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而接上她的话:“那就每个里面都放银钱。”
姜O被逗笑,手轻轻地牵住了他。
月光听见了少女低声的呢喃,她轻声笑道:“也可以。”
她继续用着膳,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偶尔谢欲晚问一问,她就回答一声,谢欲晚也同她一起开始用膳。
因为都提前问了,所以青年大抵也知道每一道菜是什么滋味。他用着,偶尔看一看身旁的人。一切如梦如幻,但却是真的。
那一筐梨子安静地摆在一旁,还有一颗梨子同样安静地滚在树下,隔壁的灯又全部熄灭了。树下两个人用着同样的晚膳,偶尔两个人会轻声交谈一声,随后又开始安静地用膳。
等等两个人都用完,一同将东西拿到厨房。姜O突然看见了自己的荷包,眸停了一瞬,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她忘记了。
她望着一旁正在洗碗的青年,声音有些乖巧,脸上却带着些不知名的笑意。
然后谢欲晚就听见她温声道:“谢欲晚,我们可以约法三章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未多问, 正在洗碗的青年便轻声应了。
他说:“好。”
姜O捏着荷包里面的纸,轻轻地歪了歪脑袋,看着泡沫隐入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中。明明应该是不太好看的画面, 可因为是谢欲晚, 似乎也还行。
她的眼神停留在青年手腕上凸出来的青筋上, 青年洗着碗,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厨房内的灯火不亮,有些昏黄,光所映照到的人和事物全都增添了一层暖意。
姜O坐在一旁的藤椅上, 等着谢欲晚洗完碗。她想着明日的饺子,望向了一旁的面粉, 面可以她和谢欲晚来揉, 但是调馅料还是让橘糖来吧。
......
等到洗完碗,两个人一同去了房间。适才少女口中那个‘约法三章’, 最后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看着面前的宣纸, 除了最上面有‘约法三章’四个大字,剩下的都是空白。姜O坐在他对面, 隔着一张书桌, 同他对视着。
她轻笑了一声:“有进步吗?”
是问字,青年犹豫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温声道:“不进反退。”
听见这一句, 少女直接笑了起来:“好像是哦,这里是不是不应该这般写, 应该轻一些, 还有这里,似乎也应该再用力些。”少女纤细的手指随意指着‘约法三章’中的‘章’字, 笑着道。
“嗯,这里也应该长一些。”他顺着她的话继续讲。
少女弯着眉眼望着他,随后轻声道:“那第一条,不能骗人。”她说的触不及防,在那一瞬间借着灯火将自己望进青年温柔的眼中。
青年一怔,随后抬起笔,房间内开始响起沙沙的声音。她说的‘不能骗人’四个字,谢欲晚就一一写下。
待到笔停下那一刻,少女继续道:“第二条,不能伤害自己。”其实这两条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条,她是一个不太在意谎言的人。如若能够感知到明确的爱意和在意,那么谎言只是一些时候的权衡品。
但是......他不一样。他会因为对她的一个谎言,无限地苛责伤害自己。她不想看见这种情况再出现,故而干脆第一条便是‘不能骗人’好了。
笔尖触摸着雪白的纸张,用乌黑的墨染上一道道痕迹,随着青年抬起眸,第二条也写完了。在他的对面,少女用手撑着他,安静地,认真地看着他。
他也就这般回望着她,窗外的月色淡淡地洒进来,但是因为屋内烛火并不昏暗,所以被全然覆盖了。只有窗台上挨着窗外的那一点,能够看见微弱的区别。
少女就是在此时开了口:“第三条,谢欲晚,你要爱我一生。”
她要虚无缥缈的爱意变成承诺,变成她身前这位君子身上永远褪不去的‘枷锁’,她要他为他和她选择的一切负责。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模样,但是如若是她想要的,就应该变成她想的模样。
她在以一个平等的灵魂同他相望。
青年什么都没说,只是提笔继续写了她要的‘第三条’。沾满墨的笔尖停下那一瞬间,青年轻声笑了笑:“要签字画押吗?”
一瞬间,适才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姜O轻声‘啊’了一声,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那些话本子里面似乎也没说要不要签字画押。她捏着青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应该......要吧。”
他将她牵住了,然后将她抱在了怀中,让她能够看清面前的东西。雪白的宣纸上,一少部分是她的笔记,绝大部分都是青年的笔记。
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她心中涌起,她侧过脸,将头伏在他怀中,轻声嘀咕道:“你要不要再问问第三条......”
青年捏紧她的手:“好,可以多爱几生吗?”
姜O的脸一红,轻声道:“你认真些。”
谢欲晚的眸深了一瞬,没有说他现在便是很认真,而是温声应了:“好,我认真些。”说完这一句,他望向雪白宣纸上那一句――
‘谢欲晚要爱姜O一生。’
他轻声问道:“怎样算爱一生?”他问出口的那一瞬间,明显感受到怀中人身子僵硬了一瞬。他没有戳破,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许久之后,他听见少女轻声说:“谢欲晚,我年少之时在冬日坠了一场水,险些丧命。虽然最后被人救起来了,但是生了很长时间的病,也因为没有药好好地医治,虽然活下来了,但是身体里面落下了病根。”
他的手停住,垂眸望着怀中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所以,我应该一生都没有办法怀孕了。但我又很自私,我不想我的夫君同旁的人有任何的牵扯,不想他纳妾,也不想他同别人有一个孩子。即便这个孩子会放在我身边养,我也不想。我没有那么多爱,我也觉得我的夫君不应该再有更多的爱。”
她眸停了一瞬,声音却没有止住,像是所有梦都需要一个醒来的契机。她在解开了这一世所有的误会之后,坦陈地望向前一世的种种。
有的人可以因为爱意包容所有,但很显然她并不是那种人。若是他同旁人有了子嗣,她会失望、会嫉妒、会伤心,那些所有不好的情绪她都会有。
这些她在前世便知晓了,只是前世,那些愧疚如茫茫的白雾,将她的所有情绪都死死裹在她的身体之中,她一句说不出。
他曾经教会她的诗文,早已在她的心中长出新的血肉,那些血肉不知不觉已经成为她,她无法因为爱意而忽视。她拥有自己的灵魂,而在这一刻,她没有背负那些通天的愧疚,在这一刻,起码在这一刻,她同他是平等的。
他听见她说:“所以谢欲晚,选择爱我,你此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说出这一句,有些沉甸甸的东西终于从她心中放下,她没有再去看他,而是伸手抱住他,将自己整个人埋在他的怀中。
即便这个人的手是冰的,但是怀抱还是很温暖。她隔着一身雪衣,听着青年失控的心跳。她容许他选择。
她感受到青年的手从她身上离开,但不知为何,她心中一点慌乱都没有。或许是她早已将无数结局幻想了无数遍,她曾经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迷茫和忐忑,真正到了等待选择的这一刻,她反而平复了所有情绪。
她感受到自己被青年从怀中剥离,她垂下眸的那一刻,她发现青年一双眼已经红了。她怔了一瞬,她预想了千万种结局,但是从未想过是从青年泛红的眼开始。
她手轻轻地抚摸:“怎么了?”
谢欲晚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突然还是掐了一下。姜O一懵,下意识呢喃:“......你上次说舍不得掐我的。”
青年手温柔地摸了摸,声音很低:“这一次舍得了。”
少女鼓起脸,手也掐上了他的脸,一下不成,又掐了一下,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场闹剧。这场闹剧最后以青年用额头抵着少女的额头终结。
姜O轻垂着眸,然后就听见他低声说道:“上一世......我以为是你想要一个孩子。我以为你比起我,你更需要一个孩子,你还要因为这个孩子给我纳妾,所以我不太开心。”
......
她怔住了,有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低垂着眸,最后轻声道了一句:“谢欲晚,你是不是笨蛋啊......”
她的声音很软,说话间,眼泪也从眼中流了出来。她有些莫名的郁气,却又不知道从何发泄。因为,她也是笨蛋。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原来关于子嗣的事情,一直是她一次又一次地相问和确认。
她轻声哽咽起来:“可是谢欲晚,那些送过来的人你都没有拒绝,商阳那边也总是送来一些同龄的女子。我问你的时候,你也没有告诉我你的想法,你还捏我脸。”
虽然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是怎么混进去的,但是青年看着手上的泪珠,将人搂在怀中,温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俯身轻轻亲了亲刚刚捏的地方,随后用帕子将怀中人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擦干净。他温柔地将人抱在怀中,轻声说着道歉的话。
他将所有的错都揽下,但还是轻声解释:“内宅的事情是小O管束的范围,朝中人送过来的人多是探子。我以为那日同小O说了之后,小O都会直接打发出去的。我不知道我会让小O误会。至于子嗣,我不是不是小O的孩子。我也不想......不想小O生孩子。”
前面的姜O都听得懂,最后一句,她不由怔了一瞬,抬眸望向谢欲晚。
她轻声呢喃了一句:“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声音倒是平静了一些,温柔地将人搂在怀中。他的声音一路顺着雪衣到了姜O的耳中,很轻,很温柔,带着一种鲜少显露的珍视。
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耳朵,像是这些话他都不愿意让她听见:“因为小O会很疼,会流血,会有危险,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小O这样。”
姜O怔了许久,她安静地趴在青年的怀中,听着一声又一声心跳。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骂了一句‘笨蛋’。可骂完,不知为何她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从眼中流了下来。
她本来是准备明天带他去见娘亲的,现在她觉得明天应该去不了了,她哭了这么久明天顶着一双红了的眼睛去见娘亲,娘亲还会以为是他欺负了她。
想着明日先不去见娘亲了,姜O索性哭得大声了些,她一边说着‘笨蛋’一边说道:“我没有那么聪明,我又猜不到那些。你那么聪明不也猜不到我心中想的东西,你为什么觉得你不说我会知道呢?为什么这么‘笨蛋’啊,明明、明明我们不用这样的。”
她在他怀中哭着,泪水浸湿了他的雪衣,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这其中问题也不小,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幸好......幸好还有一世。
娘亲回来了,误会解开了,他们相爱了。似乎在这一刻,她们才是真正的相爱。被裸露在阳光下,同风和叶一起在这世间。
谢欲晚温柔地将人抱紧,一声又一声地说着‘对不起’。是在这一日,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日后便再也不要让她这么哭了。
他将人拥在怀中,轻轻地垂上了眸。
外面的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像是被掺入了浓浓的墨,屋内青年将哭睡过去的少女抱到床上,解开衣衫的手犹豫了一瞬,还是止住了。他将被褥为她掖好,随后吹灭了烛火,离开了房间。
*
窗外。
寒蝉捡着地上掉下来的梨子,将那些好的梨子都放进篓子之后,用衣裳擦了擦一个已经摔伤了梨子,随后沉默地咬了一口。
晨莲不知道从何处出来了,望向寒蝉手中的梨子,笑着问了一句:“甜吗?”
寒蝉沉默地点了点头:“那边有。”
晨莲摇了摇头,一把跃到了梨树上,摇头:“我又不是橘糖,我不吃梨子。”说完这一句,她望向树下沉默的少年,声音难得轻了一些:“准备如何?”
寒蝉又咬了一口梨子:“听不懂。”
晨莲也没有管顾这个回答,而是顺手拿了身旁的一片叶子。她看着叶子想来想去,最后放在口中轻轻吹了起来。
......
这一次是寒蝉先开了口:“我会离开。”
还在吹叶子的晨莲不由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翻,她望着寒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悲伤。或许是她在寒蝉的身上看见了同自己相似的地方吧,也是,从暗卫营那般地方出来的人,身上有些相似的地方可再正常不过了。
她将手中的叶子顺着叶脉撕掉,随后向后仰了仰身子:“是只有橘糖看不见的那种离开吗?”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和这夜间的风也没有什么差别。
寒蝉没有应,也没有否认。他又咬了一口梨子,这一口吃到了摔烂的地方,入口是奇怪的味道,但再奇怪的东西他都吃过,也就面无表情地咽下去了。咽下去后,他像是终于愿意开口:“与你无关。”
晨莲也不太在意他的态度,歪了歪头,轻声道:“不会遗憾吗?”
寒蝉垂下眸,这一次倒是直接回答了:“不会。”
树上的晨莲笑了起来,只是同平常的笑又不太相同。她仰着头,望着天空中的星星,星星看着地上两个撒谎的人。
她轻声道了一句:“......那我也不会遗憾。”
树下的寒蝉这一下咬在了梨核上,但卡了一下之后,还是咬了下来,咽了下去。他终于正眼望向树上的人,冷声道:“你同我不同。”
晨莲又摘了一片叶子,吹了起来。听见之后,也只是清淡笑了一句:“没有什么不用的。”
她爱慕的青年呀,注定为公子而死。
*
隔日。
姜O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谢欲晚的床上。她眨了眨眼,随后回忆起昨天的所有事情,一边小心掀开被褥,一边望向屏风后。一眼看去,没有看见青年的身影。反倒是听见了门外晨莲的声音:“小姐,奴可以进来了吗?”
姜O轻声应了一声,看着晨莲端着洗漱的东西。
晨莲刚准备为她擦拭手和脸,突然被还在床上的小姐抱住了。晨莲一怔,笑着道:“小姐怎么了?”
姜O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开心。”可能不知一些,她弯着眸,轻轻地同晨莲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左右也不会耽误什么事情,晨莲也轻声地应着,偶尔听见什么时,还会附和一两声。她望着面前的小姐,心中一块格外软。其实她能够明白莫怀的,如若她从年少之时便成为了小姐的暗卫,定然也会做到莫怀对公子那般地步。
“对了,今日要包饺子。”少女穿好衣裳,望向了对面的晨莲:“晨莲喜欢什么馅的饺子?”
晨莲弯了弯眸:“黑芝麻馅的。”
姜O眸怔了一两声,好奇问道:“还有黑芝麻馅的饺子吗?”
“不知道,没吃过。”说着,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等到外面传来敲门声时,晨莲掩面笑了一声:“应当是公子,那小姐奴先退下了。”
姜O轻声应了一声,随后上前为谢欲晚开了门。青年依旧是一身雪衣,头上一顶玉冠,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装束,也掩不住青年的如玉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