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中,向来冷漠的少年第一次声音温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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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到用膳的时间了。”橘糖敲着门,轻声道。
姜O望了暗影一眼,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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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不言,寝不语
姜O同谢欲晚安静用着晚膳,她照例用了平日的量。
她垂着眸,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向旁边看上一眼。处理了半日府中事务,她的心依旧乱得可怕。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身旁的人。
“小O。”
是谢欲晚的声音。
她一怔,惶然间,望向了两日未见过的人。他实在拥有一副太好的皮囊,故而当她将这些日发生的事,同他联系在一起时,脑中出现的,便是这张脸。
她轻声应了一声。
谢欲晚定眸看着她,许久之后,温声道:“我已经同陛下说了,这一次秋狩,丞相府便不去了。待到安王这次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便去江南。到时乘船而下,应该能短几日路程。待到在那边过完年,再回来。”
姜O望着他,知晓这一切,只是因为姨娘留的那封小信。
她心中茫然,这些好,谢欲晚,是因为愧疚吗?
也是,他似乎也从未说过一句爱。
或许是她误解了,如若他本就不爱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源于对姨娘的愧疚,那她为爱加的那些罪名,便是污蔑了。
似乎......只要他不爱她,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是因为愧疚,在府中,她自荐枕席时,清冷矜贵的公子,没有推开她。
还是因为愧疚,在她被长老们为难,跪在祠堂半日之后,他持着一盏灯,站在那颗榕树下,同她说‘回家’。
亦是因为愧疚,他挡了那偏了一分......
姜O心中念不下去了,真的有人,会因为愧疚,做到如此地步吗?她知他守礼法,遵规矩,是一个端方的君子。
但是姨娘的苦难,到底,同他是无关的。可,如若不是因为愧疚,又是因为什么?
姜O平静地望着谢欲晚,声音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
夜间。
谢欲晚回到房中时,姜O正在看书。
她的心太安静了,在这寂静的夜中,令人害怕。于是她打开了案几上的书,顶着油灯的光,翻阅着。
门被轻敲,然后“咯吱――”一声,被打开。
清冷的月色之下,是一身月白袍子的谢欲晚,她抬眸向他望去。
他向她走来,牵住她的手。
她怔了一瞬,是温热的,那应该是适才刚洗了澡。她同往常一般,回握住他的手。他们日常便是这般,很少言语。
等到烛光熄灭,衣衫褪去的那一刻。
姜O不知晓自己怀着怎么样的心思,轻问了那么一句:“谢欲晚,你爱我吗?”
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未如此直白。
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她只是,突然很想问问。就像是她想去看江南的那场雪一般,她也想试着问一问,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惶然地在他的爱中生活了许久,可或许,这爱,本就是一场她为自己造的谎。
谢欲晚语调平静:“为何如此问?”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烛光下,眸色同样平静的姜O。
姜O怔了一瞬,轻声将自己投入他怀中,避开了眼眸的相撞。她似许多年前一般,攀上他脖颈,环住他。
如此算。
这十年,本就已经算偷来的了。
心痛吗?
其实,好像也还好。比起姨娘,这世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太淡了。谢欲晚,也不过众生之中,稍稍浓烈些的一笔。
他不爱她......
那太好了。
这世间,她终于,再无什么留恋的东西了。她要去看姨娘信中江南的雪,看完了,便自请下堂,同姨娘一起眠在青山。
一声闷哼声从她贝齿间传出,在昏暗之中,她平静地望向身上的人。
似乎......又在为了什么生气了,应当,也同她有关吧。没事,再过些日子,他就再不用为她生气了,也不用......再愧疚。
太端方守礼的公子,才会被这小小的愧疚,捆绑了一生。
*
又过了一月。
姜O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厚,一日推开门时,望见了房梁上的冰锥。
......那长安,应该快下雪了。
上次他同她说了去江南的事情之后,这一月,未再提过。宫中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最近,真的很忙,连她都鲜少能见到他。
今日虽然回了府,但也有一贵人一同回来了。
就在这时,橘糖推开门,小声道:“娘子,你上次让橘糖去寻的人,今日给娘子递了拜帖。”
她回眸,淡淡望向橘糖,轻声道了句:“好。”
橘糖捏着拜帖的手指发紧,犹豫许久,还是说道:“娘子,即便要为公子纳妾,也无需......如此家世。虽是庶女,但那毕竟是亲王府。娘子,日后......”
姜O淡声一笑:“以谢欲晚权势,便是公主,那些大臣又会说什么?”
橘糖哑声,是没有人敢说什么,但是,她的娘子......
似乎就只是一个小插曲,说了一嘴后,姜O再没有提过。那方拜帖,就那样躺在她面前的书桌上,许久,她都未翻开。
她平静地看着手中的账本,待到橘糖离开,她对着角落的寒蝉,轻声道:“上次你说的事情,我不能应你。不过,我会安排好橘糖的去处,你放心,会比你求我的,要好上许多。”
角落里暗了一分,寒蝉未再说话。
许久之后,他才知晓,何是她口中的......要好上许多。
等到处理完最后一本账本,姜O望向窗外时,发现下雪了。她惊讶地,连笔都来不及放下,就跑到了窗边。
指尖的雪,融成了温热的水,她才有了实感。
是真的......下雪了啊。
今年,怎么来的,这般早。那江南那边,是不是,也已经漫天飘雪。她望向远处谢欲晚书房的方向,轻叹了气。
去不成了么?
因为天子和安王的糊涂事,如今长安中人人自危,稍微显贵些的人家,都避了相聚的宴会。谁都不知道,明日朝堂又是什么局势。
她也不知道,但是这同她,也没什么关系。
这十年,许多人求到了她这,求官,求财,求官府放人,但她都是摇头。谢欲晚从不会同她讲朝中的事情,依着谢欲晚,她同旁的夫人打交道时,也只有别人同她亲近的份。
她本就不太去宴会,这几日,因为天子和安王之事,原本要去的一个宴会也没了。她乐得清闲,一不小心,就将之前一直没有处理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她指尖一凝,随后望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
真的不能去江南了吗?
想了想,姜O去了厨房,拿了一盅汤,旁边特意放的江南那边独产的瓷碗。天气这般冷,她去书房,送盅暖汤,应该不过分吧。
谢欲晚看见这瓷碗,怎么也应该明白了吧。
她知道最近朝中事情繁忙,天子和安王的糊涂事,将朝堂搅的一团乱。但忙了这些日,应当也要忙完了,再不能去江南,他是不是太无用了些......
似是说服了自己,姜O端着一盅汤,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大雪纷飞,橘糖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为她撑伞:“娘子,怎的不说一声,就自己走了。”说着,她看了看姜O手中的暖汤,轻笑一声:“是要给公子送去吗,那我,那我将娘子送到门口,娘子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为娘子做。”
不知为何,姜O突然就想起了那日的饺子。她早就尝不出味道了,但是,一直等着,在府中,橘糖为她做一次。
于是她望向头顶的伞,伞撑着,恍若熬走了这四周的风雪,她轻声一笑:“可以吃饺子吗?”
“好,橘糖回去就给娘子做,只做娘子一人的......”
橘糖叽叽喳喳说着,她们两人,在这风雪之中,同行了这一生的最后一段路。
到了书房前,橘糖暗笑一声,就要离去。姜O无奈将人拉回,将她拉下的伞递给她:“天寒,莫要感染了风寒。”
“知道了知道了,娘子,我走啦。待到娘子回来,便能吃到热腾腾的,橘糖亲手包的饺子啦。”
看着橘糖风风火火跑入风雪之中,姜O眼眸不由一涩。转头望向书房时,适才那些情绪又都没了。
小院前面,只有两个守门的侍卫,她提起手中的木盒:“天寒,来为大人送盅暖汤。”
守门侍卫恭敬行了礼:“夫人。”随后,其中一个恭贺问道:“要我为夫人提进去吗?”
姜O摇了摇头:“一盅汤罢了,我自己进去便好。”
侍卫们没再说话,让开了身位。
天寒,下了这会雪,地面上竟然有了薄薄的一层冰。怕洒了手中的汤,姜O小心着步子,向着书房的方向去。
到了门边,陡然听见了谈话声。
她没有细听,只是想着,这是哪方贵客,谈了许久,还未走?她看了看手中的暖汤,叹了声,倒也没有直接走。
待到里面交谈声小一些,她再敲门,便是了。
然后就听见一道不算熟悉的男声:“谢兄,前些日,我府中来了一位表妹。据说那表妹,儿时同我一见钟情,拜了家家酒。前些日子她及笄了,便吵着要来长安寻我。她父母早亡,自小被哥哥抚养长大。”
姜O听了一耳,垂下了头。
怎么谢欲晚天天同人谈的,是这般事。
但没有故事听到一半不听的道理,她竖起耳朵,又听见那陌生男子苦恼道:“兄长是不知,那表妹太粘人了。男女大防,全都不忌,还看不得我身边有丫鬟,但凡知晓我身边蚊子是个母的,都要撸起袖子灭了蚊子。”
姜O淡淡地弯了唇。
那男子似乎有些抓狂:“这些便算了,前些日,她居然给我茶水中下了那种药,那种药!我当时看她殷切眼神,觉得不对,给身旁的侍卫喝了,侍卫不过一刻......就红着脸同我告假。她可是女子,她,唉,我母亲喜欢她,知晓这种事,也让我闭嘴。兄台,你说,你说这种行为......”
姜O怔了一瞬,这个故事......她提着木盒的手缩紧,茫然地转头,望向门内。她知晓他看不见她,却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惶然间,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都未如此有力地跳过。
那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耳中自动略过,她待了许久,终于听见那道清冷的男声。她眸怔怔望着,在心中重复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语调清冷,恍若寒冰。
他说:“自毁清誉,小人所为。”
那她也是如此吧。
自毁清誉,小人......
那颗适才剧烈跳动的心,陡然就落下了。姜O颤着手,眼眸眨了许久。屋内又交谈起别的事情,她轻着步子,恍惚从门外离开。
手中的汤好重,她将汤放在一旁的走廊上,从后门离开了院子。
她眸似乎一下红了,她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只觉得什么东西从眼中流了出来。在这冰天雪地里,格外温热。
只是几个时辰,雪竟下得这般大。再下上些时辰,应当就能厚厚的一层了。
姜O垂着头,看见脚下的一片雪,都化成了冰。她茫然地擦了擦泪,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这些......她不是早就知道。
谢欲晚温和守礼,重礼数,重规矩,是这世间难得的端方君子。
她用一杯酒爬了床,在他清冷的眸的注视之下,褪去了自己的衣裳。
她如愿是事实,但做下这些不堪之事,亦是事实。
她又在......委屈什么?
许久之后,姜O蹲下身,崩溃大哭。
不是委屈。
是伤心。
她就只是突然想到了那日,她问他:“谢欲晚,你爱我吗?”谢欲晚怔了一瞬,什么都没说。那时他在想什么啊,是不是在想,她为何会问如此荒谬的问题。
他听见她这般问,该觉得多可笑啊,姜O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端方有礼的君子,是不会爱上一个,在他眼前主动褪去衣衫的女子的。
谢欲晚不会爱上一个,他口中‘自毁清誉’的小人。
她同他的开始,从来都是一个错误。她要怎么办,从一开始就不对的东西,日后再怎么做,也无用。
她想起她初学习府中事务时,满眸茫然,一窍不通。她熬了好多的夜,每日每夜都在学习。
她想做的好一些,再好一些,她不想让谢欲晚失望分毫。故而那次送错老夫人的礼物,她才会惶然至此,因为,她本就如此不好,再做错了事情......
姜O一双眸眨了又眨,最后还是落下泪。
惶然间,又想起这十年发生的一切。
他尊重她,对她温和教导,细心照料,但这些,不是源于爱。是因为他是端方守礼的公子,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因为她是这丞相府的主母。
他在用宽待一位妻子,宽待一位主母的要求,给予尊重,给予爱护,给予照料。可抛开她的身份,抛开她用设计换来的一切。
当她只是那个姜O时。
矜贵的公子只会用清冷如冰,予她一句‘自毁清誉小人所为’。
不是她,是任何人,只要那人是谢欲晚的夫人,那被她认为是表露爱意的挡箭,就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谢欲晚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无可挑剔,是她庸俗无礼,用爱去妄断。
也是因为他不爱她,所以纳妾之事,他不会拒绝,但谢欲晚不是姜禹那般的人,他会告诉她,此生你是我唯一的夫人,是这丞相府唯一的主母。
她曾经怎么会以为这是表白呢,这明明是,端方君子践行的日常。同他食不言寝不语一般,没有任何差异。
姜O哭得不能自己,雪落在她眉间,唇间,同她的泪一切,化作苦涩。
是啊,怎么会有人爱她呢。
姜O轻笑一声,想起那日烈烈的火光,她望着,似乎有些发呆了,一个失神,坠入了一片冰寒中。
她眼眸怔怔地,可能是水太冷了,她浑身都没有力气。
就那样,坠入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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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糖煮好了饺子,一直等到了傍晚。
在门边望了几次,也没有看见娘子的身影,不知为何,她有些担忧。
撑了把伞,寻了个灯笼,漫天风雪中,她向着公子书房的方向走去。从前,娘子应她的事情,没有没做到的。
她实在怕,出了什么事,一边提着灯笼,一边路过了一方安静的湖。
橘糖这才想到,她已经许久未走这条路了,是条偏僻的小路,这湖里面,从前淹死过人,后来下人们嫌晦气,就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