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厨房早膳已经做了,小的这就去给您拿。”
“哎呀,小姐都那么高了!”
“晒黑了,边塞哪里有府上好啊。来来,这是今年的新茶!喝一口再去洗身子。”
容宁被一群人围着,先擦了手和脸,再喝了一口茶,被塞了一口包子,简直忙死了。她好不容易咽下这第一口,赶紧说着:“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啊,对,给我拿套进宫的衣服。”
曹夫人以及林芷攸被叫醒,很快披上衣服,赶到容宁屋处。
雍容华贵的曹夫人许久不见女儿,隔着一段路就红了眼眶:“小宁儿啊,我的小宁儿!”
林芷攸跟上,朝着容宁露出笑容。
容宁刚又往嘴里塞了两口包子,回头看见几乎要垂泪的娘亲,立刻呜呜扑上去。本来要哭的曹夫人顿时变得哭笑不得:“你把包子吃下去了再说话。”
曹夫人细细拍着自家闺女的背,拉开点距离打量人:“高了,瘦了,黑了。边塞尘沙大,瞧瞧这脸啊,糙的,哪里像是大姑娘。”
她记得容宁要进宫的事,忙叫人:“快去将我这段时日用的那些涂抹敷脸的东西全拿出来。对了,沐浴的水烧了?用上今年京中新出的香汤方子。”
曹夫人对定国公都没那么上心,又琢磨起来:“衣服要给你熏了香才行。陛下就算不给你办洗尘宴,家里肯定是要办。还好今年有给你做两套衣服。得让人赶紧拿出来晒晒。”
容宁半个字没能插上,目瞪口呆就被曹夫人推走:“快些去沐浴。有事等回府了再说。”
不过一刻钟,容宁已安然躺平在木桶中,脸上还扶着嫂嫂亲自拿进来的涂抹东西。
孝期早已过,林芷攸如今穿着依旧素雅。
她颇为好笑和瘫成咸鱼的容宁聊着:“这么久不回来,府上有不少地方都有了变动。你屋里倒是一点没动,不过常常让人打扫。难得回来述职,边塞恰好安稳,这次可以多住两天。正好把婚事定下。”
容宁闭着眼:“我就知道,一回来肯定要说婚事。”
林芷攸纤细手拿着一根玉石制的小滚筒,在容宁脸上滚动着。她带着笑意:“要是不喜欢嫁人,那就让人入赘。”
容宁对成亲是没半点兴趣:“我阅尽千帆,觉得男人不过如此。”她见过的男人数量,比一般女子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林芷攸手一颤:“……阅尽千帆不是这么用的!”
容宁嬉笑出声:“哎,军中那么多男人,天天看早厌了。男人能做的我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林芷攸当然知道这点,只是她看得更透:“成亲能减少很多麻烦事。你要是觉得不成亲更方便更自在,说服娘就是。”
她也是觉得有意思:“你和你以前那些玩伴也是巧,各个都没成婚。”
容宁至今没有收到过任何一个人成亲的喜糖,但估摸着小伙伴们也差不多,都要陷入被催婚的惨境。大家一起惨,就显得她没那么惨。
她泡够起身,还是换上了一身戎甲,带着刚沐浴完的香气:“好了,我该去永安园了。”
曹夫人和林芷攸很有分寸,没有耽搁容宁太多时间。
容宁骑着马前往永安园。
先帝总是待在永安园,新帝登基,一切事物依旧是在永安园操办。从容府到永安园的这条道,与容宁记忆里一点点重叠,几乎没有多大变化。
有新的店铺打开,有生的面孔出现,但整体还是这样。
到永安园门口,容宁拱手出牌示意,发现了在门口候着的全盛。几年不见,当初的小太监衣袍都成了大太监袍,手上拿起了曾经何祥才有的成拂尘。
全盛见到容宁,笑容满面迎上:“容少将军,陛下让奴来接您。”
容宁拱手且更加警惕:“陛下有心。”
全盛见容宁这姿态,笑着侧身带路。他一路上不停说着:“陛下知道容少将军要回来,早就吩咐说要去城门口亲自迎接。没想到少将军先一步到了。朝会仓促不可取消,陛下只能在宫里候着,让奴来永安园门口接。”
他几乎将皇帝盛宠说到极致:“容少将军今日午间就在永安园里用,当是陛下为您办的接风宴吧。陛下盼这一天盼了很久。”
容宁听到这话,心生退意。
什么意思啊?
他想报复她,想了那么久的吗?
不会在接风宴里给她下药吧?
如今七皇子是皇帝了,容宁身为容家人,是半点不会拒绝皇帝。她愁苦起来,觉得帝王之剑是半点不好当,走去见人都心中忐忑,七上八下。
容宁委婉问全盛:“陛下心情可好?”
全盛笑开:“那当然是好。”他也低声委婉示意容宁,“陛下今日心情,比登基那日都好。”
容宁一听,心中沉痛。
那完了啊。
第33章
宫里的人但凡活得久些, 都记性好。
他们记得主子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记得别家主子忌讳什么。相对的,他们也记得自己悲惨时受到的每一点恩惠, 得势时见到的每一张变脸。
全盛对容少将军的好, 不都因为皇帝,还因为当年在皇子所被羞辱时,得到的一罐擦脸膏药。那是后宫中主子们都未必能用上的好药。
全盛见少将军还是绷着,再三安慰:“陛下敬重您,见您回来当然高兴。”
容宁敷衍:“嗯嗯嗯。”
要怎么解决皇帝记仇呢?
容宁跟着全盛走, 硬是走到了永安园的湖心书院。永安园内湖光山色,景致绝佳处难分一二。园内书院不止一个。每个书院既是皇帝读书习字批奏折的好地方,也是皇帝排遣心情的好去处。
湖心书院共有五殿,侧面还有一个观湖台。
从廊道走向湖心, 容宁视线悄悄瞥眼观湖台。好像很适合钓鱼哎, 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尝试过在这里钓鱼。
一些让湖中锦鲤吓死的念头一闪而过, 容宁听见全盛说着“容少将军到”, 忙收回念头, 心里头再次忧愁。
哎呀, 怎么办呢。
书房里传来淡淡的:“进。”
容宁安分进门, 刚瞄见衣袍的一抹玄色, 忙恭敬行礼:“臣容宁,见过陛下。”
“免礼。”新帝再度开口, “全盛,替容少将军搬个椅子。”
全盛:“喏。”
声音变了。
不再是那种文臣官员拖沓的声音,多了一些压低的深沉, 带上了威严。颇像先帝。
容宁抬起眼看向了人。
不止是声音,人模样也变了。曾经的少年如同竹子, 一场雨后就拔高了一大截。本来带着些莹莹弧度的脸,如今多了几分棱角。
哪怕穿着玄色冕服,新帝的肤色看上去依旧是有些病态的白,连带着唇色也偏寡淡,是春日里最浅淡的粉。但这副容貌一旦配上了他那带着一丝雾色的深邃黑眸,瞧着就蛊人。
容宁头脑空了一瞬,很快回神。
她绷着身子坐下,少有拘谨了起来。
全盛给她手边放完了茶,无声息退出去,连书房门都给关上了。一时书房内只剩下容宁和尚年轻的新帝,安静无声。
秦少禄夯嚎口:“边塞如何?”
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容宁稍微放松了一些。说起边塞,她有无数可以讲的话,顺着便说了出来:“臣镇守古北口,一切如常。自从罗卜藏青死了,边塞还算稳定。冬天也没有异族人突然过来骚扰。春夏时节,军中训练有素,异族人现在更是打不过我们。”
真正述职当然不是这么随便说两句。
容宁接下去很快说了一下边塞士兵几人,平日种田几亩,收成几何。这几年开支多少银钱,死亡多少将士,给了将士补贴多少银两。
林林总总说了一刻钟,容宁才拿起茶水喝了口。
她腰板挺直,对军中一切如数家珍,循规蹈矩客客气气,半点没年少时的调皮捣蛋。好似小混蛋终于长成了大人。
君臣有别,君臣有礼。
君臣……
容宁瞪大眼看着皇帝咳了一声,神色淡淡把头上的冕冠取下,搁置一旁,震撼忍不住问:“这是可以的吗?”
秦少峦贩⒃本梳理得体,细碎的头发全部藏在冕冠下。取下冕冠后,这些细碎头发调皮捣蛋散开,让人生生有了一丝慵懒。
他抬眸:“不可以吗?”
容宁想了想好像也没哪条规矩规定,皇帝一定要戴着冕冠听臣子述职。她看看冕冠,再看看皇帝,看看冕冠,再看看皇帝:“你是不是觉得戴着不舒服?”
这回秦少路炊是笑了。
他笑得声音很轻,哼笑一般:“这是可以问的?”
哪有臣子问皇帝冕冠是不是戴得不舒服的?
容宁一本正经打算随便找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听面前新帝说:“这套冕服祭祀过节才穿,穿着好看,本想让你多看看,但好像不过如此。冕旒不可晃动,戴着麻烦,不如不戴。”
容宁面上一片空白。
等等,你在说点什么东西?
身为皇帝,衣服难道是为了本少将军穿的?
容宁说谎话瞎掰都能一本正经的,碰上新帝不按套路来,勉强做到面上临危不变。她依靠本能顺其自然说了下去:“陛下穿什么都好看,不穿也好看。”
话落,容宁头脑空空,就剩下一个念头:今日出门就投湖,从此她与湖中锦鲤共生存。
是她的错,她在边塞和那群将士混久了,什么说都敢说。
秦少掠锲富有深意:“容少将军多年不见,性子未变啊。”
容宁僵硬点点头,又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然而年轻的帝王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冒犯,将话题从衣服很快转到了中午吃饭上:“午间有什么想吃的?朕为你接风洗尘。”
容宁谨慎到极致:“陛下吃什么,臣就吃什么。”
陛下让她往东,她连东北都不去。
秦少掠α松:“容少将军爱喝酒,这几年在军中没有酒可喝,今天可少酌两杯。宫里有珍珠红,味道不错。”
容宁一听酒,立刻想起当年醉酒捆绑惨案,对着皇帝严肃起来:“臣戒酒了!”
秦少拢骸芭叮俊
他低头看了眼腰间:“冕服的腰带是好解一些。”
容宁视线忍不住跟着看向冕服腰带。玄色衣袍上的白罗大带,将二尺二的腰身束得仿佛更细了点,隐隐露出浅绛色的裳。
要命!为什么她看一眼就知道尺寸了。
容宁不敢再看,生怕自己脑中浮现出一些不该浮现的。她闭紧眼深深意识到,能够坐上皇位的七皇子秦少拢心思绝对比一般人都要深。
他每一句话都在提醒她,他记得当年的事情!记了很多年,根本没忘。
每一句都有潜台词,每一句都是一种报复!
什么比死更可怕?等死,生不如死。
午间哪里是接风洗尘宴,那是鸿门宴。
可问题是,当年她也是受害者啊!她中药了,更不是故意要扯人腰带的。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之间,明明还有皇子所救命情,也有几年的炭火情谊,怎么就抓着扯腰带的事呢。
容宁觉得自己无辜弱小且可怜,卑微解释:“臣就算喝酒,也不会再做出扯人腰带的事情。陛下不要再开臣玩笑了。今日午间要是陛下想喝,臣可以陪陛下喝几杯。”
秦少拢骸半抻肴萆俳军多年未见,有很多话想说。”
容宁顺着秦少碌囊馑迹骸拔绾蠹绦聊。”
秦少拢骸澳峭砩弦苍陔拚舛用吧。”
容宁哪敢说不,点头:“臣可以,臣愿意,臣受宠若惊。”
秦少拢骸坝猛觌藁瓜胗肴萆俳军聊聊木鸟的事。它伴着朕那么多年,对朕意义非凡。你不用拘谨,在朕面前自在一些,与平日一样就行。”
容宁没想到两人还能谈木鸟。
秦少缕鹕恚从架子上拿出一个木盒,将木盒里的木雕取出,重新放在桌上:“前两天刚上了油,这才收起来放着。”
容宁微怔。这么多年,秦少禄沽糇诺蹦暾庵荒灸瘛
木雕上的划痕依旧可见,只是一看就能看出上过不止一次油,护过不止一次蜡。木头没有丝毫的开裂和发霉,说明它既没有被暴晒也不曾被水浸泡过。
一个普通摆件,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善待至今,登基后也没扔到一旁。
对于先帝而言,容家是特殊的。对于新帝秦少露言,容家一样也是特殊的。
容宁对秦少碌木惕心松动,态度终不再那么疏远拘谨。她朝着秦少侣冻鲆凰啃Γ骸昂谩M砩狭哪灸瘛3枷禁前回去。”
足够给面子了。
她陪皇帝的时间比陪家人的时间都多。
话说着呢,她发现秦少掠挚攘肆缴。
当年的七皇子身体欠佳,没想到养了那么多年,当上皇帝了身子骨还是这么弱。
她关心皇帝身体:“陛下要注意身体。平时多练练,身体会好很多。宫里的御医怎么说?要是不喜欢喝药,可以找郭院判。”
秦少埋娉烛ナ祝骸叭萸溆行模登基以来事务太多,身子有些疲惫。休息几天就好。”
容宁皱眉。
皇帝太累,说明臣子废物。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皇帝插手,怎么可能不累?刚上位的皇帝估计没几个用得趁手的臣子。
秦少律硖灞纠淳筒缓茫怎么能忧思过度?
她给秦少轮д校骸澳惆研∈虑槎给别人去做。要是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要那么多臣子干什么?科举过后直接换一批,不乐意臣帮你打一顿。”
这出谋划策的水准,和七岁时永安园内一模一样。
秦少马色微动:“容卿一直站在朕这边。”
容宁很肯定:“臣身为容家人,肯定一直站在陛下这边。”
秦少露倭硕伲骸坝行┦潞猛疲有些事必须要朕做决定。但朕刚刚登基,朝中反对声过多。之前朕和首辅方大人说了一事,他当场就没了笑脸。”
容宁一听,觉得方大人很不是个东西。
她当场愤愤:“什么事?方大人凭什么不同意?他是觉得自己多读了几年书,比陛下了不起么?竟然当场翻脸!”
秦少绿酒:“婚事。”
容宁一回来就被催婚,顿时觉得自己和秦少峦病相怜,更加愤愤:“陛下想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想和谁成亲就和谁成亲,关方大人什么事?”
她当年一手促成了兄长婚事,作为媒人很是自信:“陛下直说想怎么做,交给臣就是。”
秦少拢骸半尴胗肽愠汕住!
容宁:“……”
容宁痛心疾首。
她对不起方大人。原来不是东西的是秦少抡飧龌实邸
她战战兢兢谨慎半天,最大的复仇竟然埋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