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V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即便是对不甚相熟的姐姐,也这般温柔。
陆霄的心底涌起阵阵热流,连声向柳V道谢,感情之情溢于言表。
柳V将陆卿婵抱了起来,低声说道:“无事。”
陆霄下意识地要将陆卿婵接过来,他紧忙伸出手,柳V却好像没看见似的,径直将陆卿婵抱了出去。
她的手腕向下垂落,指节在夜间白到近乎透明,莹润如玉。
但腕骨处似是隐约透着薄红,兴许是磕碰到了。
“你姐姐犯了胃疾,回去以后别令她多吃生冷的物什。”柳V缓声说道。
陆霄仔细地听着,随他一道走在长廊里。
“我待会儿一定好好说予姐夫。”陆霄重重地点头,“姐姐这脾胃的确是弱,常常喝冷饮,就要难受起来。”
柳V偏过头,漠然地看向他:“你还要让她回赵家吗?”
陆霄愣在原处,被柳V眼底的冷意所震慑到。
柳V冷声说道:“一个能将妻子送来陪权贵喝酒的男人,你居然能允他做你的姐夫?”
“若是先前稚幼,靠姐姐撑起家业也就算了。”他的神情漠然,“如今都做了朝官,还要依着姐姐,靠汲取她的血来换得荣华,你就是这样做弟弟、做男人的吗?”
听到柳V的话,陆霄的血都冷了下来。
他过来时只知姐姐喝醉了酒,还遇见了段明朔,却并不知她是被赵崇送来的。
长廊幽深,静夜里连蝉鸣都变得无声。
“他怎么敢?”陆霄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句。
他衣上还带着竹叶的清香,眼里却已然泛起血色。
柳V没再看他,抱着陆卿婵继续向外间走去。
尚书府的小路沿途皆是名贵花草,因为陆卿婵,陆霄也对花草有着浓厚的兴趣,但现今他连多看一眼花树的心都提不起来。
怪不得赵崇要候在外间,反倒让他进来!
陆霄的手指紧握成拳,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痕。
走到影壁处时,柳V方才允陆霄接过陆卿婵。
他低声说道:“今夜的事我会封着,若是家里不宁静,你就与我说一声,我在永兴坊有间闲宅,她愿意的话可以去那边住着。”
陆霄紧紧地抱着陆卿婵,恭敬地说道:“今次实在是劳烦使君了。”
“不必多礼。”柳V摆了摆手。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后,陆霄才抱着陆卿婵继续向外走去。
尚书府里一片死寂,他来的时候没有发觉,此刻方觉察到少许怪异。
联想到柳V方才的话语,陆霄忽然明白过来,即使他深知这位节使位高权重,却也没想到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这可是礼部尚书李荣的府邸,宴席上的人无一不是权贵。
但他就生生地将事情压了下去。
赵崇候在外面多时,一见陆霄抱着陆卿婵走出来,旋即迎了上去。
“卿婵还好吗?”他急切地问道。
陆霄却没有走向侯府的马车,而是将陆卿婵抱到了陆府的车驾上,用毯子将她的身子裹紧后,陆霄方才下了车驾。
“你有什么脸面问我这话?”陆霄一拳砸在了赵崇的脸上,“我姐姐做了三年侯府主母,夙兴夜寐,贤良淑德,你竟能将她送来予人陪酒?”
陆霄铆足了劲,赵崇的脸颊瞬时高高地肿了起来。
赵崇狼狈地扶住车壁,他喘着气说道:“我也是有苦衷的啊!我将卿婵视作性命,好端端的怎么会舍得让卿婵过来?”
“苦衷?你的苦衷就是想讨段明朔的欢心吗?”陆霄厉声呵道。
他猛地出拳砸向了赵崇的腹部,那一拳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赵崇瞬时被打得直不起腰,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快步上前将他扶起,顺便也将两人隔开。
驾车的老仆也走了下来,帮着打圆场道:“陆郎君,您先冷静些。”
赵崇粗喘着气,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他用袖子胡乱地摸了一把,便步履蹒跚地又绕过老仆:“让我带卿婵回去,陆霄,这是我的妻,你不能这样把她带走……”
赵崇踉跄着走过来,手臂扒在车壁的边沿,极力想要将熟睡的陆卿婵抱起。
看清她领口露出的玄色外衣时,一种极度的恐慌袭了上来。
陆卿婵来的时候穿的明明是浅蓝色的衣裙,怎么会披着玄色的外衣?
是陆霄的吗?
陆霄却没给他多思索的机会:“你怎么还敢说我姐姐是你的妻?你配做她的丈夫吗?
他怒火中烧,一脚踹在了赵崇的身上。
赵崇本就站不稳身子,这下更是直接倒在了地上。
陆霄重重地踏在了他的心口和腹部,那样的一道声响沉重,似是连他的肋骨都要踩断。
赵崇的面色惨白,唇边还有血迹。
在陆霄离开后,他却凄厉地喝道:“你不能、你不能把卿婵带走!”
陆卿婵是他的妻子,谁也不能夺走。
但赵崇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霄走上马车,带着陆卿婵离开。
侍从紧张地将他扶起:“侯爷,您喝醉了!带走夫人的是陆郎君而已,您且醒醒酒,明日早些上门道歉,将夫人接回来就是。”
老仆也跟着帮腔:“夫人那般明事理,不会生您的气的。”
“你说得对,卿婵不会生我的气的。”赵崇低声说道,“她一定能理解我的难处。”
他像是催眠自己一样,不断地念叨着。
身上的痛楚是微弱的,反倒是心口始终像是被冷刀子绞着,透着撕裂般的难言痛意。
赵崇低咳了几声,一股浓烈的血气袭来,又吐出一大口血后,他重重地昏死了过去,侍从和老仆大惊失色,紧忙把他往马车上抬。
*
陆霄在陆卿婵的身边守了一夜,后半夜时她发了高热,迷迷糊糊地开始说梦话。
她的声音破碎,即便是他也没能听清,只隐约听见她在说“莲花灯”。
陆卿婵的眼眶红红的,在半梦半醒间伸出手,拽住了陆霄的衣袖,嗓音沙哑地说道:“莲花灯,把我的莲花灯还给我……”
她的声音又细又弱,像是被抢了宝物的小孩子,既难过又委屈。
陆霄的鼻头微红,隐约推测是姐姐说的是在河东时的旧事,但当年侍候过陆卿婵的侍女都已不在,他只能请人将四姨娘叫了过来。
四姨娘疯癫,昼伏夜出,被半夜叫来也没有被打搅到的不悦。
她看着陆卿婵潮红的面容,忽然掉下了两滴眼泪:“是姑爷……姑爷打碎了姑娘的莲花灯……”
四姨娘弯下腰身,虚虚地抱住了陆卿婵。
“别哭,别哭……”她重复着相同的词句,“姑娘,会有新的灯的,更好看……”
陆霄和府医面面相觑,但陆卿婵梦呓过后,又昏睡了过去。
她的身子极虚弱,好像全凭一口气吊着。
府医从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话都不敢说。
陆霄发疯般地遣人到各处请大夫,陆卿婵在夜里突然急病,这会儿连医馆也大多关闭了。
偏生陆家是罪臣,寻不得御医。
火上浇油的是天边还突然飘起了细雨,当陆霄感到崩溃和绝望时,柳V竟带人过来了。
夜露深重,他踏碎青石板上的薄雨,淡声说道:“刚巧瞧见你的人在寻大夫。”
跟在柳V身边的人容貌不显,蔼声说道:“鄙姓王,下次陆学士急病,您可来寻我。”
陆霄感激地几欲向柳V叩头,他连声说出谢语:“您的恩德,在下真是不知要怎么回报!”
柳V若有所思,没有回应。
因陆卿婵一直在昏睡,里屋的光线晦暗,只有四姨娘身上的红衣灼灼。
她拿着废纸折叠成的莲花,低声哄着睡梦里的陆卿婵:“别难过,姑娘,姑爷做的莲花灯有什么好看的?看看我这个,永远都不会碎的莲花灯吧。”
陆卿婵不知是被梦魇住了还是怎的,她突然大喘着气坐了起来。
她的手指抵在胸前,紧紧地握住了里衣里的玉佩。
“姑娘看,莲花灯。”四姨娘将废纸叠成的莲花放到了她的掌心里。
陆卿婵神情恍惚,像是梦游似的,眼底并不清明,听清四姨娘的话后却倏然握住了那朵莲花。
她小心地将它捧在手指间,很小声地说道:“怎么不亮了?”
柳V怔怔地望向陆卿婵,心房霎时被一种突然的悸痛所侵袭,就像是被长剑慢慢地穿刺而过。
第二十四章
陆卿婵的脸庞潮红, 眼睛也泛着红。
“姨娘,不亮了。”她的声音哑哑的,又细又弱。
陆霄令人将四姨娘带了出来, 柳V走进时, 陆卿婵仍垂着头, 她的神智混乱,连他是谁都没认出来。
“因为阿婵生病了。”柳V低声哄她,“等你病好以后, 灯就亮了。”
陆卿婵靠坐在床榻上,温婉的面容透着几分天真,不像位端庄的侯府夫人, 倒像是个懵懂的少女。
她愣愣地说道:“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真的。”柳V摸了摸陆卿婵的头发。
他将她的手腕从袖里剥出,示意王医正过来把脉。
陆霄候在门外, 并没有走进来,低声和侍女仔细地吩咐着。
柳V一手掩住陆卿婵的眼睛,一手按住她的小臂, 这个姿态让他们二人的距离被拉得极近, 他几乎是将她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王医正号完脉后, 低声向柳V说道:“使君, 得用针。”
陆卿婵身上滚烫,无意识地在柳V的怀里乱蹭, 此刻却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不要……不要用针……”
她胡乱地挣扎起来, 柳V不得不紧扣着她的腰身。
陆卿婵的里衣被热汗浸透,她的手心也是湿的, 抓在柳V的手腕上,那滚烫的触感让他险些松了手。
“你放开我!”她嗓音沙哑地说道。
陆卿婵到处乱抓, 差点就打在了他的脸上,腰身也不断地扭动着。
“听话,阿婵。”柳V额侧的穴位突突直跳,“你生病了。”
他没再给陆卿婵更多柔情,把她抱在怀里,用丝带将她的手腕强硬地绑在背后。
“不行,你不能这样!”
她像是又变回了那个骄纵的小姑娘,放声地哭泣起来。
陆霄听见哭声,紧忙走了进来:“使君,怎么了?”
内间的光线昏暗,陆卿婵裸露的雪肤发着莹白的微光,柳V抬手掩住她的唇,指节抵在她的贝齿之间,将她颤抖的呜咽声藏匿起来。
她的涎液顺着他的指骨流淌,唇舌热得快要将他的指尖舔化。
柳V眸色晦暗,低声说道:“令人多备些热水,待会儿要施针。”
他的声音克制,指节却向里抵进少许。
陆卿婵被迫张开嫣红的唇瓣,含住他纤长的手指,她的眼底湿润,既可怜又能疯狂地勾起人的恶欲。
“好!”陆霄回过身,继续与侍女吩咐。
柳V按住陆卿婵的后颈,将她的里衣彻底脱下。
深色的小衣单薄,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加雪白,只有一根细细的衣带缀在脖颈。
他望着那个小小的同心结,衣带的长端剧烈地摆动着,像是被浪潮推着,涌上风尖。
施针的过程漫长又痛苦。
柳V本以为陆卿婵会挣扎得厉害,但银针刚一刺入穴位,她就不敢再动,一双细白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他的肩头,提不上力气,连血痕都挠不出来。
哭倒是很能哭,将他的衣襟都哭得透湿。
施过针后,陆卿婵便昏睡了过去,她的睫羽沁着泪,像承不动浓露的花朵,哀哀地往下垂落。
柳V抱着她,直到陆霄走进来也没松开。
陆霄知道姐姐高热,乱了神智,却不想她竟迷乱到伏在了柳V的怀抱里。
“让她这几日好好休息,别再为俗务忙碌。”柳V轻声说道。
天光已然大亮,陆卿婵身上的热意退去大半,但还是虚弱地昏睡着。
柳V将她抱到榻上,他最后看了眼她的睡颜。
正当他要离开时,陆卿婵忽然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她的声音含糊,连陆霄都没听清。
柳V却听得明明白白。
她在很小声地说:“容与,别走。”
就像陆卿婵小时候无数次生病那样,她总要他陪在身边,不然就不肯喝药,不肯看大夫。
柳V的手扣在她的腕上良久,才慢慢地将她的手指掰开。
陆霄要去送他,柳V却说道:“不必。”
陆霄怔了一瞬,才意识到柳V是希望他陪着姐姐。
这是家道中落后,他第一次从一个不那么熟悉的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滚烫的热意。
陆霄目送着柳V离开,心中满是对他的敬重和感激。
*
陆霄彻夜未眠,连陆卿婵烧到昏厥的时候都没有失态,但回到内间看到睡得安稳的姐姐后,眼睛忽然酸涩起来。
陆霄小时有喘疾,一直被杨氏仔细地呵护着,现今已经十八九,杨氏还总将他当稚童照看,可实际上身体不好的是陆卿婵。
去岁冬天的那场大病,她本就不多的元气又被夺去大半。
但就是这样瘦弱的姐姐,在家里最危难的时候,撑起了全部的重担。
为了他的前程,姐姐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帮他上下打点。
可那时他还十分不情愿,常常与陆卿婵吵架。
刚刚入职礼部时,陆霄与同僚起了龃龉,是陆卿婵到那人的家中,与他的妻子说情,甚至连新打的翡翠头面,看都没看一眼就送了过去。
那时他还纳闷,这同僚怎么突然转性?
事后很久,那人偶然说漏,陆霄方才知道是陆卿婵在帮他打点。
陆氏的败落伤的是底蕴,京中有流言如果不仰仗五姨娘的那位兄长,陆氏便是再难起来了,可他姐姐却硬生生地将颓势扭转过来,还让母亲坐稳了正妻之位。
这些年来,陆家能够渐渐再起,靠的根本不是他和父亲,全都是姐姐一人在背后力挽狂澜。
陆霄坐在陆卿婵的床边,握住她细瘦的手,眼泪不由地便掉了下来。
如果他能早些撑起家业,陆卿婵就不必这般辛苦,就不必这般委屈求全。
柳V说得没有半分错漏,他没有做好一个弟弟,更没有做好一个男人。
靠汲取女儿、姐姐的血来换取荣华,这是多卑劣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可他们不仅都做了,还做得心安理得!
陆霄眼睛通红,重重地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
直到快正午时,陆卿婵才从迷梦中苏醒过来。
她的身子已经不再发热,但身上还是没气力,侍女见她苏醒,紧忙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