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甩开冯雪华,目光掠过江昭意受伤的手臂,皱眉问:“没事吧?”
江昭意摇摇头,余光瞥过站在一旁一直低声说对不起的冯雪华,再望向身边的裴延,他眉眼间还有未退去的落寞。
避开众人目光,江昭意背手悄悄用小指勾住裴延食指,裴延一愣,江昭意勾着他食指晃了晃,唇角弯弯,杏眼亮亮的。
她看着他,无声说:“我在。”
裴延喉结微滚,学着江昭意动作,勾着她小指,轻轻晃了晃。
两人相视一笑,裴延眼睛被点亮。
这场闹剧以裴中石的出现结束,唤来家庭医生给冯雪华打了镇定剂,搂着已经安静的妻子,严肃的脸庞出现冷意,瞪着裴延开口:
“你明知道你妈有病,你还去刺激她,裴延,礼义廉耻你都学到哪去了?!”
裴延本想叫医生过来给江昭意处理手臂的抓伤,听闻裴中石的话,扬眉冷笑:“那您就别把我生出来啊!”
冯雪华听见这话,牙齿磨得发响,又要从裴中石怀里挣扎起来,嘴里怒骂着裴延,裴中石注意力全在妻子身上,没闲工夫去管裴延。
裴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快到玄关处时,想起什么,回头看过来,裴家众人注意力都在犯病的冯雪华身上,没人管他去留。
忽然,半空中有一道视线看过来,带着浓浓担忧。
裴延掀起眼皮看去,是江昭意,小姑娘安静坐在沙发上,朝他看来的眼神担忧,几欲起身,又坐了回去,似乎在挣扎着。
无人爱裴延。
只有月亮在意他。
心一动,裴延单手抄兜向江昭意走过来,江昭意一怔,裴延朝她伸出手,黢黑眼睛紧盯着她,问:“留下,还是和我走?”
江昭意犹豫几秒,毅然决然地握上裴延的手,转头和简从恩等人说了抱歉,看着裴延,语气坚定:“我和你走。”
我和你走,不管什么世俗伦理,不想什么家族利益。
就这一刻,只这一刻。
随心疯一次,为你,为我,为我们求而不得的自由。
外面涌进来的风吹起江昭意长发,她眼底闪着光,神情坚定看着他,裴延心尖一颤,缓缓勾起一个笑,释然的,愉悦的:“行,我们走。”
裴延牵着江昭意就向外面走,藏在乌云后的月亮露了脸,银辉洒下,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裴中石大声怒喝:“裴延――!你眼里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们这群长辈?!”
身后众人附和着,纷纷出声让他们回来。
裴延恍若未闻,甚至加快脚步,牵着江昭意跑了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她的裙摆,扬起他的外套,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江昭――,”裴延转头看她,眼底满是笑,亮得耀眼,“会后悔吗?”
江昭意回头看他,及肩长发在半空摇曳,她杏眼弯弯,大胆、直白地告诉他,她的答案:“不后悔。”
然后,牵着他的手,奋力跑起来,裴延回握住她,十指相扣。
光线在这一刻变得明朗,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向着光照来的方向奔跑,挣脱桎梏,冲破黑暗,迎来更灿烂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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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裴公馆出来,裴延开车带江昭意上了高速,他们默契地把手机都关了机,不去管外界喧闹。
裴延到底情绪不好,车开得很快,江昭意坐在副驾驶上,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带,一张脸苍白,却不发一言,安静陪着裴延,任由他发泄。
车一路向前疾驰,道路两边的绿树遮天蔽日,风一吹过,地上斑驳黑影晃动,又如残影,从后视镜消失。
裴延发泄够了,余光掠过副驾驶的江昭意,她紧抓着安全带,脸吓得泛白,他心蓦地一软,放慢了车速。
察觉车速放慢后,江昭意松了口气,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车子一个转圈,来到收费站前,亮着红光的硕大三个“栖塘镇”映入视野,江昭意不禁抿紧了唇,指甲抠弄着安全带凹凸不平的纹路。
驶出收费站,江昭意愣愣看着窗外,夜幕下的临丹江被两岸霓虹照得波光粼粼,记忆里的矮楼红墙,被拔地而起的高楼替代。
不是记忆中的栖塘镇。
江昭意眨眨酸涩的眼,她的故乡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凌晨主干道上车辆稀少,裴延把车停在一个隐秘的路口,俯身捞过中控台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摸出一支烟低头叼住,弹开机匣开关准备点烟。
不知道是不是太烦了,裴延点了好几次,火都被风吹灭。
江昭意看见,出声:“我来吧。”
裴延把打火机递给她,齿轮摩擦火石,发出“滋啦――”一声,橙红色的火苗映在江昭意眸底,她纤指虚拢着火,为裴延点燃了烟。
青白烟雾随风飘起。
裴延静静抽烟,余光扫过坐在副驾驶的江昭意,她摘了眼镜,路灯朦胧的光照进来,映在她眸底,眼睛在夜里很亮。
她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让他看一眼,心尖缠绕的烦躁感渐渐消散。
抽完最后一口烟,裴延摁灭烧得正旺的烟蒂,丢进车载烟灰缸,修长大手攀上江昭意纤细后颈,掰过她的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低头吻了下来。
“啪嗒――”地一声轻响,裴延解开了安全带,手往下,落在江昭意腰上,紧搂着她接吻。
没等江昭意同意,裴延强势撬开她的唇齿,舌头伸进去,勾住她的搅在一起,他唇齿间还残留着凛冽的烟草味道。
窒息,燥喉。
江昭意知道裴延是在发泄,放在身侧的手抬起,放在他后颈凸起的棘突上,轻轻摩挲,温柔接纳他所有坏情绪。
裴延从江昭意唇离开,低眸看她,小姑娘因为缺氧,脸很红,唇微张着,眼尾是被烟呛出来的眼泪,神情有一瞬茫然。
裴延虎口托起江昭意的脸,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垂眸看她,眼神深邃且黑,沉声问道:“为什么选择跟我走?”
江昭意回神,看着裴延,她一双杏眼清澈又懵懂,眸底满是他的倒影,语气认真:“因为你是裴延。”
――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你是裴延。
裴延前半生都是被遗弃的存在,浪荡、潇洒是他面具,他渴望被人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所以对感情漫不经心。
直到那年春日,少女于佛殿前无意回眸,敲响裴延心门,从此他明了相思是何意。
窥不见天光那些年,裴延独自待在深渊,凝望苍穹月亮,他像一个初涉世的小孩,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敛起所有傲骨,默默陪伴。
忽然在这一刻,爱了十年的姑娘和他说,只因为你是裴延,所以我选择和你走。
裴延心脏空缺那处,忽然被填的很满,他凝视着江昭意,她也会望着他,他像夜里一艘无法泊岸的船,终于找到停靠的港湾。
今夜天上无月,月亮在他眼里。
裴延握住江昭意的手,像迫切地要抓住什么,江昭意缓缓笑了起来,回握住他,二人十指相扣,窗外风声寂静。
我的少年,你从不是这世界多余的人,你是炽烈的光,不羁的风,是我一整个青春乃至余生都在追逐的梦。
若上帝愿听我祷告。
愿我爱的少年,永远被爱,永远骄傲恣意。
第二十九章
在路边停了十几分钟, 裴延再次启动车子,江昭意以为他要开车去酒店,哪想车一路往前开, 绿色路牌映入眼帘――
顺宁街。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 手指下意识攥紧安全带。
最后车子驶入栖塘附中对面的琅指5, 这边是前两年才开的新楼盘,主打一梯一户的电梯公寓,隐蔽性很强, 除了业主,无人能进。
从车上下来,江昭意跟在裴延身后进了电梯, 看着他按了顶层的数字键,电梯随之运行, 她靠着墙壁,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开口:“你在栖塘镇也有房子?”
裴延转头看她,语调懒懒, 一副大少爷口吻:“有没有可能, 这一片公寓都是我名下的。”
“……”
江昭意听人说过,裴延外祖是知名房产大鳄, 名下地产无数, 这位大少爷又是个喜欢享受的主儿,栖塘镇有房子也不奇怪。
“叮――”地一声, 门从两边打开, 江昭意两人前后走出电梯,先映入视野的是巨大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
江昭意环视一圈, 公寓主色是黑,白灰为辅, 很典型的冷淡风装修,房间里唯一的亮色应该是沙发旁那盏米黄色风信子落地灯。
裴延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白色女士拖鞋放在地毯上,半蹲下身,修长指节握住江昭意匀亭的小腿。
他指腹温热略带薄茧,江昭意小腿颤栗了一下,小声说:“我…我自己来……”
“别动。”裴延固定住她的小腿,低头温柔脱下她的高跟鞋,为她换上白色棉拖。
江昭意看着为自己换鞋的裴延,头顶的光倾斜而下,他低着头,长睫微垂,在眼下落下淡淡阴翳,眉眼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柔。
心脏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江昭意想,裴延也许是有一点儿喜欢她的吧?
不止是猎艳的新奇感作祟。
裴延让江昭意坐在沙发上休息,他则转身进了主卧,两分钟后,裴延拎着医药箱出来,半蹲在江昭意面前,掀开眼皮看她:“伸手。”
江昭意都快忘了被冯雪华抓伤的手臂,听裴延这么一说才想起,如言把手伸了过去。
裴延打开医药箱,从里拿出碘伏和棉签,拧开碘伏的盖,用棉签浸湿,修长指节握着江昭意手腕,低着头,轻轻地用棉签给她手臂伤口消毒。
“你当时从墨尔本离开,就是因为和裴家联姻?”裴延忽然开口问。
江昭意抿唇,轻声:“是。”
裴延换了根棉签,继续给她上药,漫不经心开口:“为什么不和我说?”
这一次,江昭意沉默了。
她该怎么说,是告诉裴延,我喜欢了你一整个青春,还是像个苦情剧女主一样质问他,如果我和你说了,有什么用吗?
江昭意这些年在江家,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一点,凡事要靠自己,这世界上,除了自我,没有人会更爱你。
倏然,裴延用棉签重重按了一下伤口,江昭意吃痛皱眉,眼睛不解看着他,大少爷扬了下眉,语气闲散:“长点儿记性,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
江昭意轻嗯一声,任由裴延给自己上药。
裴延把棉签扔进垃圾桶,依旧半蹲在江昭意面前,他伸手攀上她后颈,低头和她鼻额相抵,江昭意几乎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呼吸。
这一刻,连心跳都有点儿不正常了。
裴延看着她,缓缓开口:“昭昭,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以后会爱上谁,我没被人爱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江昭意眼睫微颤,怔然看着裴延。
裴延的眼睛很黑,眼底映着她的倒影,他的手指摩挲着她后颈那块软嫩的皮肤,动作很温柔,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学着去爱你。”
“――!”
江昭意心脏疯狂跳动,耳边像有烟花一束束炸开,她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了,眼底、心里,都是眼前的人。
少年不识情动,第一眼就是心动。
江昭意喜欢了裴延一整个青春,高中时,想方设法去追逐他的背影,柏林重逢,她鼓起勇气靠近他,有了那一夜,也有了后来墨尔本的纠缠。
她不是没遇见比裴延更好的人,可他们都不是他。
没有任何人,能像裴延一样让她心动,让她不顾世俗桎梏,和他疯一次。
半晌,江昭意找回自己的声音,很哑:“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我阿公,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裴延……”
“一切有我。”裴延眼神坚定看着她。
向来浪荡惯了的大少爷,在喜欢多年的女孩面前,也是忐忑的,“江昭,我只要你一句话,柏林抑或墨尔本时,你对我有过感觉吗?”
江昭意望着裴延眼底自己的倒影须臾,轻轻点头:“有。”
你永远不知道,从那个午后初见,你就是我一整个青春的梦。
裴延用力地把江昭意抱进怀里,手揉着她长发,低低地笑出声,很沉,愉悦的,“那就够了,一切都交给我,你试着相信我,行吗?”
“我……”江昭意犹豫许久,手臂攀上裴延肩膀,轻声,“好。”
我试着信你一次,也信自己一次,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
许久,江昭意从裴延怀里离开,她打了个哈欠,嗓音带着浓浓的困意,问裴延:“我今晚睡哪儿?”
裴延替她整理遮眼的长发,眼皮垂下,直勾勾盯着江昭意的眼睛,挑眉,狭长黑眸满是促狭:“和我一起睡?”
“……”江昭意转脸不看他,藏在发丝下的耳垂红了个透。
裴延不再逗她,说,“你睡主卧。”
江昭意问:“那你呢?”
“我去次卧,当然――”裴延拖长语调,语气慢悠悠的,“你如果执意邀请我和你一起睡觉的话,我也可以勉强――”
“谁邀请你了!”江昭意红脸打断他。
裴延眼皮撩起,似笑非笑看着她:“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难道不是?”江昭意反问。
裴延但笑不语,狠揉了一把江昭意头发,拉着人进了主卧,给她说了洗漱用品在储物柜里,江昭意和他互道了晚安,裴延带门离开。
江昭意进浴室洗漱出来,躺在床上,打开关机的手机,未接电话、短信齐刷刷地弹了出来,她扫了一眼,全是江学名等人打的电话和发来的短信。
寥寥几条,是江霁风发的消息:【阿昭,阿公很生气,你现在先别回家,家里有我,你不用担心,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
江昭意心中一暖,回了江霁风:【我知道,谢谢哥。】
下一秒,江霁风电话打了过来,江昭意按下接通键,听筒里响起江霁风清淡嗓音,难掩关怀:“阿昭,你现在在哪?”
不知为什么,江昭意有一瞬心虚,找借口答:“在酒店,哥,阿公那边……”
“没事,你好好在外玩一段时间,一切有我。”江霁风说道。
江昭意轻嗯一声,问江霁风:“哥,你和浓浓姐……”
电话那边的江霁风沉默许久,再开口,嗓音很哑,江昭意听出他素来冷淡语气里隐藏的悲伤:“我们没关系,她已经结婚了。”
江昭意不知该说什么,她和温意浓不算熟悉,跟江霁风关系也是近日才好了起来,只是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最后却还是落得潦草结局。
江霁风和外商还有个视频会议,温声叮嘱江昭意好好照顾自己,才挂断了电话。
白日坐了飞机,又经历晚上这么一遭,江昭意很快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早上六点,风轻吹起窗帘,微亮的晨光溜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