理由。
宵禁这时已然结束,城门口值守的侍卫赶早来开门。
此时天蒙蒙有光亮,这城门向来进出人少,门口人零散得很。令侍卫全然没想到的是,他刚到地方,就看到容家小校尉蹲在马匹边上,托腮惆怅啃干草。
她的爱马此时跟着一起啃干草,动作整齐划一。
侍卫朝着人恭敬拱手:“容校尉。”
容宁抬了抬眼皮子,取了嘴里那根干草,忧愁:“开门啊。”
侍卫和伙伴对视一眼,很快前去拉开门。
容校尉的三千士兵要出征,圣旨下了,时日其实是容校尉自个订的。才三千骑兵,皇帝不会来给人送行,但通常会有朋友亲人送行。
原以为容校尉和京城中不少人关系不错,会让很多人来送送,没想到会选择避开送别赶早走。
容宁见门开了,起身牵着马出城,摆摆手:“走了。”
两侍卫连声:“祝您旗开得胜!”
容宁回过头拱拱手,算是谢过了。
谢过之后,自是去找自己的三千骑兵。
军营里的三千骑兵这些时日刚到容宁手下。容校尉以前手下也没兵,他们对容校尉带兵的方式不熟悉。
这些时日,他们当中不少从以前容少将军的带兵风格中,揣测着容宁会如何带兵。
然而这一日出征也是他们第一次深刻认知到,容校尉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城门刚开,三千骑兵猝不及防就被全部叫了起来,跟随容校尉踏上征程。
不按理出牌归不按理出牌,该做的事容宁一个没少做。征程路上,行军、整顿,一切顺畅不需要半点普通士兵思考动脑的地方。匆匆赶路,三千骑兵的粮草没有一刻出过意外。
她注重的这些细节让骑兵们没有对她产生轻视,反而让骑兵们从中看出了她的谨慎与未雨绸缪。
骑兵们钦佩着年少的容校尉,秣马厉兵,准备到边疆一展身手。
没一个骑兵能料到,白天常常一脸肃然被钦佩的容宁,晚上入眠便陷入苦恼,满脑子都是喝醉酒之后的事。
碎片式的记忆零零散散充斥在脑中,每一样闪现出来都能让她恨不得原地打一套拳。
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酒醒睁眼后的一切。
没掀开被子就够离谱,掀开被子离离原上谱。
容宁回过头想整个事:不知名女子和马夫想要设计七皇子,她不小心闯入这一场计谋。最后七皇子妥善处理好局势,将人送往宗人府。
很合理,一场拆穿坏人计谋拥有好结局的事。
结果多了一个她。
擅自闯入马车的她原本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可她容宁硬生生将自己从最无辜的人,变成了最不无辜的人之一。
她不是没想过写一封信给七皇子,说一下:“没什么大不了,大家忘个干净就好。”但七皇子怎么想?他从本来无辜的人,变成了全局最惨烈的人,没有之一。
七皇子不要面子么?
这种事情当没发生过,连写这封信都不要写。总感觉才是对两人最好的处理方式。
容宁眼前再次浮现场景,痛苦闭上眼摊平在帐篷内:救命,赶紧到边疆吧,赶紧开战吧。这赶路的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了。
当她终于日夜兼程赶到北疆,带着三千骑兵与她亲爹碰头,京城传到边疆的各种消息也顺其自然入了她的耳。
“二皇子与五皇子串通御医,密谋陷害七皇子。让七皇子的名声毁在身体欠佳还夜夜笙歌触犯宵禁上。
“幸有七皇子师兄凌子越赶来救场。
“即便如此,可怜的七皇子还是被几番折辱。当然七皇子大抵是看在兄弟情面上,在圣上面前表示他没被折辱,问题是个人都能看到了七皇子手腕上的红痕!半个月都没褪。”
容宁面无表情听着军营帐篷里的军官绘声绘色讲着:“七皇子眉头一锁,不愿多谈。陛下见他如此,更是重惩了二皇子与五皇子,也肃清了一遍太医院。”
容靖虎坐在轮椅上。
几年的战火让他身上重又有了定国公的威严。他想得更多:如此一来,提出要多开惠民医馆的大皇子也受了波及。
几个皇子里,只剩下七皇子得到了陛下更多怜悯。
一箭多雕。
容靖虎没多说,只微微点头:“七皇子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的始作俑者容宁,内心沉重。
怎么隐隐有种七皇子要得势的错觉?她以后回京城不会被七皇子穿小鞋吧?
第26章
从帐篷中出来, 容靖虎推动着轮椅,缓缓带着容宁在不算平坦的道路上前行。
他望着前方搬运石头推着平板车的士兵,问容宁:“感觉如何?”
风自由放纵喧嚣吹过, 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沙尘。来往的人数量极少, 穿着粗布麻衣,没有京城繁华。街头巷尾点燃的灯火与夜幕中绽开的烟火,似乎是遥不可及无法想象的东西。
容宁这是第一次到边塞。这里是容家世世代代驻守地之一。
“贫瘠、无聊。”容宁看到城墙边角上生长的野草,抬眼见到几个士兵在窥见他们时猛然亮起的眼眸和提起的精神,“又充满希望。”
容宁侧头朝着亲爹肯定:“我要是不来, 肯定后悔一辈子。”
容靖虎轮椅停下:“这里和京城仅隔五百里。真要打仗,战局常常在千里左右的地方。”
五百里对急行军而言,快马加鞭回京城不过一天。
士兵行军不同。容宁这一次从京城出征,算上中途碰上的雨天整顿以及到达地方的落脚整顿, 总计花了十二天。
容宁点了头, 抬手指向更西北的方向:“我知道在那边。我会从这里的帐篷过去。”
这里众人暂住帐篷, 是因为当地正在建造一座新的月城, 也就是所谓的瓮城。这是专门建造在城门外的小城, 只为了守护城门而建。
容家在边疆驻守那么多年, 怎么都不可能天天住帐篷。他们除了打仗之外, 从开国至今如不辞辛劳的蜂, 一点点将前朝的长城搭建得更为完善。
敌军来犯,先遭遇瓮城或罗城的守卫, 再遭遇护城河或埋满陷阱的沟渠,其后才能对上城门。边疆的城墙与这一道道的防线极为实用,当突破到城门时, 烽火早就点燃,守备军倾巢而出, 为一方百姓付出生命。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城哪怕所有人被饿死,城都未必会被破。百年来的镇守边线,又岂是轻易能破的。
她爹为了迎接她特意赶过来住帐篷,同时也巡视着这边瓮城建造。
容宁眼中带着兴奋和野心,不甘于在瓮城:“三千骑兵不该用来守城,而是该用来打仗。他们属于奇袭兵。陛下允许我带领三千奇袭兵,只代表了一件事。”
她收回手对上亲爹的眼眸:“陛下盼着我传捷报回京。”
盼着她真的可以去替兄长报仇,去杀死那诡谲阴险如今登基的敌国新帝王。
容靖虎深深注视着女儿。他还记得容宁出生时是多柔软的一小团。一转眼,面团已经成了桀骜不驯的校尉,从锦衣玉食的容府奔向荒芜的边塞。
他清楚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也知道面前的女儿在想什么。
“在军中你要自称‘属下’。”容靖虎沉下心转了个方向,“你没杀过人,先从接生和杀牲畜开始练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