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欲晚淡淡看着他,声音平静:“徐宴时,每一条路,你都能走。”
说完这句话,谢欲晚便离开了。一身雪衣被月光映着,一如徐宴时那日抬眸在房顶上窥到的模样。
‘每一条路,你都能走。’
徐宴时怔了许久,他不明白,为何青年能轻描淡写给他如此盛大的承诺。他不是觉得青年做不到,只是觉得自己......
他只是觉得自己不配,他从前游历河山时,银钱权势铺出繁华,可在那些繁华的边角,他也看见了数不清的苦难。那般恨意纠缠到最后,纠缠成了一个他解不开的疑问。
他这般的人成为天子,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呢?
德不配位。
*
隔日,天微微亮时,长安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徐宴时穿了一身华服,装扮齐整,撑着一把伞去见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天子。他望着皇座上苍老了许多的人,沉声道:“父皇,关于封地,儿臣觉得引安最为合适。遥想儿臣年幼时,父皇亲赐‘安’。如今想来,只觉是莫大的缘分。”
龙椅上的天子咳嗽了一声,那几处封地,原本哪一处都是一样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让宴时离开长安这个纷争之地。故而他开口:“何时启程?”
徐宴时抬起眸,此生最后一次同他这位父皇对视:“便今日吧。”
*
辞别后,徐宴时回了宫殿,宫殿偌大,却没有什么他觉得他可以带的东西。最后,他也就带着脖颈间那一片碎玉,踏上了去引安的路途。
出城时,马车在一处停了下来。莫怀从一旁出来,沉声辞别。
徐宴时低垂着头,他知晓自己辜负了青年的期待,但是他思虑良久,还是觉得他无法看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迈向那个皇座。
莫怀望着徐宴时,不由想到昨日公子同他说的话。关于徐宴时的事情,一直是他在负责。也因为他知晓公子重视,故而他也一直对徐宴时的事情非常重视。昨日从公子口中得知徐宴时要离开后,莫怀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
似乎在同徐宴时打照面的过程中,他对徐宴时的犹豫早有察觉,但他又说不清他对这份犹豫怀抱什么样的态度。
莫怀还记得那时他问公子:“安王已经做了决定吗?”
公子翻着手中的手,淡淡道:“他会这么决定的。”
莫怀没有再问,只此一句,莫怀便知晓,没有余地了。今日安王会如公子口中一样离开,半年或者一年之后,安王就会如公子口中一般回来。
从公子那时的眼神中,他明白安王只是选了既定的一条路。不能说安王是公子手中的木偶,只是从很久以前,公子便预定到了安王的结局。
莫怀不觉得这是一条好的路,但是或许对于徐宴时而言,这已经是一条最好的路。莫怀将自己带的人一并塞入徐宴时的马车。
一共三个人,一个医师,一个厨娘,一个暗卫。
徐宴时一怔,倒也没有说出一句‘不必’。有谢欲晚那句话在前,他其实明白自己一生都会被庇护,他没有接触过如此好意,但是只是这些,他还没有拒绝的必要。
莫怀没有说医师公子寻了很久,一直到前些日才从千里之外接回来,据说可以治好安王瘸掉的腿,也没有说厨娘其实是自己安排的,他只是想那日徐宴时用了橘糖做的晚膳说很喜欢,他便寻了一个同橘糖做的菜口味相似的人。
至于暗卫,即便明面上没有,公子暗中也会派人了。莫怀将徐宴时送上了马车,一向沉默冷淡的人难得微笑道了一句:“一路平安。”
马车在莫怀身前行驶起来,渐渐地消失。
莫怀就那样看着,一直看到马车消失。
*
青山。
早上起床时,姜O就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她下了床推开窗,果然看见院子里都是潮湿的一片。
天色有些看不出来时辰,但是晨莲还未来唤她,便说明还早。她轻轻地笑了一声,用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雨。
想着再过两个时辰会见到的画面,她不由抱紧了手中的软枕。少女细白的手扣在软枕上,掐出三两个指印,随后又将头放在了软枕上,轻轻地笑了起来。
外面的雨有些被风吹进来,姜O起身穿好衣服,向着娘亲的院子去了。昨日回来时虽然已经同娘亲说了今日谢欲晚要来,但是万一娘亲忘了呢?
她得再说一遍!
少女穿着一身素衣,倒是没有怎么打扮,出门时拿了一把竹伞。路上没有遇见什么人,姜O一路到了娘亲的院子。
她探出一颗头,娘亲身边的丫鬟很快发现了她,笑着道:“小姐来了。”
这便是娘亲醒了的的意思,姜O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随后向着里面走去。竹伞被丫鬟收了起来,姜O在门外轻唤了一声:“娘亲,小O来了。”
季窈淳从里面打开门,望着明显不太寻常的姜O,笑得很温柔。姜O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半个身体靠在她身上:“娘亲,今日下了雨。”
雨声淅沥,季窈淳摸了摸女儿的头:“嗯,那谢大人可能上山会慢一些。”
姜O才准备说出口的话突然停住了,她脸慢慢变红,轻声撒娇:“娘亲......”
季窈淳同姜O一同坐下,她望着面前的女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神情温柔,语气认真,反复确认:“是小O喜欢的人吗?”
姜O同往日一般,应得很快。她望着娘亲,轻声道:“嗯。”听见这一生,季窈淳突然眼眶有些红,她将女儿抱在了怀中:“那便好。”
姜O搂紧了娘亲,小声道:“娘亲是在舍不得小O吗?”
这一声让季窈淳完弯了眸,她摸了摸女儿的长发:“娘亲自然是舍不得小O的,但是能看见小O出嫁,还是嫁给喜欢的人,娘亲很欢喜。小O日后也可能会成为一个娘亲,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可娘亲总是觉得,小O还是孩子。”
姜O眼眸停了一瞬,轻声道:“小O不想成为娘亲,小O有娘亲就够了。”说完这一句,她将自己整个人埋入季窈淳怀中。
季窈淳轻轻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好。”不管是胡话还是真话,她从来都只希望小O按照自己想法去做。生老病死是这世间常态,有万般伦理,有万般规矩,可是季窈淳从来都觉得,她的女儿开心便好。
嫁人或者不嫁人,生孩子或者不生孩子,都只是一个选择。作为一个娘亲,她有私心,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永远开心。
姜O还在轻声说着什么,季窈淳认真听着。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偶尔大了一些,偶尔又小了一些。姜O抱着娘亲,只觉得娘亲的一切柔软又温热,她趴在娘亲的肩上,轻声道:“娘亲,我之前去了一趟江南,遇见了一位老妇人。那位老妇人似乎认识娘亲,如若我们去了江南,娘亲遇见那个老妇人会不开心吗?”
季窈淳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从前族中的人,无关紧要。”
姜O犹豫着,最后还是没有将当年的真相一并向娘亲道出。对于她而言,真相已经很残忍,更何况是作为当事人的娘亲。
当年,外祖父外祖母死后,姜家怕贪了娘亲银钱的事情败露,暗中搞垮了将娘亲赶出来的季家。外祖父外祖母死后,季家本来就只剩下一个空壳,那时姜家都没有怎么动手,季家就垮了。这般,才会出现她在江南遇见的那一幕。
*
姜O同娘亲用过早膳后,还是回去打扮了一番。
就算在自己家,一身素衣待人还是不太合适吧。她这般想着,打开衣柜,准备挑一身合适的衣裳。才打开,就看见衣柜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好多衣裳,她实在不怎么熟的衣裳。
她手轻轻地碰了两件,随后望向一旁的晨莲,笑着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晨莲弯了眸:“许久了,隔几日公子会派人送过来一件,然后奴就放在衣柜中。奴一直未说,想看看小姐什么时候能够发现。”
“又同人打赌了吗?”姜O看着晨莲的模样,笑着说道。
晨莲马上否认:“没有,不过奴可以和小姐打个赌。奴猜小姐会选......左边第三件衣裳。”
姜O顺着数过去,是一件鹅黄色的衣裙,像春日开在野草中间的鹅黄的花。衣裙上面缀着些珍珠,整体看上去很简单婉约。
姜O将衣裳取下,笑着道:“那选这一件,晨莲赢了呢。”晨莲服侍姜O穿上这件鹅黄色的衣裙,弯了眸:“小姐好漂亮,那时奴看见这件衣裙就觉得小姐穿起来一定很好看,果然很好看。”
晨莲弯腰为姜O上着妆,轻声道:“小姐出嫁的时候一定更美。”
姜O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上一世她是如何出嫁的了,她抬手摸了摸晨莲额上的疤,只有淡淡的一层了,过个半年应该就能消掉了。
晨莲任由她摸着,抬眸亮晶晶地望向她。姜O温柔笑了一声:“还会疼吗?”
晨莲摇了摇头:“开始用药膏有一些疼,后面就不怎么疼了。”她知晓小姐的关心,所以也没有说这般的疼于她而言根本不算疼这种事情。她望着身前的小姐,无端想起前日在山寺之中写的红布条。
晨莲想,像她的小姐这般好的人,一定要一世平安。没关系,无论神佛有没有听见,她都会让她的小姐一世平安的。
*
算着应该快到了时辰,不知为何,姜O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她打开柜子,拿出里面的木盒,木盒里面装着那方修复好的九连环。
她轻声吐着气,手轻轻地摸了摸九连环。上次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到最后她都没有机会将这方九连环拿出来。
今天......谢欲晚同娘亲吃完饭后,她可以‘短暂地’邀请谢欲晚来她的房间看一看九连环。毕竟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新的房间让谢欲晚住,她还是不能在娘亲眼皮子底下同谢欲晚一间房的。
虽然即便一间房,向来都是她睡床,他睡窗边的小榻。姜O向着自己房间的小榻望去,手又摸了摸九连环。
要见娘亲,谢欲晚应该不会紧张吧......
紧张应该也寻常,如果他很紧张的话,她就......姜O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她能做什么,而且‘新奇’地发现,紧张的这个人似乎变成了她?
这不对!
姜O将木盒闭上,起身推开了窗,任由清凉的风打在自己微红的脸上。明明只是一日未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很快院子外面传来了响声,她像是做贼一般忙关上了窗户。晨莲在一旁笑着道:“小姐,只是仆人路过。”
姜O轻声‘哦’了一声,看见晨莲出去准备东西了。她其实也不知道晨莲准备的什么东西,但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静一些,开始继续画自己想的铺子的模样。
心静没静下来姜O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现在画的这张是张废纸。等到娘亲身边的丫鬟来唤她过去用午膳时,她手中的笔一顿,心停了一瞬。
真的不合理吧......为什么她这么紧张,这是她的娘亲,娘亲也不会为难人。她今日还穿了好看的衣裳,化了好看的妆,怎么也应该不怕见人才是......
一路到了庭院中,姜O几乎抬眼就看见了院子中的人。
青年依旧如往常一般一身雪衣,正同娘亲交谈着。她走近,乖巧地坐在娘亲身边。她小心抬眸望向对面的谢欲晚,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
姜O一惊!这可是在娘亲面前。在她微微发怔的眸光中,青年将一杯茶递到了她身前。姜O接下,随后望向了娘亲。
......娘亲没有看她,娘亲在同谢欲晚说什么事情。
她又看向谢欲晚。
......谢欲晚也没有看她,谢欲晚在同娘亲说什么事情。
她眨了眨眼,准备喝一口茶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然后就被青年止住了手:“茶烫,等会再喝。”
说完这一句,青年又若无其事同娘亲交谈了起来。
姜O眼眸睁大了一瞬,他都没有看她,是如何注意到她的动作的。而且,她看着自己适才被牵住的手,这不是在娘亲面前吗?虽然现在已经松开了,但是刚刚牵住了吧......
好吧,好像只有她在意。姜O轻轻吹着茶,过了一会再喝茶时,那双手没有再牵住她了。她望着谢欲晚,又看着娘亲,轻轻地眨了眨眼。
过了一会,午膳就都被端了上来,姜O偷偷看了一眼谢欲晚,发现青年如平常也没有什么两样。她还以为他会紧张,但是紧张的人似乎变成了她?
姜O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下意识夹了一块茄子,她咬了一口,眼眸停了一瞬。
......好咸。
一杯茶又被递了过去,姜O抬眸,发现谢欲晚和娘亲一同望了过来,她硬生生将茄子咽下去了,垂下头喝了口水。
这到底是在见她娘亲还是谢欲晚娘亲呀......姜O心中这般想着,又饮了一口茶。后面再用膳时,她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只想着一定要弄清楚那道茄子是谁做的。也没什么,她要告诉那个人下次少放些盐。
娘亲用完膳走的时候,姜O才反应过来。她想跟着娘亲一起走,被娘亲指了指碗中的饭:“还没吃完呢。”
对哦......姜O这般想着,轻声道:“那我吃完了去找娘亲。”
季窈淳温柔笑笑:“娘亲要午睡了,晚些时候再来吧。”
姜O一怔,再反应过来时,大堂已经只剩下她和谢欲晚两个人了。虽然也很正常,但是姜O总觉得有哪里不正常。
她垂眸吃着自己的饭,然后看着碗中源源不断的菜,轻声道:“吃饱了。”
青年帮她擦了手,随后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了她。姜O擦干净了嘴,转身望向一旁的青年:“谢欲晚,你同娘亲......好像很熟?”
反正交谈的模样看着不太像陌生人,姜O不知为何自己心中有些别捏,她明明以为谢欲晚会很紧张,然后她愿意帮他紧张一些,但是好像紧张的人只有她。
一身雪衣的青年走近两步,牵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对视间,她听见谢欲晚轻声道:“嗯,从前同季夫人见过几次,小O会因为这个同我生气吗?”
什么胡话......
姜O抬手捏了捏青年的脸,别扭道:“才不会......”
第一百一十七章
虽有嘴中说着‘不会生气’, 但是少女神态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谢欲晚将脸凑近了些,额头抵住了少女的额头,一时间, 有些无言的亲密。
“别生气。”青年轻声哄着。这一句话顺着鼻息传入少女耳中, 因为距离太近, 她红着脸垂下头:“我没生气。”
谢欲晚低声一笑:“嗯,小O没生气。”
明明都是很寻常的话语,但是姜O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向后退了些, 觉得距离谢欲晚太近会影响她的思考。但是她退一步,他进一步, 虽然永远留着一步, 但是就这样一步一步间,少女终于有些受不住了。
她声音大了些, 微微红着脸:“谢欲晚!”
青年停在原地, 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