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佛堂请过佛后,两人一道归去。
陆卿婵是不太愿意再见母亲的,恰巧侍从突然传信说府里有了急事,请侯爷赶快回去定夺。
也不知是什么事,赵崇听完脸色当场就变了,当即就令张叔备车。
夫唱妇随,陆卿婵干脆也跟着他一起离开。
赵崇不让她将玉像带走,可眼下也来不及收置,她只得将木盒暂且藏匿在木箱的边角里。
下车后赵崇行色匆匆地走在前面,陆卿婵望见府前停着的华贵车驾,便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她跟着赵崇往府里走去,抬眼就看见那两盆令赵崇勃然大怒的千瓣莲亭亭净植,赫然又摆在了前庭的中央。
水红色的丝带飘扬如风,刺痛了她的眼睛。
花香清净悠远,陆卿婵的心却猛地提了起来。
赵崇低声说道:“你先回去。”
陆卿婵不放心,遣人快步去寻王氏。
赵崇径直向着王姨娘的院落走去,还未入院就听见表妹娇声的笑音。
“使君真是见多识广。”王姨娘声音甜软,全然没有信笺里的急切和恐慌。
那男人笑着应道:“在下草莽,还是小夫人的才识更渊博。”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夫人这般年轻,怎么未有一儿半女养在膝下?是夫人不允,还是丈夫有难处?”
王姨娘掩唇轻笑,抬眼时正瞧见赵崇森冷的目光,她花容失色,心中满是骇然。
她不过就是敲打敲打他,赵崇怎么真回来了!
第十六章
陆卿婵没等候多久,女使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面露为难地说道:“夫人,大姑娘的人不允奴婢进去院落。”
赵都师怎么也掺和进去了?
陆卿婵眉头皱起,轻声说道:“罢了,我同你一道过去。”
赵都师的侍女见是陆卿婵过来,旋即褪去方才嚣张跋扈的模样,连声紧张地说道:“夫人,是大姑娘令我们把守此处的。”
陆卿婵神情温婉,却是应都没应,就直接闯了进去。
王氏正将赵都师抱在怀里,温声说道:“好了好了,你都是大孩子了,怎么整日就知道缠着我?”
“母亲。”陆卿婵推开门,直接地问道,“府里来了贵客,您怎么没去看看?”
赵都师看见来人是她,瞬时惊得脸都白了。
嫂嫂不是和兄长一道回娘家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
王氏松开赵都师,正色道:“什么贵客?我怎么未曾听闻?”
赵都师低垂着头颅,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袖,脸庞汗涔涔的,不敢看向母亲锐利的目光,陆卿婵见此情景,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母亲赶快随我过来吧。”她无奈地说道,“贵客是成德节度使段明朔,现今正在姨娘的院落里,侯爷刚刚才过去。”
王氏神色大变,厉声说道:“这么要紧的事,你居然还敢故意瞒着我?”
赵都师吓得要掉眼泪,颤声说道:“是嫂嫂这样吩咐我的。”
“你且记得,你是姓赵的!”王氏愠怒地说道,“帮衬不到你兄长也就罢了,怎地?如今还想给你嫂嫂和外人扯红线?”
赵都师虚虚地拉着她的衣袖,在王氏起身的刹那,萎靡地坐倒在了地上。
她掩面大哭,王氏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陆卿婵静默地看了看赵都师,而后引着王氏紧忙过去。
*
赵崇的本性暴躁易怒,可在外人面前向来有礼谦恭得很,只要事不及王姨娘,他脸上的面具是旁人再怎么折辱,也都不会掉的。
可问题是一若触及挚爱,他便没法控制自我。
如果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今日来的人是成德节度使段明朔,是太后最信重的将领,而且是个不择手段的冷酷男人。
陆卿婵却没想到她过去的时候,赵崇正好颜色地给段明朔沏茶,王姨娘站在他的身侧,伸出细白的手,将茶盏端给段明朔。
往日张扬恣睢的小夫妻,这会儿乖顺得像是一对兔子。
上好的明前茶比之莲花更为香远益清,可段明朔草莽出身,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直接便将滚热的茶水灌入喉中。
茶盏本就小,被他捏在手中时,更是像稚童的玩意似的。
见陆卿婵过来,段明朔笑道:“侍郎真是坐享齐人之福!”
他的目光直接,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打量一件漂亮的器皿。
这般粗野的作态和说辞,在军士里都是罕见的,饶是在河东多年、见惯军将的陆卿婵也有些愕然,她指尖颤抖,慢慢地落在了王氏的后头。
她虽为主母,但毕竟是年轻妇人,这时候还是让老夫人出面比较妥当。
王氏仪态端庄大方,蔼声说道:“贵客到来,未能远迎,还望节使海涵。”
“无妨,老夫人。”段明朔朗声说道,“端阳佳节,我也不过来给人送个礼物而已,扰了老夫人的安宁,才是我的不对。”
话音落下后,他倏然将杯盏搁置在石桌上。
赵崇和王姨娘齐齐地看向他,段明朔平静说道:“可别再将我的礼退回来了,小夫人既是不喜欢莲花,又觉得自己配不上,那我这礼就权当是送给老夫人和夫人了。”
他这话是笑着说的,眼底却是纯粹的冷意。
好似他们若是再敢忤逆他,便会被戮杀一般。
陆卿婵睁大眼睛,紧抿着唇,默然地垂下头,王氏笑容僵硬,艰涩地说道:“那可真是多谢使君。”
段明朔大笑三声,略带深意地说道:“没什么好谢的,这花放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赠予懂花的人。”
他站起身来,最后又看了眼赵崇:“娇妻美妾在怀,侍郎真是得意。”
段明朔来得匆匆,去得更是急急,众人恭敬地送他到门前。
直到那车驾彻底消失,赵崇方才虚扶着门站稳身子,他的脸庞苍白,没有一分血色,连外衣都微微显露少许的汗渍,鬓发透湿,形容极是狼狈。
门刚一掩上,他的怒意便再难遮掩。
赵崇怒火中烧地扇向王姨娘时,连离他最近的陆卿婵都没反应过来。
掌掴的声音清脆,王姨娘身娇体弱,当即就被打得倒在了地上。
“你疯了!”陆卿婵高声唤道。
赵崇的头垂着,鬓发散乱,他双目通红地看向倒在地上的王姨娘,声音厉得像是从地府里窜出来的恶鬼:“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去招惹段明朔?”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赵崇继续说道,“在燕州的时候,段明朔为了得到一个妇人,屠戮她满门!那妇人的父亲和丈夫还是河朔高官,玩了两月他便腻了,将那怀着孕的妇人赏给将士,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能留!”
王姨娘白皙的脸庞很快高高地肿了起来,她是娇生惯养大的,家中有难时也很快被赵崇接了过去。
她从未受过辱,全然不知这时该做什么,只是凄厉地说道:“我何时招惹他了?是他找上门的――”
“你当我不明白你的心思?”赵崇哑声说道,“第一回 见他,你那双眼就跟长了钩子似的。”
王姨娘有些愣怔:“我、我……”
“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女人?”赵崇见状怒意更甚,抬脚就要踹向王姨娘的胸腹,“见到位高权重的男人就要攀附,若是送你花的是柳V那等人,你是不是直接自荐枕席了呀?”
见赵崇越说越过,陆卿婵紧忙示意小陈过来将他拉走。
几个身手敏捷的护院紧紧地抓住赵崇的手臂,将他按在原地。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陆卿婵又示意侍女上前,赶快将王姨娘扶起,再令女使先送王氏回去。
王姨娘满脸泪痕,侍女刚刚擦净她的脸庞,新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若是我父亲还在朝中任职,你还敢这样待我吗?”王姨娘哀戚地说道,“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给你这样的男人做妾,就是耻辱中的耻辱!”
赵崇的面色铁青,挣开护院,扬手就要将巴掌再落下来。
陆卿婵挡在王姨娘的面前,纤瘦的身躯似是软剑,蕴着细弱却绵长的力量感。
“你闹够了没有?”她冷声说道,“还想让多少人看笑话?”
陆卿婵夺过侍女手中的瓷盆,直接朝着赵崇的脸面浇了过去。
烈日炎炎,冷水刺骨。
赵崇似是坏掉的器械一般,呆愣地说道:“你、你竟然敢……”
“过来,小陈。”陆卿婵冷声说道,“送侯爷回院里去,我回府之前,不允他出来。”
她的面容依然是婉约的,甚至带着几分病气,可说出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
看着小陈等人将赵崇压回去后,陆卿婵回身说道:“叫张叔备车,现在就进宫。”
*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明明上午还是酷暑,这会儿忽然乌云压城。
长公主正在用午膳,听闻陆卿婵请见,她挑眉问道:“她不是随她那好夫君回娘家了吗?怎么有功夫来见本宫?”
昭阳殿的消息素来灵通,布膳的侍女细声在她耳边说道:“公主,段节使今日去了定远侯府,似是想向赵侍郎讨一姬妾,不知怎的像是闹得不愉快。”
“哦?”长公主执着玉筷的手一顿,“还有这种事?我之前还以为他是想动陆卿婵呢。”
“先前盼了许久。”长公主低笑一声,“真没想到,她第一次求我竟是因为这。”
她的容色艳丽,声音里的寒意却越来越甚。
“这女人,怎么能这么贱呢?”长公主转着汤匙,“为了一个男人,竟能做到这个地步,段明朔要那姬妾,给了不就算了,府里清净,她自己也能少些麻烦事。”
片刻后又一侍女进来,为难地说道:“公主,快下雨了,陆学士还跪在外间。”
“就说我还在用膳,叫她稍等片刻。”长公主品着苦茗,轻声说道。
天色阴沉,这会儿已有雷声响动。
端午的雨是极不吉利的,昭示今年会是灾年。
侍女退下后,长公主的眉始终没有舒展开,她一会儿望向外间的黑云,一会儿望向殿内的漏钟,似是在推算陆卿婵何时会到达承受的极点。
倾盆的暴雨在转瞬间落下,日升中天时有多热,接天雨幕就有多冷。
长公主翻看着匣子里的纸张,上面的字迹略有些潦草,笔画也说不上工整,但就是有种别样的韵味,叫人看着就心旷神怡。
听到外间的雨声,她才猛地想起外间跪着的陆卿婵。
可等长公主出去的时候,殿外已经无人。
她冷声说道:“陆卿婵呢?”
侍女战战兢兢地应道:“公主,方才陆学士突发了咳疾,柳节使刚巧路过,便将学士接上马车,先送去了太医署。”
长公主面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第十七章
外间大雨磅礴,如若悬泉,高耸的苍穹压得极低,似是要倾覆而下。
马车行得稳健,但暴雨打在车驾顶部的巨大声响仍叫人生畏。
陆卿婵的发丝是湿的,脸庞也是湿的,连一双寂寂的点漆黑眸都是湿的。
她被柳V用大氅裹在怀里,他常用的香是一种很寡淡昂贵的香料,平时是闻嗅不到的,唯有贴身的衣物上才会沾染少许。
长成少女后,陆卿婵越发爱俏,寒冬天也要穿新制的罗裙。
柳V便会冷着脸将鹤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慢条斯理又不容拒绝地为她系上缨带,那时陆卿婵便能窥见到那股独特的芬芳。
凛冽,疏离,令人着迷。
但那香气太寡淡了,她的鼻子记不住。
陆卿婵本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想起来,但在柳V拥住她的瞬间,所有的记忆都活了过来。
――在她最狼狈、难堪的时候。
车驾高大轩敞,此时却显得分外逼仄。
柳V将她抵在角落里,俊美的脸上满是寒意:“你非要这样作践自己吗?”
陆卿婵细白的手腕撑在软座的边沿,艰难地想要往后退,但她跪得太久,手肘都在打颤,连抗拒的气力都提不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帘,睫羽湿漉漉的,透着难言的脆弱,能够在瞬时勾起人的全部恶念。
“为了一个男人和他的妾,求到旁人的跟前。”柳V的声音极冷,“阿婵,你的傲骨呢?你就当真那般爱他吗?爱到连自尊都可以拿去给人践踏?”
他冷声说着责斥的话,手却轻轻地抚在了她的膝上。
柳V的身形高挑,极富压迫感,连手指都比她要宽大许多。
但到这时陆卿婵才清楚地意识到,她在他的掌中,或许弱小得就像一只雏鸟,柳V甚至不须使力,就能轻易地折断她的羽翼。
陆卿婵咬着唇,艰难地推拒着他:“别这样,容与……”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似为哀求,似为悲鸣,更似是承欢时才能发出的婉转低泣。
柳V的眸色当即就暗了下来,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瞳里,灼烧的是至深的晦涩火焰,浸透了恶念,没有丝毫平日的端方与清雅。
他的声音低哑:“分开,阿婵。”
陆卿婵的柔膝红肿,但还是紧紧地并在一处。
“到太医署再看,行吗?”她的声音细弱,带着几分惧意。
柳V凝视着她的眼眸,陆卿婵在他的视线里察觉不到任何安抚或是妥协。
但当他的手撩起她的裙摆,握住她纤细苍白的小腿时,陆卿婵的身躯还是蓦地颤抖了一下。
柳V的指腹覆着一层薄茧,那双手用惯刀剑,修长有力,不由分说地掰开她的腿,按住了她的柔膝。
车驾内光线昏暗,氛围既阴冷又旖旎,怪异得像是荒唐的幻梦。
陆卿婵的裙摆被推至膝上,露出苍白到近乎反光的纤细小腿。
柔膝红肿,磨破了皮,瞧着是很能让人生怜的。
但柳V却没有纵着她,不轻不重地抚了一把,冷声说道:“下次再学人跪,至少要知道穿上护膝。”
陆卿婵倒吸了一口冷气,脖颈不住地向后仰,想从柳V的桎梏里逃开。
她颤声应道:“知、知道了。”
见柳V从暗格中取出瓷瓶时,陆卿婵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他就将她抱在了腿上,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攀上了柳V的脖颈。
冰凉的药膏被缓缓地推开,继而生起的是火辣辣的痛意。
柳V神情专注,像少时那般认真地揉着她膝上的红肿,那时候陆卿婵的脚扭伤,柳V也是这样将她抱到腿上,为她仔细地上药。
分明是相类的情景,陆卿婵的脸却禁不住越来越红。
破碎的低吟从喉间溢出,她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一处,闷哼着伏在柳V的怀里。
“疼……”陆卿婵的唇被咬得嫣红,她的眼眶里盈满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滚落,像是剔透的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