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甜鸢【完结】
时间:2023-08-03 14:35:11

  直到一阵风,吹灭了屋内的蜡烛,他才恍然了一瞬。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缓缓落下。但夜太深了,光太黯了,两个闭着眼的‘人’,谁都看不见。
  待到晓晨的光透入这不曾被风雪打扰的一室时,他又变为了平静的模样。
  橘糖煎熬了一夜,红肿着眼,敲开门时。
  就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衣饰整齐,依旧矜贵如捎上月般的谢欲晚。
  她声音似乎有些哑了:“公子。”
  谢欲晚讶异望着她,似乎不明白,这般时候,她为何会出现在书房前。他未让开身位,宽大的身子站在门边,橘糖看不见里面的一点情况。
  她红着眸,颤抖着声音说:“前些日有人同娘子递了拜帖,公子您未吩咐,娘子......的消息,谁都不敢传出去。那人同娘子约的日子,便是今日。她拿着拜帖,如今人已经被不知情的丫鬟引了进来。”
  “送出去便是。”谢欲晚清淡道,说着,便要关门。
  橘糖垂着头,泪一点一点滴落,许久,却又看见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谢欲晚平静望着她,不曾表露一分别的情绪。
  “带我去吧。”
  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橘糖甚至走着走着,摔了一跤。此时无人,只有一个跟在远处的莫怀。
  谢欲晚淡着眉毛,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橘糖又开始哭。
  漫天风雪,谢欲晚撑着一把伞,看着周边白茫茫的一切,他没太管顾橘糖的不合礼仪,只是一个步子一个步子地,向着远方走去。
  等到了大堂,见到了来访的人,谢欲晚淡淡向橘糖看了一眼。
  橘糖咬着唇,回望过去。
  “崔三小姐。”谢欲晚平静唤道。
  这一声,便算是全了礼数。
  崔晚脸顿时红了,她是来见夫人的,未想到,会见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她垂着眸,娇羞状:“大人好。”
  橘糖红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指甲将自己抓的生疼。
  她知晓是娘子同崔小姐约好的,也知晓这同公子并无关系,但是只要想着,娘子尸骨未寒,公子便同旁人......她便心如刀绞。
  公子怎可对娘子的死如何平淡?
  娘子......这般爱他。
  谢欲晚淡淡看了崔晚一眼,将拜帖递了回去,崔晚红着的脸,突然一下就白了。她抬眸,望着对面清冷孤寒的大人,还是颤抖着,表露自己的心愿。
  “小女子已及笄数年,一直尚未婚配。前些日子,夫人寻上了我,同我说,若是我不介意她暂时在正妻之位上,可用妾的礼数,将我迎入府。我,我爱慕大人,应了夫人。今日来,正是见夫人的。”
  橘糖唇已经咬出了血,即便娘子真的这般说,崔晚这般在公子面前说,算什么?她红了眸,却陡然想起,娘子没吃上她的饺子,就已经坠湖死了。
  她不愿再听,弃了所谓的礼数,转身离开。
  对着谢欲晚,崔晚垂下头,恰好幅度地露出自己白皙的脖颈。
  谢欲晚平静地望着她:“何为暂时?”
  崔晚心一跳,以为自己赌对了:“夫人说,她儿时坠了水,坏了身子,一生都难以生育。她心有愧疚,便寻了我,又知以我之身份,不能屈居她之下,所以待我诞下子嗣,便会自请下堂,将丞相夫人的位置让与我。我爱慕大人,便是以妾之礼,我也愿意。”
  谢欲晚安静听她说完,随后,平淡道了句:“你什么身份?”
  崔晚一怔,便看见向来待人端方有礼的矜贵公子,嗤笑一声。
  “一个靠着长兄军功身死换来的苟且偷生的亲王的庶女,你是什么身份?”
  崔晚脸直接白了,茫然了一瞬,就捂脸跑了出去。
  谢欲晚望着那方请柬,上面的字,是他深夜,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练的。便用来写了这种东西吗?
  他似乎如往常一般,在同她气恼。
  却在看见外面茫茫的风雪之后,恍然记起,噢她已经死了。他脊背挺直,手几乎要将这张纸碾碎,但最后,也只是淡淡地松开了手中。
  撑着一把伞,平静地走在回书房的路上。
  风雪从他身边侧身而过,他望向空无一人的身旁,握着伞的手顿了一下。
  等到回到了书房,他看见站在门口的橘糖。
  她似乎又哭了许久,此时才堪堪止住了抽泣,红着眼望着他。
  他眼眸一顿,没怎么留情地,戳破了她。
  “你来书房寻我,是为了让我前去,让崔晚死心。如今崔晚当是彻底死了心,你为何又要哭?”
  他声音平静,却透着些许茫然。
  他甚至没有看向橘糖,只是淡淡看向书房的一角。就好像,这番话,他问的,从来都不是橘糖。
  橘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学了一分她厌恶的平静,哑着声音,轻声道:“娘子已经死了一日,消息还未传出去,公子欲如何?”
  谢欲晚长眸半抬,风雪落在他睫间,冰凉的触感融进他琉璃般的眼眸,他于风雪之中,长身玉立,清淡说道:“那便传出去,摆好灵堂,再按照时下规矩,守灵七日,七日后,再下葬。”
  他似乎没有再看橘糖,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方风雪之中。
  那方染着炭火的小室,用一扇门,同他泾渭分明。
  待到侍卫运来棺木的时候,他望了一眼,随后目送着橘糖同着棺木一起,踏入那方他不曾踏入的小室。
  他站在门外,静静看着。
  又想起他少年时,从夫子树下偷了一壶酒,当时只尝了一唇,便被苦了眉头。
  棺木被抬着,经过他时,所有人都在向他行礼。他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那方棺木,缓缓消失在风雪之中。
  橘糖守在棺木旁,不知为何,回头向后望了一眼。
  漫天的风雪中,便是连公子高大挺直的身影,都变得渺小而单薄。渐渐地,她也看不见公子了,不知是公子转了身,还是风雪迷了眼。
  她不再回头,只是眸中滴落一颗又一颗泪。
  泪珠从滑过她脸间,从温热,到冰寒,像是那日娘子未应约来吃的饺子。
  她扶着棺木,惶然向前走,想着。
  娘子也骗人,她们明明,就只有那一个错过的冬至。
  *
  后来的七日。
  府中挂起了雪白的灯笼,像是漫天的白雪一般,纷纷扬扬。
  也有了搭建好的灵堂,比从前姜O和晓春为姨娘搭的,不知道要精巧美妙多少。就连那日的棺木,也是上好的安神木,只一小块,便价值连城。
  这场葬礼,从始至终,办的,让人一丝错处都挑不出。
  若要挑剔,知晓些内情的人,也只会小声嘀咕,听说啊,这家的夫人,最后没进谢家的祖坟,百年之后,难同丞相大人合葬。
  有一人小声问,那这夫人的坟,被安置到了何处。
  知晓人忌讳莫深地摇摇头,随后将声音轻了又轻,听说是丞相府一处无用的宅子,平日啊,夫人和大人都不去那里的。
  一边说,众人一边唏嘘,果然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这葬礼声势再盛大又如何,不入祖坟,如何算得谢家妇。百年之后,都不能合葬。
  一时间,长安城中谣言四起,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了新的好玩的可以供人取笑的乐子,于是,又有新的谣言在四起了,这般陈旧的事,也就同那连下七日的雪一般,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
  寒蝉在商阳呆了半年。
  待到回到长安时,发现府中处处都挂了白色的灯笼。
  清冷的少年蹙了眉,府中能够这般挂灯笼的,只有两位。如若是公子,商阳谢家,不可能一团和气,日日欢欢喜喜似过年了般。
  那便......只能是夫人了。
  他拿着从商阳那边这半年拿到的消息,敲响了书房的门。许久,里面传来清淡的一声:“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将这半年查到的事情,递过去:“如公子所料,当年,大人被陷害,族中有人做了伥鬼。这些年公子掌了权,他便将从前的痕迹收敛了大半,但是,我还是查到了一些,公子请看......”
  谢欲晚用如青竹一般的手指,翻开了竹卷。
  他眸淡淡的,寒蝉看着,公子似乎比半年前,还要冷淡了不少。
  谢欲晚长眸半抬,注意力从竹卷到了寒蝉脸上。他眸色平静,随意问道:“寒蝉,入了暗卫营,背叛者,当如何?”
  寒蝉轻了声音:“死。”
  谢欲晚翻着竹卷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清淡道:“同橘糖不同,当年,你是自己要去暗卫营的。长老们原本的意思,是想让你日后长大,好顶替莫怀的位置。是你说,你想成为对我更有用的人。”
  说这话时,他抬眸,望向了寒蝉。
  不用言说,是夫人的事情。公子当年让他去夫人身边保护夫人,那日夫人求他,能不能离远一些,他走远了,到了不能探听到消息的山间,在一个农户的陷阱中呆了一夜。
  隔日回去时,便看见了那通天的火。
  后来夫人去寻祖母,他回来之后,同夫人谈了一个交易。夫人未答应,但他还是向公子隐瞒了事情。
  是他的错。
  寒蝉垂下头,直接跪下:“请公子赐死。”说完,他抽出匕首,双手奉上。从前清寒如山间水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沉默的青年。
  他不再言语自己的背叛,只双手奉上了忠诚的刀刃。
  谢欲晚淡淡看着他,许久,眉间出现一抹厌色。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般,处理桌上的文书。从日午到日暮,寒蝉就一直保持着双手持着刀刃垂头笔直跪着的姿势。
  刀刃尖锐,刀片一直剐着他手间的肉,很快,指尖便蔓延出了血。但他动作丝毫未变,依旧笔直地跪着。
  到了夜深,他身下的血终于流了一地的时候。
  谢欲晚走上前,俯身,抽出了已经刻入寒蝉掌间的刀刃。只见那刀刃,深入手掌五分,即便取出了,这双手,也废了。
  寒蝉一言不发,即便被抽出刀刃的那一刻,依旧维持着从前的姿势。
  谢欲晚这半年见,早已变得少语,他推开了书房的门,不再同寒蝉发一言,向着门外走去。
  莫怀出现在他身边,垂着头:“公子,如何处理寒蝉?”
  月色映在他的眉间,他抬眸,望向府中半年未撤下来的白灯笼,眸中依旧平静:“赶出去便是。”
  莫怀手松了一分,这便是......算了的意思。
  到了院子前,莫怀便退下了。谢欲晚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子,像是习惯了一般,独自推开了门。他已经不太记得,多久之前,这里永远会有一盏,等着他的灯了。
  院子中很干净,却了无生气。
  一眼看过去,无人会以为,这里有人居住。
  谢欲晚似往常一般,洗漱,掀开被子,上床,盖好被子,睡觉。
  又似往常一般,在夜幕最深之际,抬起眸,望向身旁的一处空荡。他想起那日他将橘糖送去青山时,橘糖满眸的泪,橘糖说:“公子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很讶异,到了今日,依旧讶异。
  橘糖为何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人世间,人诞生,人死去,是这世间固有的规律。谁都会死,意外,老死,本质上并无差异。
  他有一日,也会死去。
  又何来,‘她’死了,他便要好好才能活下去的道理。
  他看着橘糖泛红的眸,看她恍若无休止的泪,只觉得诧异。那时已经小半年过去,她为何还能如此伤心?
  他闲暇时想,这一生,他也难如橘糖一次。
  百般否认的公子,却未发现,他连‘她’的名字都再未唤一声。
  他平静地对待这世间的一切,看天子荒谬,看安王残党日渐壮大,他不再如从前一般,去为心中的社稷殚精竭虑,他守着年少之时友人之托,漫长而独自地行走在人世间。
  只是偶尔,会在夜深无人之际,怔然。
  他似乎,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又是一年冬日。
  他看着窗外漫天的雪,突然心如刀绞地疼。
  这疼来的如此迟缓,他意识到时,仿佛用了半生。
  许多年前,会有一个名为姜O的女子,在漫天飘扬的雪中,笑着向他跑来。
  可雪就这般,白了青年的墨发。
  *
  惶然睁开眼的那一刻,冰冷的水似乎还在她的喉间,姜O下意识掐住脖子呕吐,被一青年男子关切声音围住之际,她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小O,怎么了,莫不是不想见夫子,还装起了病?”青年关心又带着取笑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她眼眸模糊地望向周围的一切,最后定在姜玉郎那张尚年轻的脸上。
  她怔了一瞬,道了一句:“大哥。”
  姜玉郎忙将妹妹扶起来,拿了帕子,替她整理了番仪容:“大哥知晓你不爱诗文,昨日才没去学堂。但小O,你还小,比起其他事情,诗文其实已经很简单了。便是玉莹那般的糊涂蛋,都能得甲等,小O努力些,定是可以的。”
  他声音温润,是同谢欲晚那般,不同的温润。谢欲晚的温润之中,永远是疏离有礼,端方君子,他却是谦谦君子,如水温和。
  姜O惶然,一时间,不知道这是梦,还是人死之前的走马灯。
  她明明已经死了,坠入了那方冰冷的湖。
  可此时,被姜玉郎搀扶住的触感,是如此真实,她眼眸不再模糊之际,望向了正对着她喋喋不休的姜玉郎。
  “小O,其实这一次来的夫子,人很好的。不会再像从前一般罚站你,还罚你手板子了,那个人,清高自傲,才不屑做那般事情,你不要怕。”
  说起友人,姜玉郎有了一丝如沐春风的笑意。
  姜O眼眸颤了一瞬,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姜玉郎抬起手,向前一指:“喏,他来了。”
  姜O抬起眸,望向从远处走来的那人。
  远处的光中,是清冷淡漠,身长如竹的矜贵公子,当朝最年轻的丞相,是她前世.....的夫君――谢欲晚。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收起了自己所有的狼狈。
  想来,走马灯不过短短一瞬,如何能有如此真实的触感,此时,她甚至能看清远处那人玉佩上垂着的穗子。
  她知道,自己应该重生在了十五岁那年。
  那是姨娘死后的一个月。
  此时因为她半月都未去学堂,被外出游历回来的大哥姜玉郎,抓着来拜见夫子谢欲晚。上一世她是怎么做的?
  谢欲晚越走越近,那道熟悉的身影,开始让她忍不住眼眸颤动。
  她知晓自己连指尖都写着慌乱。
  可在谢欲晚停在她身前,向她望来那一刻,她生生咽下了所有的情绪,望向了这个她日夜朝夕相处了数十载的夫君,娴静而陌生地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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