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目张胆的‘作弊’让姜O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声道:“什么愿望都可以许吗?”片刻后,她听见身旁的青年道了一声:“嗯。”
对面的晨莲假装自己听不见,吃完了自己碗中最后一个黑芝麻馅料的饺子,转身离开了。橘糖侧身看了一眼,望向了一旁的莫怀,莫怀最后也没动那个黑芝麻馅料的饺子。
橘糖咬了一口碗中的饺子,想着上一世的事情。
*
到了晚上,隔壁又传来孩童读书的声音。姜O躺在藤椅上,轻轻地望着头顶的星空。有月亮,有星星,有云。
适才谢欲晚有事出门了,她没有问他去哪,只是问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谢欲晚说两个时辰后,她算了算时间,觉得自己可以等一等。
望着望着天空,她就有些想睡觉了。院门上面挂着灯,轻轻地晃着,姜O看着看着,就更想睡觉了。
她轻轻侧了脸,就这样睡着了。
*
茶楼中。
徐宴时瘸着一双腿,恭敬地将手中的东西奉上去:“老师。”
谢欲晚眼眸在他的腿上停了一瞬,平静道:“无需如此,坐下吧。”一时间,包间中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过了半晌,徐宴时开始说起最近的事情,包括天子和太子同三皇子的一些举措。一月未见,徐宴时变了不少,若是姜O在,便会觉得此时的徐宴时越来越像上一世她在囚|车之中看见的安王了。
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一声一声唤着‘神女’的少年,如今已经有了一双冷漠孤傲的眼。只是在面对谢欲晚时,那些冷漠孤傲会稍稍褪去,化作恭敬。
谢欲晚批改完了手中的册子,望向对面的徐宴时:“他如何言?”
徐宴时垂下眸,轻声道:“父皇问我,淮南,引安,楚易,选一处封地,要哪一处。我按照老师吩咐的,说自己哪一处都不想要,只想留在父皇身旁。事后三哥寻到了我,说淮南和引安有大乱子,如若要选让我选楚易。”
“嗯,下次如若他再问,你便说你要谷椿那一处。若是他问缘由,你只说你没有缘由。”
徐宴时抬起眸,犹豫了一瞬,轻声道:“那老师能够告诉我缘由吗?”
这一句话,让谢欲晚望向了他。一身雪衣的青年声音很淡,同他的眸一般:“天子同皇后年少之时曾暗中去到谷椿游玩,这件事情世间鲜少有人知晓,天子不会将我同你联系在一起,剩下的事情你当知晓该如何做。”
徐宴时垂下眸:“父皇若多次追问,我便说是托梦。”
谢欲晚淡淡应了一声,也没有赞赏,只是将手中的册子递了过去:“第一页,第三页,第十七页,我批注了,回去再看。”
徐宴时看向批注,手一紧,批注用的是他的字迹。若不是他知晓自己没有写过这些,一眼看去,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写的。
他低声应了一声:“多谢老师。”
谢欲晚平淡地应了一声,在徐宴时转身要走之际,他平静道:“宴时,沉心。”
徐宴时垂着头应了一声,那一双狐狸眼淡淡垂下,有了三分谢欲晚的模样。他垂着头,对着身后的青年道:“老师......”他踌躇许久,却又说不出来。从他踏上这条路,他早就没了询问一些事物的权利。
他不想用母后的事情,却又知道,如若要引起父皇同皇兄之间的矛盾,母后便是最好的筏子。
谢欲晚冷着一双眼,他自然知晓徐宴时的想法。摆在他们面前的也从来不止有谷椿一条路,但是他不容许一位帝王如此优柔寡断。
徐宴时拒绝,他会应。徐宴时提出别的合适的法子,他也会应。但等了许久,徐宴时也只是说了一句:“老师,学生走了。”
谢欲晚看着徐宴时一瘸一拐的影子,沉默半晌之后垂下了眸。他推开窗,望着外面的天。天昏昏暗暗的,却还是有月亮和星星。
他关上窗,将自己的衣袖掀起来,雪衣里面干干净净的,一丝血迹也没有。他转着手中的茶杯,明白了一些什么。
对于这天道而言,人命是小,皇脉是大。故而他救下季夫人、救下于陈,杀了司礼,这般只同人命有关的东西,对于天道而言,只如蝼蚁般渺小。但因为他在天道之中也是蝼蚁,所以对于他撬动蝼蚁的因果,施加在他这只蝼蚁身上的因果,便会让他流血、高烧、昏倒,但是不致死。
没有一次,他觉得自己在被攫取性命。但是皇脉不同,在他还只是布置计划之时,天道便降下了惩罚。
这一次,他对于皇脉而言,如蝼蚁,故而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如酷刑,他每一刻都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可是,青年抬起了眸,昏暗的烛火轻轻晃着,他望向外面昏暗的天。
即便如此,濒临生死,他没有死。
是因为他的计划没有实施完还是天道根本无法让他死――在今日之前,谢欲晚一直对这个问题有所疑惑,他试探了几次,他改变旁人的轨迹依旧会受到惩罚,有时轻,有时重。但是今日,他用着徐宴时去改变轨迹时,天道什么都没有做。
是因为徐宴时也是皇脉,皇脉可以更迭。谢欲晚垂着眸,明白自己若是想确定结论,还是得再试一试。
‘世间万物有其固有的轨迹。’
最开始,谢欲晚以为这是一句警告,后来,他以为这是一句提醒。现在,谢欲晚觉得这可能是一句‘欺骗’。
如果他当时在牢狱中已经将事情做到他不出手就无法挽回的地步,天道仍在处罚,而非处死。那是不是说明天道根本没有斩-杀他的能力。
他知晓自己失去了一些记忆,那应该是同他和小O重生有关的记忆。只是他觉得,既然失去了,便有其道理。从他重生之后,这世间的一切都在讲究因果,这应该也是其中的一份因果。
他也知晓那把回忆的钥匙在橘糖身上,但是他并不准备去问橘糖。世间万物尤其固有的轨迹,这可能是一句‘欺骗’,但世间万物有其固有的代价,这一定是一句事实。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若将前世那些东西说出来橘糖会付出什么代价,自橘糖想起前世的记忆后,橘糖身体就变差了这件事情,他是知晓的。
他披着月色,走出了茶楼,走近了小院。
推开门,就看见姜O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原本神色冷淡的青年,在推开门看见躺椅上的少女的那一瞬,神情便温柔了起来。
他走过去,将人轻轻唤醒:“小O,起床了。”
姜O本来也没有睡很熟,闻言,直接搂住了躬身唤她的青年,她有些未睡醒,轻轻地撒了个娇,声音很软:“谢欲晚,好晚了。”
青年温柔地将人抱起来,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你从前也这么说。”姜O低低笑了一声,整个人趴在他的怀中:“好晚了,你看月亮星星都睡觉了,不过蝉还没有睡觉嘿嘿,若是蝉都睡觉了,你还没有回来的话......”
青年温柔地将人放下:“小O该如何?”
姜O转身轻咬了一口青年的手,抬眸望向他。眼神好像在说,就这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咬得松松软软的, 实在没有用什么力道。青年一只手任由她咬着,另一只手将人搂入怀中,一下一下顺着她散下的长发。
姜O本来就有些困倦, 被他温柔地安抚着, 很快就又闭上了眼。闭上眼的那一刻, 她的嘴也轻轻松开了。但她其实只是闭上了眼,并没有睡过去。她的手还是拉着青年的衣袖,整个人像个兔子一般蜷缩在青年怀中。
“谢欲晚,明天我们会看见郁郁葱葱的竹林吗, 不要上次那种,要全部郁郁葱葱的......”说到这, 姜O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说胡话, 将谢欲晚搂得更紧了些,她瓷白的脸贴着青年的脖颈。
少女说话时有轻微的呼吸声, 谢欲晚等着她将话说完, 没有直接应下。他揉了揉她的头,听见她继续说道:“好像不能, 人病了得喝药, 竹子病了也得喝药。没有喝药,竹子也好不起来,明日竹子就能喝药了。”
姜O也说不清自己为何那么关心一片竹子,但她的确在此刻无比希望那片竹林一生都好好的。她的脸贴在青年的脖颈上, 不由侧身用唇贴了一下。
应该不能算吻,于是她又用唇贴了一下。
青年一怔, 将怀中的人抱住, 不让她再乱动。他低声哄着:“夜深了,该睡觉了。”
平日这一套应该很管用, 但是今日姜O垂着头蜷缩在他怀中,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睡。”
“不困吗?”
“困。”
谢欲晚温柔一笑,轻轻将人撑起来:“困也不睡吗,若是我告诉你明日所看到的竹子一定都是郁郁葱葱的,可以睡了吗?”
少女摇了摇头,甚至没有抬起眸:“不要,若是我应了,你当会直接派人上山连夜将枯黄的竹子都砍了,不要,不许,不可以。”
他倒是也没有辩驳,只是温柔道了一句:“小O真聪明。”
姜O红了脸,轻声嘀咕道:“没有。”只是好像终于有些了解你了,这般了解,不同于从前那些了解。
后面一句话她没有说,她抬起眸,望向窗外的夜色,只见夜色昏昏沉沉的,倒是真的连蝉鸣声都听不见了。她直起身,顺着他的手起来,伏在他肩膀上柔声说道:“好了,这下蝉也睡了......”
说完,她不由轻轻笑了起来。谢欲晚将怀中的人抱住,怕她不小心摔下去。他侧身亲了亲她的鼻尖,温柔道:“好了,睡觉了。”
点到即止,如同适才少女贴在他脖颈的唇。姜O睁着一双眼,渐渐地弯了起来,荡漾出些许笑意。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了一句:“谢欲晚,我想要一个秋千。”
“好。”不知为什么突然要,也不知在哪里要,但是青年就是这样直接应了。
得了这一声应,本就困倦的人终于乖乖地闭上了眼,缓缓地进入了梦乡。谢欲晚将人放在床上,轻柔地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随后替她盖上了一层薄被。他看着她,唇中又应了一声‘好’。
睡梦中,姜O真的梦见了秋千。
那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她躲在墙角,看着姜玉郎为姜玉莹推着秋千。那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秋千,一个木板,两根吊绳,但是姜玉郎和姜玉莹都笑得很开心。
她原本想等姜玉莹走后自己也去坐一坐秋千,就算没有人给她推也没有关系。但是姜玉莹走了之后,秋千也被仆人一并拆散了,她看着空荡荡的两个架子,看了许久。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拆秋千是姜玉郎的意思,因为他怕姜玉莹一个人坐的时候摔下来,于是干脆让人拆了。
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羡慕,不是从祖母身上,也不是从姜禹身上,而是从姜玉郎身上。或许这样说有些不合适,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从姜玉郎身上看见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故而她上一世才会一次又一次觉得,谢欲晚不爱她。因为她见过的爱太少了,隐晦一些她可能就感受不到了。姜O曾以为是那片雪困住了自己,可后来才发现,困住自己的是她对雪的成见。
她站在不曾拥有雪的国度里,望着不远处的大雪纷飞,她固执地认为雪冰寒,冷漠、轻蔑,后来,即便她走入了那片纷飞的大雪,即便她最初没有感受到冰寒、冷漠和轻蔑,她也依旧认为雪就是她曾经所想的这般模样。
可原来不是。
她的雪,是柔和松软的一片。睡梦中,少女抱着身旁的雪,像是在雪中迎来了春日。
*
隔日。
姜O起床后,先是掀开被子穿好衣服,然后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她望着院子中的那颗梨树,发现树上的梨子果真都没有了。
昨日晚间,晨莲同她说树上的梨子都熟了,再放应该要坏了,所以今日早晨要都摘下来。她本来是准备同晨莲一同摘梨子的,但是昨日等谢欲晚等到了太晚,今日没起来。
姜O眨了眨眼,望向了屋子边的几筐梨子。梨子一共有四筐,她掰着手指算着,给娘亲送去半筐,给隔壁家夫人半框,还剩三筐。
她一边想着,一边洗漱,打开门时发现莫怀正从外面领了一个人进来。莫怀低声行礼:“小姐,这是花匠。”
姜O轻声应了一声,看见莫怀将花匠往院子里面引了。她看了一眼,是莫怀的房间。一旁的晨莲弯着眸过来:“小姐,晨好。”
“晨好。”她走到梨子旁边,轻声道:“都是晨莲一个人摘的吗?”
晨莲摇摇头:“不是,都是寒蝉一个人摘的。之前我同寒蝉打了一个赌,然后他输了,这是惩罚。”
看着晨莲脸上狡黠的笑意,姜O不由也笑出了声:“这么多梨子,辛苦寒蝉了。”
晨莲点了点头,看着不远处走来的橘糖,弯着眸道:“是很辛苦,他的手臂被树枝划伤了一大片呢,我让他上药,他也不听。不过寒蝉皮糙肉厚,不上药的话,过个十天半个月伤口应该就好了吧。”
待到橘糖走过去后,姜O低声轻笑了一声:“太明显了些。”
晨莲从厨房中端出早膳,笑着道:“应该还好。”在她们说完话的下一刻,她们就看见橘糖拿着纱布出了房间,向着寒蝉所在的......树走去。
是的,寒蝉没有房间,只有一棵树。
晨莲伺候着姜O用膳,轻声同姜O讲着她同寒蝉打赌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隔壁养的一只鸭子出门时是先踏左脚还是先踏右脚。
姜O被逗笑:“寒蝉同你赌?”
晨莲弯了眸:“他不同我赌,然后我就说,如果他不同我赌我就将一切都告诉橘糖,他就不说话了。然后最后赌约就变成了除非鸭子两只脚一起出门,否则就是我赢。最后自然就是我赢啦,小姐,你说寒蝉是不是本来也可以赢的。”
姜O怔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晨莲对于寒蝉和橘糖的事情一定是比她了解的,但是上一世那般情况,寒蝉都未说出一句‘喜欢’,她其实觉得这一世也很难。她明白晨莲的意思,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晨莲抬起眸,轻声道:“小姐,寒蝉就是一个胆小鬼。”
姜O同她对视,她想了许久,也没应,也没否认,她只是觉得晨莲在说的人不是寒蝉。晨莲本来就躬身为她添着菜,许久之后,姜O用筷子夹起一个虾饺,轻声‘啊’了一声。
晨莲张开嘴,虾饺被送入她的口中,汁水的香气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她听见小姐问到:“好吃吗?”
晨莲弯着眸点了点头:“好吃。”
姜O又喂了一个:“那有黑芝麻馅料的饺子好吃吗?”
晨莲立刻摇头:“那没有。”
关于胆小鬼的话题就告一段落,姜O一连喂了晨莲数个虾饺,最后自己吃了最后一个。此时她们的上空,是晴朗的天空,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
花匠到了莫怀房间中,谢欲晚将那些叶子递过去,温声道:“麻烦了。”
花匠从包裹里面拿出一片叶子,在点燃的油灯下面仔细看,随后又从随身的工具包中拿出工具,一点一点将枯黄的叶子的经络拆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