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日子,还有两个月零七天,阿O便是他的新娘了。
阿O生得这般美,平日他见了阿O都改不了红脸的毛病,成婚那日当是要从头红到尾了,还希望阿O彼时不要嫌弃他。
想到这,于陈提笔温柔又认真地写道。
“阿O,阿娘总说我为人古板不知趣,我说不过她,但是阿O一定可以。”
写完,于陈的脸又红了。
他起身去了桃林,认真寻了一树最好看的桃花,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放上去时,轻声道了一句:“在下抱歉。”
说完,他便开始为阿O一朵一朵寻明日的花。
其实一树又一树的桃花,又哪里有什么大的区别,但少年还是认真而虔诚地像儿时挑选诗文一般认真挑着树上的桃花。
他小心将好看的带着枝丫减下来,放到一旁的玉器中。
远处,于夫人悠悠走过,准备去喂湖边的鱼。身后的小丫鬟拿着鱼饵,看见了什么,笑着到了一句:“夫人,你看公子。”
于夫人顿时生了乐趣,睁大眼睛向自家傻孩子望过去,看见于陈一朵一朵挑着桃花,轻声撇撇嘴:“这有什么稀奇的,当年他爹啊......”
身后的丫鬟都听得捂嘴笑起来,到了湖边,丫鬟们一人一把饵食向湖中投喂,于夫人也悠悠从盘子里拿了一些投下去。
不过半刻,大红锦鲤‘初初’就涌上来翻身子了。
一边的丫鬟又笑了:“夫人你是不知道,当初公子呀特意来请教奴婢们,要如何让‘初初’一见到姜姑娘就涌出湖面。噗我们啊告诉公子,夫子喂给初初的鱼饵是单独的,只要公子饿上初初半日,待到姜姑娘来的时候,再偷偷往湖中投放‘初初’的鱼饵就好了。”
另一个鹅黄衣服的丫鬟同正说话的小丫鬟一唱一和:“谁知道呀,公子这般善心的人,饿了我们‘初初’整整一日。我们初初,可怜死啦。”
说完,连着于夫人也一同笑了起来。
于夫人又投了一把饵食,从丫鬟手中拿过帕子,开始擦手。一边擦手一边摇头:“儿大不由娘,那孩子自小哪里干过什么重活。这几日搁那又是做灯笼又是挂灯笼又是剪红字的,也不知何时学的。”
“听公子身边的小侍说,公子说既然迎娶心爱的姑娘,他日日又闲暇,自然一切能自己做的都要自己做。府中挂起的那些红灯笼,都是公子一个个做了搭着梯子一个个挂起来的。”
“门上的窗上的红喜字也是公子自己剪自己贴的,听说伺候的小丫鬟想帮忙,都被公子红着脸拒绝了。”
于夫人听着,不由摇了摇头。
被一众人‘取笑’的于陈,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中,认认真真挑了一下午的桃花。
*
桃花也飘进了姜O被囚住的小院。
她望向手指尖细弱的桃花瓣时,呼吸滞了一瞬。随后,将凳子搬到墙边,扶着墙爬上凳子,看见隔壁院子景色的那一刻,眸怔了一瞬。
这是她曾想象中江南的模样。
院子中不仅有桃花,还有许多她都唤不出名字的花,在春日明媚的光中,随着风轻轻摇曳着身姿。只是那些花还有那些树看起来都还很稚嫩,但即便这般,入目的一切还是美得让人止住呼吸。
橘糖端来早膳时,就看见姜O正踮脚站在凳子上,她顿时跑上前扶住了凳子。姜O见她来了,最后看了一眼那满室的花就下了凳子。
她小声道:“隔壁好多花啊,各式各样的,好多我在长安也未曾见过。”
橘糖未看见隔院的景色,想了想回道:“长安气候不如江南,不太适合花存活。所以江南这边的花品种比长安多,也是寻常事。不过若是谈论贵重,那江南这边的如何也比不上长安了。毕竟各地贵重的花,最后也都要往长安送。”
橘糖随意说着,将姜O接到了凳子上,将桌子上的蛋酒递了过去。
“小姐尝尝,甜丝丝的,橘糖觉得小姐应该会喜欢。”
姜O拿起汤勺,她上一次喝蛋酒,还是上一世那一晚她只能尝出淡淡甜味的桃花酒酿。她心中不由被刺了一下,小心勺起一些往嘴中送去,浓郁的甜香在口中散开的那一刻,心中某一处躁动的地方一点一点平缓了下来。
她认真地喝完了面前这一晚蛋酒。橘糖见她欢喜,眸中也绽开了笑意。
等到日暮的时候,想起明日要逃出去的事情,姜O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橘糖本就一直关注着她的情绪,见她眸有些怔,便上前了些,小声说道:“小姐,别担心。这几日公子有事,今日便不在江南了。不仅公子不在,寒蝉和莫怀都被公子带走了。守这院子的,只有一个刚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
姜O抬起眸,望向她。
说着,橘糖轻声笑了一声:“虽然都是暗卫,但是不是每个暗卫都像寒蝉那般......的,小姐明日按照我的安排做便好。”
想了想,橘糖到底没把‘诋毁’的话说出来。
姜O温柔地看着橘糖,许久之后靠在了她的怀中,轻声道:“橘糖,谢谢你。”
橘糖直接一把将她搂住,认真望着怀中的人。
她没再说什么‘不用谢’,只是想着她橘糖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从那暗无天日的暗卫营出来的时候,她不会想到,她崩塌的信仰有一日会因为一个陌生的小姐重建。
这位陌生的小姐生的很好,拥有一副柔弱的身子和善良的心,还是公子所欢喜的人。但她知晓自己并不是因为这些才待这位小姐这般‘和善’。
冥冥之中她甚至觉得她同这位小姐当有前世的缘分,只是她和这位小姐都忘了。
*
又是一阵熟悉的香,姜O安静而顺从地溺在了梦乡之中。
惶惶之中,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醒。但是梦中的一切拉住她,疯狂地下坠,她看着梦境之上的湖面,那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桃花。
她挣扎一刻,花就远一分。再挣扎一刻,花就再远一分。
直到......她彻底‘睡熟’,湖面上的花开始如泡沫一般缓缓地消散。
*
深夜的江南,格外地寂静。
江面上几只太晚归的鹅‘噶――’‘噶――’‘噶――――’叫个不停,春日夜间的水也有些寒了,鹅像是迷路了一般,叫了半夜也不曾回到家。
半夜时分,江南于家那百年府邸突然燃起火。
睡梦中的姜O,眼眸突然颤动了一瞬。
但香牢牢地拉着她,她似溺入那片冰冷的湖一般,溺入那个她隔日再也想不起的梦。眼眸一时的颤动,不过是蝴蝶的翅膀,或许许多年之后,才能掀起丝毫的波浪。
*
隔日。
姜O起床,发现自己汗津津的,她轻轻皱眉。
还未等她想起昨日那个梦,橘糖已经敲门走了进来:“小姐,梳洗了。”
橘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姜O苍白的脸色。她不由有些担忧,走近些就看见姜O脖颈间都是汗,橘糖忙拿起帕子,上前一步为其擦拭:“昨夜是做噩梦了吗?”
姜O摇头,虽然她不记得,但是昨夜并不算噩梦。
橘糖望着她,轻声说:“小姐,要先洗澡吗?”
洗完澡要做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姜O想着是要去见于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麻烦橘糖了。”
橘糖摇头,很快就将木浴盆中放满了热水和花瓣,再拿来干净的衣裳放到一旁。像是知晓这位小姐洗澡不喜人伺候一般,橘糖做完这些,就出去了。
姜O看了橘糖的背影很久很久,她知晓她今日若是逃了出去,此后成为了于家新妇,她此生便再难见橘糖一面了。
她褪去自己衣衫,迈入满是花瓣的木浴盆中,带到皮肤都染上淡淡一层红时,她轻声呼了一口气。
可是......便是前世的橘糖,同她一同在丞相府,也不过双双被困。
此生橘糖虽无缘无故愿意帮她这个陌生的小姐,但是如若她让橘糖彻底离开谢欲晚身边,橘糖应该也是不会应的。
这般想着,她从满室的花香中出来,穿好了干爽的衣裳,推开了门。门外,橘糖一早便在候着她,见到她出来,对她盈盈扬起了个笑。
姜O一怔,然后就看见橘糖走上前,将手中锋利的刀刃递给她,轻声道:“小姐,别伤到自己的手。等会用这把匕首,直接抵住我的脖颈,让他们放您出去。”
姜O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般的法子。但细细想来,她又觉得这似乎的确已经是最好的法子。
她能出去,橘糖不会受罚。
姜O颤抖地握住手,即便这两世她手上并不干净,但用手中的刀对准橘糖,如何也是第一次。她轻声低头,眸有些红:“对不起。”
橘糖无所谓笑笑,上前抱住了她:“哪里是小姐的错,若真要论,是公子的错,哪有一言不合将非亲非故的小姐关在院中的道理。小姐就当奴在为公子赎罪。”
想了想橘糖还是补了一句:“公子有错,但是小姐也别......太怪公子。”她轻声叹了口气,用只有两人的声音说道:“就是现在,小姐。”
姜O手颤抖地将刀比上了橘糖脖颈,锋利的刀距离少女脆弱的脖颈不过半寸,姜O的心在这一刻止住了呼吸。
橘糖小声道:“小姐,向前走,到门边......”
......
后来,那扇她怎么都打不开的木门,就那样开了。
姜O很努力让手不颤抖,她怕伤到她的橘糖,但橘糖为了真迫些,直接用脖颈贴近了刀刃,雪白的脖颈上立刻有了细细的血痕。
那一瞬,侍卫和姜O的眸都变了,侍卫捏紧手中的兵器,他们本在权衡这位小姐和橘糖姑娘的轻重,但适才那道血痕,让他们只能沉默地让开身位。
待到姜O挟持橘糖离开侍卫视线后,在喧闹大街的一角,她忙丢了刀刃,检查橘糖脖颈间的伤口。
橘糖温柔一笑:“没事的,小姐快去吧。晚一分,公子知晓的危险便多一分。只是小伤,一点点,橘糖有分寸的。”
姜O坚持用帕子为她包扎好了伤口再走,橘糖也就没有再劝,只是警惕地打量四周。
等到终于包扎好,姜O走出小巷,她回头向巷子中同她挥手告别的橘糖看,橘糖正靠在墙边,笑意盈盈地让她快些走。
姜O眸红了一瞬,随后没有回头地向前奔去。
她要去告诉于陈,她今日便想同他成婚。如今谢欲晚能做这些,不过就是因为她还真正同于陈成婚。左右早晚都要成婚,她才不要在意谢欲晚口中什么相配不相配,她不过一个出逃的小姐,同一个不入仕的公子,不是绝配?
她提着衣裙,向她曾经想过的余生奔去。
路边不知为何也有了一排又一排的桃花树,风一吹,桃花纷纷,白了姜O的头。她一心只想早些见到于陈,也便没有注意到,江南原本日日热闹的大街,今日人人噤若寒蝉。
远处硝烟的味道一点一点传来,春日灿烂的阳光,照在一片又一片的废墟上。
少女奔跑在去见郎君的路上,浑然未觉。
唏嘘声,交谈声,恐惧声,害怕声,随着那消逝在昨夜漫天大火之中的桃花林一般,成为这世间化不开的风。
第三十五章
橘糖捂着脖颈间的伤痕, 狼狈地坐在稻草堆后。
姜O走后,她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一直呆在他们分别的地方。
她垂着眸, 指尖满是地上的灰尘, 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 在周身一层萦绕的冷意之下,她亦有一层淡淡不愿表露的惶然。
今日这般拙劣的技巧,只是让小姐安心的说辞,骗骗那些侍卫便够了, 如何......都是骗不过公子的。
对于公子而言,这应当唤作――‘背叛’。
橘糖闭上眼, 眼睫轻颤, 平日总扬着笑的唇角缓缓变得平直。
这是公子此生最不能容许的东西,可如今这个人偏偏是她。
在她的数步之外, 是平日人声鼎沸的大街,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寂静。偶尔路过的人群漾起一种诡异的喧闹,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惋惜, 但更多的, 是装模作样的悲叹和不太掩饰的笑意。
“活该,只是长安那边消息还未传来,听说他就是个大奸臣!”
“可是平日从前于大人在江南为官时,是个好官......”
“还唤‘大人’呢, 现在就是一畏罪自缢的牢犯,要我说, 昨夜那火啊, 烧得好!”
“烧得好!”
细碎的疼意持续从脖颈间传来,橘糖被恍惚之间的听闻吓到了。她扶着墙准备爬起身去大街上寻人问问, 就被身后陡然出现的少年止住了身影。
过于熟悉的气息让橘糖一下子失去了挣脱的力气,她无力地垂下头。
寒蝉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冷冷看着她脖颈间那一道只经过简单处理的血痕。他将橘糖在地上放好,拆开简陋的包扎,从怀中拿出膏药和绷带,麻利却细致地处理好了橘糖的伤口。
少年的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刮着一层滑|腻的的膏药在伤口上摩挲时,橘糖下意识身子瑟缩了些。少年瞧见了,放轻了些动作,一言不发继续为她处理完了伤口。
临走的时候,抱剑的少年终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自己回去向公子请罪。”
橘糖握紧手,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她知晓寒蝉生气了。只是如今比起寒蝉的生气,还有许多件让她更头疼的事情。
*
一日前。
一直在外四处‘游历’的莫怀乘坐游船来了江南,摆掉身后的小尾巴,敲响了江南一处小院的门。
“砰――”
“砰――――”
门敲到第三声时,木门从里面打开了。
莫怀垂头,轻声唤道:“公子,那些地方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全都安排好了,只是一直有一方势力暗中跟着在下,不过也从未出手阻拦过什么事情。下面的人已经去查了,暂时还未查出是哪方的。”
谢欲晚一身淡漠,雪白的锦袍衬得人没有什么血色。
“先进来吧。”听完莫怀的话,他平静道。说完,他便转了身,向屋里面走去。
莫怀垂头应‘是’,他向四周望了一眼,商阳那边的暗卫这几日大多数都被唤到了江南这边,他也被公子从外地唤了回来,江南这边怕是有什么大事。
谢欲晚坐在庭院之中,莫怀开始认真汇报这些日查探到的事情。
“边疆那边最近的确有些骚|动,但是一年半载难成气候,其间一直有人在两方势力间游走,企图引起两方势力的矛盾。边疆百姓之间关系还算友好,不似军队那边箭弩拔张。”
“当初那位用来藏污纳垢的地方,就是在暗卫营。知晓当年事情的人,都被他暗中遣入暗卫营。入了暗卫营,平常人就失了姓名,大多数也失了性命。下面人呈上来的,只有一地的枯骨,商阳那边的线索算是断了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