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几十年厮杀不出来,便几百年。
朝代更替便是如此。
钟如霜的目的本质便是如此。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单纯的帝王性命。而是帝王在意识到有危险,能够多关注天下百姓。
只要想明白这些事,他来这一趟就是安全的。
“师姑不打算要朕的命,朕想来见一趟从未见过的师姑,情理之中。”
话如此说,眼神不友善。
秦少掠媚撬黑眸注视着钟如霜:“师姑最后一会儿时候,要是不见,岂不可惜。”
钟如霜自己隐晦说自己不想活了的时候,居于高位。好似一切尚在她掌控中。她连她的生死都可以掌控。但秦少乱豢口,好像一切全在秦少碌恼瓶刂校连她的生死也一并在。
如同棋盘上两人,几乎都将着军。
只是稍多想一下,钟如霜便能知道,她的棋盘几乎动不了了。而对方的棋盘游刃有余。他可以杀她,也可以不杀她。
天底下为何有如此年轻,又能把控心计到如此地步的帝王呢?
钟如霜这会儿明白先帝为什么真正传位时,不给其他年龄更加合适的皇子。但凡他给其他皇子,这条路必成杀戮路。秦少禄崆资纸帝位上的人杀死,不论上面坐的是他的父皇还是他的兄长。
再看容将军。
好似被哄骗入局的可怜女子。
钟如霜微仰头。
她问容宁:“帝王心思如此深邃,容将军倒也不怕。”
容宁面无表情:“我怕死了。”一个不注意,他这人就老拿他自己当靶子。转个头发现小花也被拉出来,成了要帮皇室干活的小可怜。
这种皇帝谁不怕啊。
但这话被容宁这么说出来,意思就好像她其实真的一点不怕。她全心全意信任着秦少拢信任着年轻的帝王。
钟如霜笑开:“要是你们如此一生,倒也相配。”
她慢慢说着:“要是往后你们身边再多了人,亦或者是相互慢慢走远。便说明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天下安定也随时被推翻。即便没有我,也会有下一个钟如霜。”
蒲盛宏轻微摇了摇头:“天下不会有下一个钟如霜。”
他听着师姐的话,语气平和:“若是有,那今后我蒲盛宏要做的事,就是让这个天下再无下一个钟如霜。要是我做不到,就让我的弟子去做。要是他们做不到,就让他们的弟子继续去做。”
“这天下,总有一天会达成师傅所想那样,走向真正盛世。”
小花拿着可以剃胡的刀出来,手上还有挂着热毛巾的小脸盆和皂角。
东西齐全,看上去很用心。
她小心翼翼递给蒲盛宏:“师傅,剃胡。”
蒲盛宏一腔热血在“剃胡”上又落下。他尴尬坐在那儿,不由埋怨了两句:“你这出来的时候有点巧了。”
小花咧嘴笑了笑,很快走到容宁身边去。对比起师傅和师兄们,她其实更喜欢容将军。天底下她除了爹娘,最喜欢的就是容将军。
要不是容将军,她不会从家里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江南对她来说太湿了,每天都觉得要在水里淹死。还好再过一段时间可以回北方。
小家伙闪到容宁身边去,让钟如霜注意到了。只是现在的钟如霜已经不再在意这些事情。她开口和蒲盛宏说:“我帮你剃胡吧。”
蒲盛宏深深多看了两眼钟如霜:“可以吗?”
钟如霜站起身来:“为何不可?”
那么多年不见,他们之间没有必要生疏到彻底。至少钟如霜觉得:“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她觉得自己和蒲盛宏不适配,然而从蒲盛宏这么多年依旧孤身一人来看,她便又想要在蒲盛宏心中留下痕迹。
一道深刻的,如同她在帝王一代代心中留下的痕迹。
钟如霜走到蒲盛宏身边,取了热毛巾给蒲盛宏敷着:“你的弟子总不能连这点空都不给我。”
打泡沫,用刮刀。
她一步步放轻着手,也在意容宁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和帝王之间,谨防着她手中的剃胡刀。
胡须连带着泡沫落地,本就一头黑发尚不年老的蒲盛宏去掉胡子,看上去确实减龄了不少。说起来如今两人在旁人眼里一看,必是登对的。
要是当年没有庞太师一事,他们该是一对天下知名的璧人。
秦少挛手尤缢:“你还有什么事要做的?”
钟如霜洗了洗刀,最后提蒲盛宏刮干净一些脸。她其实没有什么要做的了,该交代的全交代了,该放下的全放下了,就连相见的人也见到了。
她欠身,在蒲盛宏惊诧的眼神中,将剃须刀于隐蔽处狠狠扎入了心口。这一刻,她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眼前也全然是蒲盛宏。
她朝着人笑着,慢慢倾覆在人身上,挡去了所有血腥。
一言不再发,一声不再说。
钟如霜松开手,缓缓挽住了人,不让自己彻底坠下。当她感受到蒲盛宏环住她的手时,笑得更开心了一点点。
她太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她想要做的那些事情,他肯定会以更和缓的姿态去达成。这天下,终究会走上他们师傅所想的那样的。
安然合上眼,钟如霜没有发出声音。
容宁闻到了血腥味,无言拽起了身边的小花,将人转了个身。她最后握住了秦少拢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抓着他。
一如他一直想要抓着她。
第131章
江南沿海战事很快传到各地。
帝王镇守江南, 半点没有折返京城的意思。有帝王这份心在,江南知道消息的武将,几乎每一个都充满了斗志。
他们哪怕知道帝王不可能和他们一样冲在前线, 却也知道这位帝王并不会轻易当一个安居于后方的胆小鬼。这位帝王, 深信他们能拥有保护沿海的能力。
战场是最好的练兵场所。
本来只是草草被聚集起来,才经历了短时间训练的水师,在一场接着一场的磨炼中飞速成长。他们中当然也有死伤,但令人惊异的时,死亡率越来越低, 受伤的人更越来越少。
那些前来攻打的船只,到后头连船都被抢了。
敌人跑不掉,在大海上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由水师们宰割。战火的硝烟慢慢止住, 俘虏数量骤增。
战场上的那些伤痛, 让人根本不乐意善待俘虏。开玩笑, 别人过来打他们, 还要让他们把脸凑上去让人打舒服点, 那不是脑子不正常吗?
这些俘虏和大乾罪犯一个待遇, 不仅被严苛管控着, 还得被压着去做各种劳役活。死太容易了, 活着赎罪才是犯人该有的待遇。
引发这一切的钟如霜,罪已然滔天。那些潜藏于三十年之间的暗桩, 被她身边的阿冬,也就是跟着钟如霜多年的容轩一笔一划记录下来。
这些时日锦衣卫一刻没有空,配合着容轩审讯各种人。兵部的官员也被放过, 连冯锦和徐大人都被一一传唤进而被审查了一番。
容宁本来想找兄长算账,结果愣是没找到机会。容轩太忙了, 忙到一回来几乎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不是在审讯就是在汇报。
她只是在秦少律肀撸看着歇下了□□的兄长,听着他讲这几年的遭遇以及钟如霜具体干了些什么事情。
多年过去,容轩早不是陌上少年郎。他身型更宽广了一些,眉眼里多了在外历练潜伏数年才有的沉稳。被毁的容貌上,虽没有沦落到疮疖纵横,却也是留下了不少疤痕暗迹。
他的嗓音与以前截然不同,如同被长时间熏烤过一般,沉哑了少许。
唯有挺立的傲骨,肃然的面孔,昭示着这么多年的容轩,还是曾经的容家将士。
“钟如霜的目的并非残害百姓。她的目的是以小博大,让百姓以小损伤来谋取更大的世间安定。诸如山西案,若没有钟如霜出手,必有官员隐匿灾情死亡人数,最终导致地方百姓逆反。”
“臣不替钟如霜开脱。山西一案是本有天灾,后添人祸。但她做的不少事,只是单纯的在增添人祸。如通过各种渠道,让周围各国较快稳定,且挑起他们的征战野心。其中不少是近年来在京中或者天下,因各种案情被波及的人,前去当了各国细作。”
在外有人,在内也留了不少人。
“兵部徐大人年事已高,近年来掌控兵部不足。人在京城中,对武将私下所作所为无法全知。冯大人恪守规矩,勉为其难拦住了不少兵器武器被替换丢失的案情,可也造成几次战场后备跟不上的事故。”
这些哪怕容轩不说,秦少乱仓道得一清二楚:“容少将军认为该如何处理?”
多年归来,容宁已成大将军,容轩还是少将军。
容宁在旁不停用眼神杀着兄长,面上安分听着,内心暗爽。
她比她兄长强了!
容轩拱手:“臣认为大多官员功可抵罪。真正该处理的,实为那些用心险恶,谋求私利之人。不然恐百官终会不做不错,从此懒政。”
秦少拢骸凹热绱耍朕与内阁商议。你去继续处理钟如霜那些事。”
容轩领命应下,面不改色躬身告退。
容宁看着自家兄长心虚跑路,全程不敢多看自己,后槽牙痒痒。当她看不出来吗?这人纯粹是在躲着她,想死刑缓判。
秦少轮道容宁是个什么心情。
考虑到现在容轩不适合被打到瘫在床上,他提醒着容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么多日子等过来了,等一切事了,你可以和你嫂嫂一起教训他。”
这种事情,他不大好插手。
按照帝王心思来说,其实容轩这回算欺君又算有功。怎么处理都好。如今是算有功为主,当然不能让容宁折腾。
容宁呵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杀气:“陛下,您的账,我也记得。”
秦少露倭硕伲弱弱朝后一仰:“朕怎么觉得好像事情太多,让朕有些不舒服了。要不然还是叫御医过来替朕看看身子吧?”
就很需要抢救一下。
容宁没有叫来御医,给秦少乱埠莺菁橇艘槐剩决定:“你这些天自己好好睡。我要找小花去了。”
她没有战事也不需要监军,非常没有武将精神,也没有皇后精神。出门就是左手一个丁勇康,右手一个小花。每天不是钻在军中帐篷里看各种战况以及后续处理,不然就是去找蒲先生和嫂嫂吃一顿好的。
中间当然夹杂着一些同仇敌忾。在军中骂侵略者,在蒲先生那儿说钟如霜,在嫂嫂那里愤愤兄长。
这些天容宁的这些行为,当一一被人报到秦少履嵌时候,堂堂帝王听得是直叹气:“好歹他们能见到容宁。”
负责汇报的锦衣卫面无表情接受了帝王这等对皇后的宠溺,当天少吃了半碗饭。
到彻底战胜,水师们的不足被兵部和武将们摸了个清楚。为接下去几年的练兵和造船都做足了准备。当捷报通报天下,秦少乱率领百官一道回京。容宁才紧跟在旁,与秦少乱黄鹫鄯稻┏恰
与他们一道随行的,还有一陶瓷罐。钟如霜人都死了。找她算账总不能找到蒲先生头上,实在牵连不到什么旁人。
落叶归根,当年庞太师的一切,到如今引出了那么多错事,再去翻前案宣其生前荣誉追加什么名号,容易惹怒无辜死去的战士。
帝王能做的,无非是与先帝相似,只是秘而给庞太师一份敬重,再明算其他的事。
钟如霜的尸首烧去,只留骨灰运往京城,交给蒲盛宏下葬。
立碑只能立无字碑。
秦少虑宄,对钟如霜最大的报复该是遗忘。忘记其意志,忘记其理想,忘记其秉持的一切念头。那些买下的祸根种子,会随着时日过去,变成一片虚无。
内阁负责拟定各种赏赐,秦少轮沼诳樟讼吕础V尤缢的人在京城也藏了一些,容轩当然一样随队前往京城,需要按照这段时日和锦衣卫互通的消息,将那些人一并处理。
回京十几天,路上自然被秦少麓召。
容宁在秦少卤呱希和兄长不得不先面对起“如何处理容轩假死一事”。
和之前容轩汇报各种事,边上站满了各种官员和锦衣卫不同。现在屋里就秦少隆⑷菽和容轩,连全盛都被留在门外头守着。
秦少略谀嵌开口:“兄长当年身死,天下皆知。要是再回朝堂,容易是容易,不过几句话的事。不过今后二十年战事较少,估计多是镇守边塞或者在京中当值。”
“要是不用容轩的身份回朝堂,可入锦衣卫。”
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是宝坤。这是明面上的指挥使。秦少掠行南胍在暗处多设点人,去了解且应付周边国家部落等纷争。很是需要像容轩这样走南闯北过的将才。
容轩看了看容宁。
他离开容家时,容宁尚且还年幼。
转头他再次回来,容宁已嫁入皇家。
容宁眼神写满不善,话没说,意思表达很明白:记仇。
容轩其实对用不用容轩的身份不太在意。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容家知道他还活着就成。容家并不缺定国公,也不缺将才。
林芷攸和他相认后,就算用别的身份,他以后也能回去看孩子。
他现在被记仇都无所谓,在意的只有他妹妹怎么就头脑一热嫁了皇室?
他知道不能对帝王带有偏见眼神,但内心实在是憋不住。他当年就该看紧点!堂堂七皇子小小年纪勾容宁不好好穿衣服,用衣服替他包扎!
心思深沉!
看看,现在不是叫他容轩,也不是叫他容少将军,而是叫他“兄长”。
容轩心情沉重回答着帝王问题:“看陛下需求。臣皆可。”
听着是很正常的回应,但不管是秦少禄故侨菽,都听出来了话里的那种潜藏着“烦躁”。他是真的不在意要不要用回原身份,在意的另有其事。
赶路在船上,当然坐不了什么奢靡沉重椅子。容宁把自己轻巧的椅子搬了搬,俨然算账一般双手环胸,语气微妙不善:“什么叫都可以啊?”
容宁学着青山寺的善回阴阳怪气起来:“几年不联系,哥,没想到啊。”一直不骗她的兄长,一骗她就是那么多年,那么惨痛。
“我把棺材撬了才知道哥哥你没死。”
容宁前几天和嫂嫂对了消息:“嫂嫂也是撬了棺材知道的。没想到啊。”
容轩:“……”被妻子和妹妹分别撬了棺材,他也没想到。
他不得不解释:“阴差阳错,再加上需要查的事情太多。”
容宁再度呵笑起来:“阿冬和我面对面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揣着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以前也没见哥哥那么会演。”
出门在外杀伐果断的年少将军,对秦少掳岛不满,对自家妹妹是半点不满都没。
他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容宁上下打量着兄长:“现在身份要不要都可以了,怎么?在外混迹惯了,如此嚣张,打算继续嚣张下去了?”
容轩:“……”果然,事事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