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溪低头诊着脉象,再躬身上前扒拉起帝王的眼皮。他感受到帝王身上刚沐浴结束的水气和香味,竟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事。
他转头看向身边。
一个是绷紧小脸的容宁,身上还带着干涸的血。一个是紧张的大太监。还有一群侍卫。
容宁语气沉重:“你要是瞎说,我下回就去太医院,让郭川帮我把你所有药都顺走。再一个个给你喂下去。”
郭溪:“……”对不起陛下,容家人实在有点得罪不起。
郭溪清了清嗓子:“刚才陛下绷着心弦,突遇灾事。解决后又很快去泡澡。心弦一放松,本就容易脱力容易生病。陛下泡太久也泡太香了。不过不打紧,稍微过会儿就醒了。”
全盛在旁边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泡澡泡太久而已。”
容宁和一众侍卫:“……”
怎么会是这么离谱一个理由?
朦朦胧胧逐渐有意识的秦少拢清楚听着郭院判的话。
他突然不大想醒来了。
第77章
秦少禄畹较衷, 年纪轻轻已为帝王,第一回 觉得人生有点过长,也第一回觉得起居录这种东西, 可有可无, 有机会可以烧掉。
大约这几日睡得太少,他尚没有完全清醒,闭着眼很快睡意袭来,不自觉再度昏睡过去。
郭溪在边上小声对着容宁交代:“可以开窗通风,但不要过大的风, 免得刚洗完又吹大风染了风寒。陛下这段时间过于操劳,昏睡一会儿是好事。”
容宁应了一声。
“不需要吃什么药,尚食局多炖点汤就成。”郭溪起身拱手,“外面人手紧张, 我先出去了。”
全盛恭敬将人送出去, 留下容宁在原地守着。
宝坤处理好事情, 回到帝王身边, 对容宁说了声:“你去处理一下自己。”
容宁才再次离开秦少, 前去清理身上的各种不堪。头发丝上都是血气, 容宁连头发带人一起冲洗, 很快解决完重新回来。
她端了个椅子坐在帝王边上, 半点没有身为臣属的敬重心。
不知过了多久,全盛端了羹汤进门。他小心翼翼送到容宁身边:“容少将军, 吃点东西垫垫?小厨房刚煮出来,验过毒了。”
容宁接过,用勺子搅了搅, 慢慢将一碗羹汤全吃了。
羹汤里面有着一股奶味,加了适量肉丝和鲜嫩绿菜, 爽口垫饥。香味飘散在寝宫中,让秦少略俣却铀梦中缓过来,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侧头,见容宁正咬着汤勺看他。
见人醒来,容宁声音幽幽:“陛下,了不得啊。”能够因泡澡而昏过去,真是让容宁觉得罕见极了。
秦少挛扪裕默默再度闭上眼。好像眼不见为净,不看见容宁就能当事情没有发生过。
容宁见多了秦少潞褡帕称た桃庾安。没想还能见到秦少虏豢桃庾安∠拢丢人晕倒。更没想到他竟自己都无法直面这事。
连耳根都发红了
容宁稀奇盯着秦少碌亩朵,像发现了新世界。
全盛见人醒来,忙又出去端汤羹。他小心翼翼这回又是端给容宁:“容少将军,喂陛下吃点吧。”
容宁把自己的碗勺放一边,拿起秦少碌哪且环荩望向人:“陛下起来自己喝,还是要我喂?”她语气一本正经,但秦少绿出了背后隐隐有别的意思在。
捉摸不透,秦少旅挥惺蕴剑睁开支撑起身子:“朕自己吃。”
只是昏一场,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一碗汤羹下肚,暖意上涌,秦少禄指吹貌畈欢唷K不能再在床上赖着,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将碗勺给全盛,秦少律宰魉伎急阆瓶被子,下床准备穿鞋:“替朕更衣,朕要去一趟瑞亲王府,也要去一趟皇陵。”
容宁手掌抵住了秦少碌募纾将刚起身的人推回床上。
“平时身体好得很,连轮椅都让人做上了。现在真有点事,身子不适,人都晕了过去,反而还要起来做事。”容宁轻微挑眉,“陛下实在让人钦佩。满朝文武下次早朝好歹要给您的敬业磕一个。”
是阴阳怪气,又是一种安抚。
秦少侣悠悠躺好:“好,下次让他们磕一个。”
宝坤指挥使:“……”
容宁见秦少滦下,领命:“臣替陛下去瑞亲王府,再去一趟皇陵。这段时间,陛下好好想想该如何和臣解释,这回为什么要特意支开臣,不让臣知情也不让臣提早回来。”
她顿了顿,又开口:“更劳烦陛下告知臣,一些关于臣兄长的事。”
秦少旅挥械谝皇奔浠卮稹
容宁和秦少露允幼牛骸氨菹隆!
秦少麓瓜卵郏骸半拗道了。”
容宁见秦少露根的泛红褪去,又变回了那恹恹不高兴的帝王。
她本要该转身就走,马上去处理事情。再者说这回折腾那么大仗势的是秦少拢她身为臣子不该质疑帝王决策,不该用这种口吻和陛下说话。
她没有帝王的命令就突然归来,秦少缕涫党庠鹚惩罚她都可以。放在军中她都算违抗军令了。
但,君臣关系好像变得微妙起来。
她有点恃宠而骄,还想教训陛下。
容宁想到她出发前的和秦少碌亩曰埃手背到身后转身:“……臣回来会给陛下带点糕点。”
最近到处都是秋收,应该有很多很好吃的糕点。
先服软的容宁这么想着。
她匆匆跑人,没有回头看床上躺着的帝王。年轻的帝王再次抬起了眼皮。他安安稳稳躺着,直到看不见容宁的身影,才冒出话来:“容宁很好。”
旁边全盛听了,当然附和:“真的。陛下是没有见到。您出事那会儿,容少将军整个人都慌了。郭院判是当年容轩少将军的好友,容少将军都能威胁他。真是一心挂在陛下身上。”
秦少碌淡说着:“她还说要给我买糕点。”
全盛:“可不是!多贴心呢!”
宝坤面无表情:陛下平时对拍他自己马屁的人,可完全没有这么好的待遇。指不定下一刻皱眉,说人油嘴滑舌必为奸佞之臣。
如此一打岔,帝王心情转好。
出去做任务的容宁,也确实被秦少碌那榭觯弄得没了那些乱七八糟复杂心情,彻底公事公办起来。
金吾卫原本的侍卫长伏诛,她暂且收编了余下的金吾卫,再带着刚休整好切没有受伤的羽林卫前往瑞亲王府。
瑞亲王府内,大部分杂役下人都放了假,没剩下几个人在。瑞王妃坐在门口院子内,裹着柔软的厚重毛绒披肩,捧着一杯茶默默盯着大门。
她知道这扇门打开,只有两个结局。
瑞亲王覆灭,或京城变天。
而最大的可能,是前者。
没有服药的她,头脑还算清醒。当大门真的敞开,她看到一身戎甲迈步进门的女子少将军,便知道一切真的是前者。
瑞王妃扯起了唇角,心深深下坠,如入漆黑地府:“殿下回不来了,是吗?”
容宁做了个手势,两列将士冲进瑞亲王府,将所有站着的人全部压下。更多的人冲进府内,再将府内的人一个个压出来。
面前只剩下一个瑞王妃。
“与罗卜藏青的信,是你写的还是瑞亲王写的?”容宁问面前的瑞王妃。
瑞王妃突然笑了声:“差点忘了,还有这事。”
“本想将这事一辈子藏着。”瑞王妃这般说,“倒没想到先帝如此敏锐,锦衣卫彻查瑞亲王府,把一切查了个干净。”
她对上容宁的视线:“但那又如何。你瞧,臣子不过是臣子。死了一条命,终究会被放在兄弟情深之后。容宁,你得盛宠到如斯地步,又有何用?终究不过是人下人。”
“迟早有一天。”瑞王妃如同诅咒一般说着,“你也会成为其一,生死不由你。”
容宁看着瑞王妃,心想,瑞王妃当年该是很漂亮的。她惊才艳艳,才会让瑞亲王义无反顾去爱她,为她颠覆所有,甚至生命。
现在的她瘦如枯槁,靠着一点妆容和华贵的衣服来遮掩。手腕纤细好似一折就断。
文采奕奕怕也消散在了当年相遇。
“我兄长是个极为心善的人,做到了身为臣子该做的一切。”容宁说起当年,“先帝也不算对不起他。先帝为了他可以彻查瑞亲王府,已经说明了很多事。”
毕竟瑞亲王当年有从龙之功,这么些年也没染指过权势。他们本可以真当无事发生。
先帝查到了什么,又最后做了点什么。是现在的瑞亲王妃所不知道的。
容宁也不知道。
至少她认为她爹知道的消息肯定比她多,是绝不可能容忍瑞亲王和王妃真的害死她兄长,还活在这个世上。
其中必有事。
容宁走到王妃对面,微低下头拿走了她捧在手里的茶:“是谁让你和罗卜藏青联系上的?”
容宁又问:“你和他写信,装信的木盒上面的标识到底是什么意思?”
瑞王妃笑起来:“你看来什么都不知道。”
容宁心情稳定,朝着王妃点了头:“对,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么说着:“所以在你临死前,我和你做一个交易。你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让你和瑞亲王葬在一起。”
容宁很认真:“你们应该是相爱的,对吧?”
瑞王妃笑不出来了。
她一点点将笑收敛,深深看着面前的少女。她不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半点不为话语所动,内心的坚持如同一柄利剑。女将军,真是本朝罕见。
瑞王妃低头猛烈咳嗽起来。
她咳得脸都涨红了,半响缓过来,带着孱弱微歪头。没了笑意,她的话似乎都少了那点针对:“我活不到他能活到的岁月。我想活得更久更久……我想死在他之后。这样,他就不会为我而伤心。”
“他也想让我活久一点。他在见我犯错后,想的不是辱我骂我责备我,只想着替我遮掩替我求饶。替我最终犯下更大的错。”王妃眼眸望着远处:“现在算是一种可笑的如愿。”
瑞王妃沉默了半响,任由将士们将瑞亲王府里的人一一带出来压在前院。
她那个平民义子,叫喊不停,被人直接塞住了嘴。
她好半天回过神:“瑞亲王府这些年大多的进项都入了内库。何祥是知情人。你兄长之死,我知道的并不多。我罪之所在,是以钱财各物换药。罗卜藏青死后,这条路就断了。”
罗卜藏青死了才没几年。
瑞王妃深深看着容宁:“至于那个标识。秦少率瞧严壬的弟子。蒲先生可不是生而知之。再多的,你该去问他了。”
说着说着,她脸色愈加惨白,血从她唇角溢出。
王妃露出了最后一丝浅笑:“劳烦,将我两葬在一起。葬哪里都好。”
第78章
瑞王妃服毒自尽。
她早有准备, 在容宁进门的那一刻就做下了决定,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彻底没了呼吸。
容宁带人上门没有带棺材, 只是让人给她盖了白布。接下来瑞王府的一切, 会有宗人府进行查案并断案。
由于两人没有真正的子嗣,黄册上也无后。瑞亲王府败落,所有东西一律查封。瑞亲王府的所有财产,预计是全部要入内库了。
刚入瑞亲王府的宗室少年少女慌得发抖,倒没有人上前捆他们。
容宁颇为好心过去问候了声:“害怕么?出了一点小意外, 不过和你们两人没有关系。回头陛下定会补偿你们。”
两人面面相觑,随即点头。
其中年纪尚轻的义女忍不住问容宁:“容少将军,你不怕么?”自从她到了瑞亲王府,每天都战战兢兢。
这里和她所想的不一样。
瑞亲王全然不在意他们, 几乎当他们和路边石头一样。瑞王妃生病, 多看两眼都让他们内心胆寒。
刚才见披白的那一幕, 更是让他们浑身发寒。他们总觉得这两人不正常, 又发现包括容宁和侍卫在内, 所有人似乎都没有半点波动, 好似一切很正常。
容宁看向院中白布, 好笑回应:“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有太多事情要想。要是这么点就怕,我的脑子忙不过来。”
厮杀过后的战场, 可比这场景可怕得多。那些人一个个背后的故事,要是一章章书写下来,能堆满瑞王府。
容宁对两人说了下她一贯的想法:“死很简单不用怕, 生不容易才要多操心。”
两人似懂非懂。
他们看向被捆起来还被塞住嘴的姚锦澄,依旧似懂非懂:活着是有点不容易哈, 还好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
姚锦澄挣扎着,试图引起容宁的注意。可惜容宁半点眼神都不给,等后续宗人府和锦衣卫过来接手,便准备带人走了。
她临着踏出门,突然站住回头:“哎哟,差点忘了。”
容宁再转过身来,快步走到宗人府领头的人那儿。
院子里姚锦澄以为容宁终于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个人,又疯狂挣扎起来,呜呜噫噫喊着。
容宁依旧没看姚锦澄,吩咐宗人府:“不管案子怎么判,最后劳烦将瑞王妃和瑞亲王葬在一起。这是我答应的事,回头我会与陛下说。”
宗人府的人微愣,随即应下:“是。”
容宁满意带着将士们彻底离开。
留下姚锦澄彻底颓唐,在瑞亲王府地上瘫成一团。
容宁很快前往皇陵。
大乾皇陵历代都会修缮,其中埋藏着历任帝王。帝王陵墓之地,非特殊情况不得入内。
所谓特殊情况,基本上每年祭祖,以及帝王入葬之类的事宜。
不过像容宁这等臣子,在受命之后便能进入守陵之处。
守陵处有不少人居住。如今包括当初的大皇子,如今的静王以及其家眷,还有不少太监宫女,以及专门的守陵人。
人烟罕至,草木密集。陵墓中即便是白天也让人感到阴风阵阵。
被赐静王身份,并守陵墓,也可想而知当年的嫡长子,如今是过的何种生活。
容宁顺着路安静走着,直到找到了静王。
静王身穿一身朝服,头发一丝不苟束着。他比秦少履瓿げ簧伲出乎容宁预料的是,头发已斑白。
在容宁看见静王的同时,静王一样见到了容宁。人尚且还没说什么话,身边的一个太监已主动走了出来,恭敬朝着容宁行礼:“见过容少将军。”
容宁应了一声。
太监行礼后,立刻开口:“殿下脑子这些时日愈加不好,很容易伤着人,少将军莫要靠太近。”
静王发出了阴测测的笑声:“呵呵,我脑子不太好?你这等阉人也敢如此说。”
太监转过身,眼神阴冷:“殿下,皇陵重地,万不可如此说话,要是让先帝与列祖列宗听见,少不得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