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甜鸢【完结】
时间:2023-08-03 14:35:11

  火光烈烈,却映不亮她的娘子。
  她有一刻甚至以为,娘子要步入烈火之中,下意识上前准备拉住娘子的时候,就发现娘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院子内的一切,慢慢燃起来。
  火光映亮姜O的眸,里面,只有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随意将多的火折子一起丢入远处的火中,含着烈火的风灼烧着她周围的空气,但她就是静静站在那,不曾靠近一步,亦没有走远一步。
  这一场火,足足烧了一夜。
  姜O就站在不远处,认真看了一夜。
  通天的火,映亮了半边天,火苗噼里啪啦,不知道烧到了什么,格外地热闹。
  天公作美,那晕晕沉沉了一夜的天,最后也没下雨。
  等到没有东西烧了,人成了风一吹就散的枯骨,火也就慢慢停了下来。姜O平静地看着,无论是烈火,还是余下的灰烬,都未引起她一丝波动。
  只在最后,转身那一刻,她眸缓缓垂下。
  *
  隔日。
  雨停了,自然也该回府了。
  橘糖请示时,姜O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你决定便好。”
  看见那一场火后,娘子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橘糖松了一口气。她只能安慰自己,前几日心中的不安和惶恐,是因为自己看见了满室的刑|具。
  从暗卫营出来之后,她便看不得这些了。
  就像今日,天气好了起来,娘子也好了起来,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嘛。姜玉莹已死,日后即便再有人作妖,也再不会惹得娘子如此情绪了。
  橘糖握紧手,规划着日后。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阳光正好,娘子坐在她身侧的马车上,安静又平常地翻阅着一本书。
  等马夫驾驶了一刻钟,姜O轻声对橘糖道:“许久未去看祖母了,她老人家一个人在长安,当是不易。今日顺路,便去看看吧。”
  橘糖不觉有他,对着马夫吩咐道:“去正安府后面的小巷中。”
  马夫转了方向。
  马车外,摊贩叫卖的声音不断。
  马车内,姜O摩挲书页的手指怔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寻常。
  待到马车停下那一刻,姜O闭上了手中的书,她透过车帘望向外面泥泞狭窄的小路,听见马夫在外面说:“夫人,这巷子中的路太窄了,马车进不去。”
  橘糖应了一声,小声道:“娘子。”
  姜O没有多言,被橘糖搀扶着下了马车。
  路果真如马车所言,泥泞而狭小,一间间屋子相对建着,此时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前,各家各户都好奇地探着头。
  见到那华贵衣裳的夫人,向着巷最里面走去,关上门就开始八卦了。
  姜O没太在意,因为路凹凸不平,橘糖想帮她提着裙角,她摇了摇头,这巷子狭窄,若是遇上个什么人,大抵会摔。
  华贵的衣裙,就这样染在泥泞的路中。
  等到了巷子最里面的时候,姜O看着面前矮矮的门。
  养尊处优近一生的祖母,何时住过这般的地方。以前,便是姜府的下人,住的地方,都要比这里好上许多。
  她敲了敲门,许久之后,一个年迈的嬷嬷开了门。
  见了她,很是欣喜:“三小姐。”
  姜O一怔,许多年,她都未听见别人如此唤她了。她望向开门的人,倒也认出来了,是祖母当年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一直在祖母身边。
  她轻声唤了一声:“杜嬷嬷。”
  “三小姐还记得老奴......”杜嬷嬷枯黄的眼眶都红起来,忙道:“三小姐是来看老夫人的吧,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太好,在屋里头歇着呢。三小姐同老奴来。”
  姜O向橘糖看了一眼,橘糖明白,便守在门外。
  姜O随着嬷嬷一同进去。
  不等走两步,杜嬷嬷就大声说:“老夫人,老夫人,三小姐来看你了。老夫人,三小姐来看你了。”
  姜O向着左右望了一眼,知晓,这恐怕是说给邻里听的,这些年,祖母过的,应该也不好。
  杜嬷嬷推开门:“三小姐,老夫人在里面,同我来吧。”
  屋内燃着油灯,能堪堪照亮屋中的全貌,陈旧木制的家具,一架小小矮矮的窗,一个吱呀作响的躺椅,一方黑色的桌子。
  这就基本上是屋内全部的东西了。
  在那方黑色的桌子前,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即便身上穿的衣服陈旧,也不难看出其气质。
  姜O上前,行礼,轻唤了声:“祖母。”
  老妇人遥遥转头,望向她,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叹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祖母早知我会来?”姜O轻声回应。
  老妇人用手中的拐杖点了点地,发出些响声,摇头道:“前些日子,你二姐姐同老身说,她同王家那小子合离了,要去寻你。老身那时便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说到这,老妇人声音有些颤抖:“你二姐姐,她,她还好吗?”
  姜O声音很淡,如实说:“死了。”
  老妇人神情骤变,一拐杖就打了过来:“你说什么?”
  姜O没有躲,任由拐杖打到自己身上,她淡着眸,望向因为怒气开始咳嗽的老人。
  祖母一边咳嗽,一边用失望的眼光看着她:“你,你可还知,她是你亲姐姐?你怎么,怎么可以......”
  说着,一拐杖又打了过来。
  老人力气小,打在身上并不疼,姜O也没有要躲的意思。但是最后这一拐杖也没打到她身上,老人咳嗽着咳嗽着,没了力气,拐杖‘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没什么表情地,上前搀扶住了老人,将人安置到了椅子上。
  “姜玉莹同我说,是她杀害了姨娘。”
  老夫人忍着剧烈的咳嗽,大声道:“糊涂啊,糊涂啊,那女人是自己上尽的,玉莹,玉莹不过说了两句话,那女人自己受不住了,如何,如何能算玉莹,咳咳咳,杀的。”
  果然一直都知道啊。
  那日姜玉莹,倒是没说谎。
  姜O望向面前的老妇人。
  即便早知偏颇,听见如此话,她也还是怔了一瞬。
  她已不再年少,不再需要长辈的宠爱才能度日,但她还是有些失望。她以为,比起姜禹大哥,至少祖母,是家中明事理更为公正之人。
  只因为是姨娘的一条命,便如此轻飘吗?
  为何呢。
  老人已经开始哭了起来:“玉莹啊,老身的玉莹,姜O,那可是你的亲姐姐啊,就算她曾经做了一些错事,你怎么可以直接杀了她。玉莹的尸骨呢,老身要修书一封,送到通州。”
  姜O沉默地立在原地。
  随后,轻声道:“祖母您想好,如今父亲大哥都被贬谪,成了庶人。祖母这一封修书,他们定是从通州赶到长安。一路多山,那一带又山匪横行,能够平安到长安,都是难事。”
  祖母不可置信抬头,似乎觉得面前这个孙女很是陌生。
  “你威胁老身?也是,你都能杀了自己亲姐姐,荒谬,荒谬啊。姜O,你这般,会遭报应的。”
  姜O轻声笑了一声,突然有些无言。
  “报应?祖母,这些年,到底是谁得了报应,您心中不清楚吗?”
  老人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随后,一口气虚了下去,像是瞬间又老了十岁,虚弱道:“那你将玉莹的尸骨送到这儿来,人死了,要下葬的,你把玉莹的尸骨送过来......”
  姜O眼眸有些寒,声音却还是很轻:“烧了。”
  老人顿时愣住,一拐杖就打了过来。
  这一下,倒是很重,让姜O险些摔地上。但她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重复道:“烧了,放了一把火,烧了。我当着姨娘的坟墓,亲自点的火。那火啊,就和当年一样烈。”
  她看着老人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化,最后,老人坐在地上,哭起来:“玉莹啊,玉莹啊......”
  哭喊了数次,见她不理,就怨恨地看向她:“那丞相夫人今日何故还来老身这小院?”
  姜O一怔,她是为何来呢?
  她听见自己说:“祖母,姜玉莹临死的时候,同我说,这件事,您,父亲,大哥......谢欲晚,十年前便知晓,是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面无表情地说出那个名字,但她吐出口之际,老人昏暗的瞳孔中涌现了痛苦,进而再没了往日的傲气。
  老人跪下来,拉住她的衣裙:“丞相夫人,求您,放过我儿我孙,作孽的人已经走了,被夫人您烧得尸骨无存,他们只是知道,此时同他们,并没有关系。”
  姜O手指尖一颤,轻声问道:“父亲,大哥,谢欲晚,从一开始就知道姨娘是被姜玉莹害死的事情吗?”
  她将那个名字轻描淡写。
  老人颤抖着身体,只觉得前面这个孙女,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模样了。玉莹已死,死前居然将她儿她孙都抖了出来,她又是心痛,又是怨恨。
  事已至此,她再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老人顺着姜O的话,颤身道:“阿禹,玉郎,丞相大人,的确最初,就知道了一些内情。但是,夫人姨娘总归是自杀的,是自杀的啊,也不能,不能算玉莹杀了人。阿禹和玉郎知道后,已经惩罚玉莹了......”
  丞相大人。
  姜O第一次,有些疲累。
  持着匕首,刺入姜玉莹胸膛前的时候,她没有觉得疲累。
  放那把火,站着看火从天暗烧到天明的时候,她没有觉得疲累。
  但此时,从祖母嘴中听见‘丞相大人’四个字时,一种疲累感,袭击了她,让她有些站不稳。
  原来,真的是真的啊。
  她以为,她可以试着,相信一下这人世间的爱意的。
  原来,不能啊......
  她扶着椅子,望着面前依旧在求饶的老人。她准备走了,转身却被祖母拉住了衣裙,她有些收敛不好自己的情绪,此时不想面对更多的事情。
  但老人已经哭诉了起来:“夫人,放过阿禹玉郎吧,看在......奉常府将您养育长大的份上。如若没有玉郎,你也见不到丞相大人,也无法到达如今的地位。夫人您便......放过他们吧。”
  “玉莹的过,玉莹已经还了,她也不是故意的。玉莹那丫头,只是觉得,是因为季姨娘,她的娘亲生她的时候,才会难产。所以玉莹那丫头,才做了这些错事。她只是太爱她娘亲了,也不是什么坏人。”
  姜O怔了一瞬,转身,愣住。
  什么意思。
  她听见自己轻声问:“因为殷夫人难产,所以姜玉莹记恨我姨娘,这些年才做下这些事?”
  老人哭着点头。
  姜O垂头,只觉得讽刺极了,她声音惶然,又多了一丝怒意:“殷夫人难产之时,姜玉莹刚刚出生。刚出生的婴孩,还能记住这番事情吗?祖母,为何你能将姨娘那些苦难说的如此轻巧,姜玉莹无辜,她所作所为,还成为正义之举吗?”
  “那我今日,为姨娘,杀了姜玉莹,再去通州捕了姜禹姜玉郎,是否也是合情合理。婴孩不曾记事,又是谁,同她说的呢?祖母,你又是何时知道,你在其中,又尽过几分力。”
  老人被她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后面断断续续说的东西,姜O已经听不太进去了。
  姜O只觉得可笑,一切都可笑的可怕。
  为何她姨娘苦痛的一生,只是源于这般荒谬的一句记恨。
  只因为一个不耐心孩童哭闹的奴仆的挑唆,她姨娘便要承受这世间鲜有之苦痛,她颤抖着身子,逼自己将泪咽回去。
  向前走,再没有望后看一眼。
  杜嬷嬷迎上来,却发现情绪不太对,一句“三小姐”又咽回去。姜O没有理睬,提着衣裙,向门外走去。
  好恶心。
  她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院中了。
  她想回家。
  想到这,她步子却陡然慢了下来,她惶然望向前方,心中一遍一遍重复适才祖母口中的‘丞相大人’。
  轻笑了一声。
  她哪里有家呀,那是丞相大人的家。
  太可笑了。
  这世间的爱,都太可笑了。姨娘爱她,为了她去死,谢欲晚爱她,欺骗她数十年。如若爱是让人赴死,爱是让人痛苦,被诗文描摹无数的爱,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她不要,不要了。
  荒谬又可笑。
  *
  回到府中的路上。
  橘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知晓自己可能没太控制住情绪,但又觉得,她为什么要控制情绪。
  她望向橘糖,浑身尖锐,却在望见橘糖眼中的担忧时,陡然变软。
  ......橘糖又有什么错。
  她迎上橘糖的目光,声音压了压,等到平静些时,才轻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祖母那边,我们以后就不用去了。事情都处理完了,没事了,橘糖。”
  橘糖心疼地将她一把抱住,车帘微微掀起,她看见一辆囚车从他们马车身边驶过,囚车上被扔满菜叶子的男子,她认识,是前些天被传派人行刺天子的安王。
  她同那男子孤傲的眼神对上了一瞬,随后便匆匆而过。
  橘糖不合礼制地将她拥在怀中,她也没有推开,只是,那个从前能让她感受到暖意的怀抱,此时,也变作了寻常。
  *
  到了府中。
  姜O便去了书房,这几日她宿在青山那边,府中已经堆积了许多事情。过些日子,她要同谢欲晚一起去江南,在那之前,这些都要处理完。
  到了日暮的时候,橘糖敲了敲门:“娘子,公子回来了。”
  姜O持着笔的手一顿,轻声道:“前些日的事情,还没忙完。你先去......布膳,等会,我便去。”
  橘糖眨了眨眼,也没多想什么。
  平日,只要公子回来,娘子都会第一时间去迎公子的。可能是事情真的太多了些,她心想。
  书房内,一处暗影中,寒蝉陡然出现。
  姜O将手中的笔放到笔架上,闭上账本,望向那清冷的少年。
  她轻声道:“怎么了吗?”
  寒蝉一张死人脸,像是从未变过一般,此刻,亦是冷着一张脸问:“今日夫人同夫人祖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姜O眸色平静:“所以?”
  寒蝉声音难得软了一分,只是少年不太习惯这般说话,语气有些别捏:“寒蝉想同夫人做个交易。”
  姜O眼眸垂下,也没听是什么,轻声道:“不做,你大可以按照今日所听到的,直接上禀。”
  许久,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姜O怔了一瞬,发觉自己有些迁怒了。她因为祖母那番话来的怨气,如今还未发泄,适才迁怒到了寒蝉身上。
  思虑片刻,她松开了握着茶杯的手,轻声道:“对不住,寒蝉,你先说吧,不用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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