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她的小姐这一世能够知道膳食是什么味道了。
她再抬头时,就看见了对面的晨莲。
晨莲好奇地望着她,声音比平常轻一些:“你哭了,是寒蝉欺负你了吗?”
橘糖一怔,忙摇头:“没有。”
且不说她不是在哭。即便是她真的哭了,为什么是寒蝉欺负的。
晨莲轻声‘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树上的寒蝉沉默了许久,面前的树枝断了一根。不远处,晨莲又是一根飞针,寒蝉轻车熟路地躲过,发现这一次晨莲用的针上没有渗毒。
冷漠的少年一张死人脸变了又变,面前的树枝又断了一根。
*
橘糖端着馄饨,望向面前的屋子。
是公子的。
只是不知今日为何莫怀没在门前。
橘糖犹豫了一瞬,她其实觉得公子已经发现了,但是她暂时不想――
手中的馄饨不等她犹豫,橘糖咬了咬唇,敲响了门:“公子,早膳。”
一身青衣的公子从里面打开了门。
橘糖怔了一瞬,没有敢同谢欲晚对视。
谢欲晚淡淡看着:“进来吧。”
橘糖进了门,如往常一样伺候,将一切摆置好后,她想寻个借口下去。只是在心中想了半天,她也未想出来,便只能安静地立在谢欲晚旁边。
谢欲晚眸色清淡,像是没有察觉丝毫异样。
直到一碗馄饨用完,两个人之间一句交谈也没有。待到谢欲晚用完,橘糖收拾好之后走出门的时候,她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难言的情绪。
她回眸望了一眼,却只看见紧闭的门。
*
用完早膳,姜O便开始收拾东西了。
其实只是去一趟寺庙,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但是姜O还是认真地收拾了一套衣裙。虽然现在看着是个晴天,但是这两日一直断断续续下着雨,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一套比较好。
莫怀一早便准备好了马车。
姜O看着马车的样式,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担心其实有些多余。
怎么看,谢欲晚都不想没有钱的模样。
倒是她,一贫如洗。
姜O同谢欲晚一同上了马车,随行的还有橘糖,晨莲和莫怀在外面驾车。
马车很大,里面甚至还有一张桌子。
姜O望了一眼,陡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马车开始行驶,她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青年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本册子,递到她身前。
上面是青年的字迹。
很好看,如若不是写着考题的话。
他甚至‘贴心’地为她准备了笔墨。
姜O这几日一直忙着其他的事情,只将三本书草草看了一遍。即便还能记住一些,但是答出来的东西一定不尽人意。
她迟疑地从青年手中接过笔,望向册子上的考题。
可能是因为书的不同,同上一世他为她出的题不太相同,其中掺杂着许多她不懂的东西。
她看着同书中内容有些相似,但是其实又全然不同。
她到底没有推辞,而是认真做了起来。
一旁的青年翻开了一本书,她静静地做着题,他静静地看着书。一旁的橘糖左右看了看,自己拿出了话本子。
一时间,马车内格外地安静,只有翻书和落笔的声音。
像是知晓里面在做什么,马车行驶得格外平缓,没有让姜O有任何一个一笔划了整个册子的机会。
少女沉了心思,继续写了起来,偶尔写的很快,偶尔又许久都没有落笔。姜O明白,这一场考题的时间,应该截止到马车停下的那一刻。
还不等她看完最后一道题,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姜O停了笔。
她望着手下这张写满字的册子,轻声道:“谢欲晚,那三本书,我没能看完。”
一旁的橘糖手捏紧了话本,话本遮住了橘糖眸中的惊讶。旁人可能不知道,但她太了解小姐了。
上一世,哪怕不是在功课上,公子若是布置了,小姐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虽然这几日她没有时刻在小姐身旁,但是小姐对于公子给的那三本书,其实没有花多少心思。
姜O抬眸,望向对面的人。
听见她说的话,青年轻声道:“好。”
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张被她答完的册子,也没有多看,直接收了起来。
姜O手指顿了一下,有些想要解释。
她的确也不是故意的。
但青年一声‘好’让她不知道她还要不要说,似乎......他也没有很在意。姜O还在想着,青年将温热的帕子递给了她:“擦一下手。”
他们之间隔着一扇桌子,桌子上还有墨。
姜O接过帕子,将手细致擦干净了。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姜O顺着飘起的窗帘淡淡地看了一眼,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她垂下头,将帕子放到桌上。
好像每一次的寺庙,都很热闹。不过也是寻常,拜佛,求佛,这世间人们总是会有无数的愿望。
在她小的时候,为了讨好祖母,便开始日复一日地抄写佛经了。
姨娘也总是告诉她,这世间有神佛。
反倒是――
姜O望向面前淡淡看着她的青年。
反倒是他,从来不求神问佛。从前在丞相府中,唯一能够寻出神佛痕迹的地方,可能只有藏书阁。
丞相府的藏书阁里有些珍贵的佛经。
姜O没有打听过,也没有翻开过,上一世因为姨娘的事情,她早就不信神佛了。直到她再次睁开眼,回到了及笄这一年。
偶尔她觉得,神佛对于她,还是眷顾的。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来一世的机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弥补前一世的遗憾。她其实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幸运,即便再遇见一些什么,她都生不起怨恨的心思。
即便是在话本子中,她也鲜少能够看见这般的重生。上一世她也看了一些话本子,但是话本子中的主角,即便重生之后,也会失去很多东西,但是她似乎没有......
其实只需要一样,她的姨娘平安活在这世间。
......
姜O被搀扶下了马车,头上戴着厚厚的面纱。
人四处都很多,他们尽量选了一条看起来人不太多的路。姜O轻声同旁边的谢欲晚交谈着,她说一声,他便应一声。
还未等姜O问完适才考题中的一个问题,她的眼眸陡然停住了。
前方是一个她很熟悉的人,一身锦袍,但一瘸一拐......
第九十五章
姜O一怔, 声音也停住了。
她带着面纱,凝视着身前那个人。
头上一顶墨冠,身着云母色的锦袍, 身高八尺, 正是徐宴时。
他穿着比平日要正经许多, 但是再正经的装束,都掩不住他那只瘸腿。
这是一座山。
开元寺在山上。
所以现在这条路上的所有人,其实都在爬山。如若是寻常路她可能还不会如此快地看出来,但是这是山路, 他的脚跛了,动作便很明显。
这是那一次后她第一次见到徐宴时。
姜O眼神望着那腿, 手指掐紧了手心。
明明上一世, 即便是上一世,十年之后, 安王谋反, 长安城中也没有任何安王跛脚的传闻。
跛脚的皇子在这个世道之中,便只有皇子的名号。
日后即便能够破格入朝为官, 也只能是最最闲暇的官职。
“小姐。”
身后不住传来催促的声音, 姜O茫然地被谢欲晚牵到了一旁。前方的徐宴时一瘸一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退到了山路边,便无人催促了。
姜O手中冒着冷汗,惶然地望向一旁的谢欲晚。脸上的面纱挡住了她面上的表情,但是谢欲晚却像是知晓一般, 在衣袖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青年的手是冰凉的一片。
在这入夏的时候,让姜O心静了一瞬。她向着徐宴时适才的方向望去, 却已经看不见徐宴时了。
她想问什么, 周围却又太多的人。
谢欲晚轻捏了捏她的手:“上山了再说。”
姜O点头,垂下了眸。
上一世徐宴时并没有瘸腿, 这一世徐宴时人生的轨迹同上一世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遇见了她......
姜O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
她隐隐觉得,徐宴时瘸了的那条腿,同她有关。
谢欲晚静静地望着身侧的少女,随后望向了人群的远处。适才在一片拥挤之中,那一声‘小姐’后,在少女低头的刹那,徐宴时回了头。
在看见是小O后――
那一身云母色锦袍的皇子,一瘸一拐着,慌忙地涌入了人群之中。随后随着人群一起,踉跄地消失在拐角。
姜O到底是恢复了情绪,望向一旁的青年:“我们先上山吧。”
谢欲晚轻声应了一声,望向了一旁的莫怀。
莫怀轻点了点头,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旁的晨莲望着适才徐宴时消失的方向,望向了身前的小姐。她的身侧是明显心不在焉的橘糖,甚至走着走着,她眼见着橘糖就要被一块石头扳倒――
晨莲轻巧将人扶住,橘糖才回了神。
一声‘多谢’涌入晨莲的耳中。
想着那一册胡乱写的厨房册子,晨莲松开了手,也没应那一声谢。只是......晨莲望向橘糖,从那天来到小院开始,橘糖便不太对劲。不过同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大殿前。
大殿前的人更多了些。
姜O向着四周寻找着,却没有看见徐宴时的身影。
橘糖走上前,轻声道:“小姐,我们进去吧。”
今日是来为橘糖祈福的,听见这一声,姜O暂时丢了些纷杂的心思。她轻声应了一声:“好。”
谢欲晚留在殿外,望着两个人进去的身影。
开元寺同远山寺不太一样,来这里的人多为了祈求平安。而大多,也不是来为自己求的。故而开元寺中,没有远山寺漫山遍野挂满红布条的梧桐树,只有一棵又一棵月桂树。
月桂树,是思念之意。
谢欲晚望着远处一排又一排的月桂,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
但是从前,他是没有来过开元寺的。
他不信神佛。
就连远山寺,都是因为她,他才想起了从前那番机缘,去寻了住持。
山寺传来撞钟的声音,谢欲晚静静地立在佛寺前。山林深处,有一粗布袈裟的僧人对着谢欲晚所在的方向缓慢地行了个礼。
“阿弥陀佛。”
在这一声浩荡的钟声中,姜O同橘糖还有晨莲一同入了大殿。
她望着面前金灿灿的神佛,虔诚跪下。待到上完了香,有小僧引他们去见刻平安符的高僧。
同旁的寺庙不同的是,开元寺的平安符不是薄薄的一张黄纸,而是僧侣手刻的。
姜O一行人被领着入了另一间大殿,里面处处都是在刻平安符的僧侣,小僧领着他们到了大殿最偏僻的一处,里面的僧侣一身素衣,没有身着袈裟,手中也同外面那些小僧一般正在刻着平安符。
小僧行了个礼:“师叔。”
一身素衣的僧侣年纪看着并不大,轻点头应了这一声‘师叔’。他望着面前的小姐,静声道:“在下元初。”
闻言,姜O轻声道:“元初师父好。”
元初寡如水的眼眸在姜O身上停留一瞬,随后道:“施主稍待片刻。”
姜O便安静地等待着。
她看见元初拿出了一块玉,细致地雕琢着,最后刻上了‘平安’二字,一旁的小僧眼眸怔了瞬,随后望向身前的小姐。
以他的修为,看不出这位小姐的机缘。
但是元初师叔此时雕刻的玉,源于菩提树下。这些年即便无数达官贵人相求,元初师叔都未应允。
面前这位小姐――
元初落下最后一笔,抖落了一手的玉屑,将手中刻好的平安符递给了姜O。与此同时,也又一旁的僧侣将两块木刻的平安符递给橘糖和晨莲。
元初那双寡淡如水的眸在橘糖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望向了身前的姜O。
“施主慢走。”
姜O轻声应:“多谢师父。”
一旁的橘糖望着手中的平安符,手轻轻地握紧。她回身望向了不远处的元初,正同元初的视线对上,橘糖捏着平安符的手又紧了许多。
她上一世,见过元初。
......在公子死后。
*
依旧是来时的小僧,领着她们出了大殿。
姜O望着远处一排又一排的月桂树,停下脚步,凝神看了一会。
每棵树上似乎都有名字。
小僧见她望着那些树,解释道:“寺庙中的每一颗月桂树,上面刻着的名讳都是寺中的僧人的法号,只是大多数都圆寂了。”
小僧的语气夹杂些叹息,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了自己不该生出这种情绪,忙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姜O捏紧手中那块玉做的平安符。
重生之后,她一直在学会一个道理――生死渺茫。
她不知重生是何处来的机缘,但是既然得了这份机缘,就应该珍惜。
山间的光透过重重的树枝照下来,带着些别样的柔和,映亮了少女的脸。柔和的光下,一身素衣的少女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月桂。
*
莫怀止住了脚步:“见过安王殿下。”
月桂树下,徐宴时怔了一瞬,轻声道:“我不知晓她今日会来。”
他的脸处在一片阴影之中,声音格外地轻:“我没有想让她看见我如此模样,一瘸一拐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去告诉老师,我下次不会了。”
莫怀从怀中拿出药,递给他。
他没有回应徐宴时的那些话,只是静声道。
“殿下的腿本就伤了,如何还能在山阶之上奔跑。寺庙中人流拥挤,若是有人不小心冲撞了殿下,会发生一些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事情。这是药膏,若是殿下不介意,属下现在去寮房为殿下上药。”
徐宴时垂着眸,许久之后还是说了一句:“好。”
适才慌不择路,他已经摔了一次,衣袍下面已经满是血。
莫怀在寮房从下面掀开徐宴时的锦袍时,蹙了眉:“殿下,何事您都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的身体,公子若是知晓了......”
莫怀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
他望着徐宴时的腿,虽然一众大夫都说安王殿下的腿救不了了,但是公子这些日一直在寻找是否有法子。
古书中不是没有人瘸腿之后又好了,只是这一次,安王本就瘸了的腿上又添了新的伤。想到适才徐宴时的慌忙‘逃跑’,莫怀手停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