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没想到周湘云居然就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跟郝岩年的关系,丝毫不加掩饰,如此一来,他们心中的猜疑瞬间烟消云散。
毕竟掩饰才是解释,而解释就是事实。
“郝同志是我处过的第一个对象,”周湘云看向郝岩年,满是愧疚,“是我对不起郝同志……”
话没说完,眼尾湿浸,周湘云抬手悄然抹去,一副“我也是身不由己万般无奈”的表情。
但你要问我也不会说,你就自个儿去猜吧。
郝岩年心痒难耐,几次看向周湘云,欲言又止。
时隔这么多年,他真的一点没变,自尊心还是那么强,周湘云回想当年,当初郝岩年之所以跟周湘云好,并不是他多喜欢她,只是因为周湘云是棉纺厂乃至整个渝城最好看的姑娘,跟她在一块,不管走哪儿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这让郝岩年倍有面子。
而郝岩年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满意周湘云,觉得她被家里人惯坏了,过于任性过于矫情了些,不过还有得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要结婚,他有信心把她教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要结婚的对象,突然跟别人好了,棉纺厂都在看他笑话,这让郝岩年怎么受得了?一气之下,远走他乡,所有骂名周湘云一人承下,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就是说,两人感情出问题后,一直到郝岩年离家出走,他跟原主未曾见过面,周湘云就这漏洞大做文章,倒打一耙。
“瞧小云那表情,一看就有故事,肯定是她城里父母逼迫她,不然以小云的品行,怎么可能做出始乱终弃这缺德事儿!”
大爷大妈之所以稳坐村里八卦源头,还不是因为他们立场不稳最易洗脑,周湘云打入敌人内部,一口一个叔叔婶婶,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帮她说好话吗?
周湘云从不做无用功,准备用来对付原主知青院的那位“好闺蜜”,以魔法打败魔法,郝岩年赶趟儿凑上来,正好验证成效。
“听说小云那个前夫是科研员,一个月光是工资就有五十块,还不算其他福利,那老两口棒打鸳鸯还能为什么?想小云攀上高枝,他们一家子跟着享福呗。”
“哎呦老天爷,那不是卖闺女吗?跟拍花子有什么区别?为了钱毁了闺女终生幸福,他们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那也得有良心不是?说不定他们早就知道小云不是亲生,所以才强迫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是想趁事情败露前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周湘云:“……”
大爷大妈不愧是风里来风里去的老一辈,见过大世面,想象这么丰富,一人一句,说得她都信以为真。
就原主这遭遇,太可怜了吧,周湘云流下了两滴同情之泪。
在外人看来,她哭,是因为被触及了伤心之事,换做别人,还不得哭天抢地控诉自己那对不良养父养母。
她却没有,而是,这么委屈还要隐忍。
这孩子当真乖巧懂事。
大爷大妈们齐刷刷地看向郝岩年,那眼神就像绣花针似的,密密麻麻扎他身上:你个负心汉,小云这么好一姑娘,你怎么舍得辜负?
郝岩年:“?”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以致郝岩年开始自我怀疑:若是当年,他没有不告而别,而是去找周湘云把事情问清楚,她是不是就不会被逼无奈嫁与顾何?
这下轮到郝岩年满是愧疚了,就是因为他那该死的自尊心,在周湘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仅没拉她一把,还推波助澜地将她推进了大火坑。
这么想来,他跟周家父母有什么不一样?不是他们,周湘云不会沦落至此。
“没关系,真的,”周湘云释然一笑,冲他摇头,“都过去了,不是吗?郝大哥。”
郝岩年心中愧疚更上一层楼,看着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的周湘云,为了安慰他强展笑颜,这么温柔这么贴心,完全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周湘云,足以见得这么些年她受了多少苦才会成长这么多。
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又好像没变,从小到大她都喊他郝大哥。
周湘云这一声“郝大哥”,唤醒了郝岩年心中两人所有美好记忆,郝岩年看向小苗苗,周湘云两三岁那会儿,也是梳着两个小揪揪,然后追在他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他郝大哥。
“你们聊,我带苗苗找她姥姥。”周湘云弯腰抱起小苗苗,从郝岩年身边经过的时候,很小声很小声地打了招呼:“郝大哥,好久不见。”
郝岩年目送她离开,明明还是姑娘模样,甚至比以前瘦了两圈,却要担起为人母的责任,要是她跟他结婚,他必然不会让她这么辛苦,郝岩年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有机会弥补。
周湘云领着小苗苗去了灶房,屋里热气腾腾,跟起了浓雾似的,能见度极低,见不着人,但听到声儿,妇人们洗菜切菜和说笑声,还有灶膛里柴火烧着的咔咔脆响,周湘云循着声儿往灶膛那边挪,果不其然烧火的是李春花。
李春花在村里名声不好,但抵不住她厨艺了得,为了吃口好的,不浪费这么珍贵的食材,就算乡亲们再看不惯她,每年杀猪菜还得交给她。
李春花见着周湘云就开骂:“到底怎么看的孩子?大过年的差点给猪拱没了?”
当时李春花不在现场,黄翠翠跑进来跟她说,大肥猪发疯了拱人了,李春花问谁这么倒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黄翠翠说你家小伟和小苗。
李春花抄起火钳边往外冲边气愤地骂周湘云黑心肝,那么小的孩子,她不盯紧了,要有了三长两短,她一火钳叉回来烧了。
好在有惊无险,大肥猪没了力气,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姥姥,不担心,苗苗没事,姥姥不骂妈妈。”小苗苗走上去抱抱李春花,并踮起脚摸摸她的脑袋,像哄小孩儿一样。
李春花虎着脸,“你就护着她吧,要不是运气好,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不给大肥猪拱烂了。”
“不会啦,猪猪不会拱苗苗,”小苗苗语气骄傲,“猪猪怕苗苗。”
她是上古凶兽,就算穿成人类小女孩,身上也留着原有的气息,猪猪嗅到了自然害怕。
“看把你能耐的。”李春花拿她没有办法,摇摇头,扫了眼周遭,从兜里拿出一片切得薄薄的白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小苗苗嘴里。
小苗苗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反正她姥姥肯定不会害她,用手捂住嘴巴,嚼了两下,眼睛刷地瞪得溜圆。
周湘云就知道找李春花讨得吃的,立马笑得跟朵花似的地蹲过去,张大嘴巴求投喂。
李春花舍不得分周湘云,但一想到她那死德行,得不到吃还不得跟小苗苗抢,哎,算她倒八辈子血霉了,生这么个讨厌鬼。
“吃,就知道吃!”李春花塞过去一片。
现杀现煮的新鲜肉就是不一样,就算什么调料不放,也一点腥味没有,只有鲜美,而且越嚼越香,解不了馋不说,让人更馋了,周湘云愈发期待杀猪菜。
尝到甜头后,周湘云哪儿也不想去了,就赖着李春花,有闺女卖萌撒娇,周湘云跟着偷吃了不少。
今年的杀猪菜跟往年相差不大,主要有蒜泥白肉,就是大块猪肉煮熟后,切成薄薄的大片,沾着蒜酱吃,增味的同时还不腻,最是原汁原味。
第二道菜是蒜泥护心肉,周湘云在后世没吃过,甚至闻所未闻,问了才知道是猪心脏和肝脏之间的那部分肉,她尝了一小块,口感极其筋道,像在吃牛筋,裹上蘸料,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第三道菜是拆骨肉,从大骨头上用手撕下来的纯瘦肉,还是蘸料吃,不过蘸料比前面两道菜要复杂,由辣椒油、腐乳、酱油等调制而成。
第四道菜是手掰猪肝,刚煮好的猪肝,滚烫冒着热气,掰成大块吃,虽说吃法粗犷了些,但这样不用刀切沾染铁腥味。
最后一道压轴大菜:酸菜乱炖,各家分完大肥猪剩下的那部分,统统洗净切成大坨大块,加上自家腌制的酸菜和粉条,炖上三四个小时,粑而不烂,肥而不腻,酸爽清香,大冬天来上一碗再合适不过。
开饭前,晒谷场闹得快炸锅,一到吃饭,那叫一个安静,不仅忙着吃,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赶不上趟,吃不过别人,那不就亏大了,毕竟像这种集体餐,表面上吃的是公家,实际上还不是他们自己。
一大桌子肉菜,半把个钟头,跟台风过境似的,一扫而空,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流油,很是满足。
包括初来乍到的周湘云和小苗苗。
小苗苗摸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感激地将小脑袋埋进她妈怀里,蹭蹭,如果不是她妈昨夜里叮嘱她今天吃饭一定要快,以她平时慢吞吞的吃饭速度,别说吃饱,只怕连菜汤都得不到喝。
小苗苗觉得妈妈好厉害,可以预见没有发生的事情,不愧是他们那里最厉害的九尾狐。
中午吃得多,又吃得晚,李春花晚上没做饭,煮了一锅酸菜汤,每人来一碗刮刮肚子里的油,不然平时得不到油腥吃,一吃吃那么多,肠胃受不了,特别是小奶娃,很容易闹肚子。
吃了饭,李春花又忙活起来,来到院子里,拾掇周战山带回来的“猪肉”,一刻歇不了,倒不是因为她勤快,只是这种事换别人,她不放心,少斤缺两,她不亏大了。
过了没会儿,李春花大声喊起来,“周战山,周湘云,你俩给我滚出来!”
周战山就在堂屋抽烟,探头出去瞅了眼,问,“咋了?”
“咋你个大头鬼,猪肉呢?这都什么玩意儿?”李春花气到不行,太阳穴突突地跳,不说老头子以前多争气,至少每次拿回来的是肉,今天这些个算什么?猪皮还有猪下水?她要这些干嘛?
到嘴的肉飞了!
李春花能不肉疼。
周战山沉默不语,吐出一圈烟雾,将目光转向西屋。
李春花反应过来,将拎起来的猪下水重重地摔回去,原来是周湘云那死丫头出的馊主意!她让她劝老头子多问人要点工钱,她居然教唆他拿回来一堆不值钱的臭劳什子!
这个家,她不想呆了吧!
李春花冒火三丈高,打定主意赶人走。
她不求死丫头为这个家做多大贡献,但也不能有损他们既有利益不是?
姗姗来迟的周湘云,敢于直面李春花盛怒,微微笑走上去安抚,“妈您先容我一天,我明天去趟镇上,这些东西要是卖不了钱,不用您开口,我自个儿卷铺盖滚蛋。”
小苗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屋门口,怯怯地看着她姥姥。
李春花看她一眼,深吸一口气,脸色终于没那么吓人了,不过对周湘云还是生气,斜愣她一眼,“想什么呢?我家铺盖要你卷!”
看在小苗苗份上,李春花决定给周湘云一天时间,要是不成,天王老爷也不管用。
“还是妈通情达理,”周湘云给人拍马屁,“那就辛苦妈了。”
李春花:“?”
没有办法,为了卖个好价钱,李春花实在不放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周湘云,只能自己动手清洗。
周湘云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功成身退,回屋睡大觉去了,倒是小苗苗懂事得很,虽然帮不了忙,还是乖乖地陪着。
陪着陪着,小肚子咕咕噜噜叫起来,小苗苗怪不好意思地抿着小嘴巴。
李春花两手不得空,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声告诉她,“兜里有肉。”
小苗苗欢喜地将小爪子伸进她姥姥的衣兜里,摸出一片冷掉了但还是很香的白肉,她嘴馋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将肉喂给了李春花。
李春花没想到,有点感动,“苗苗也吃。”
小苗苗点点脑袋,这才又摸出一块白肉塞自己嘴巴里。
“天凉,吃冷东西容易拉肚子,你嚼了肉,先别急着咽,在嘴里包一会儿。”李春花教小苗苗。
小苗苗听话,鼓起腮帮子,歪着小脑袋,配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别提多可爱多呆萌了,李春花看着她,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第二天,周湘云出门的时候,小苗苗还在睡,见她睡得香,她也就没叫她,背上李春花清洗出来的猪下水和猪皮去了镇上的供销社。
忘了哪本书里看到过的情节,供销社年底会回收猪皮整张猪皮,而且价格不低,毕竟一张完整无缺的猪皮很难剥得,而物以稀为贵似乎是一条亘古不变的铁律。
镇上的供销社九点才正式上班,不过后门有个专门对外回收的窗口,周湘云寻过去敲了敲柜台,态度和善地先打招呼:“同志早上好。”
对方年纪不大,二十五岁左右,因为值班,气得早,天又冷,心情不似太好,语气不善:“有事就说。”
供不应求的年代就是这样,供销社的职工脾气都不小,周湘云大丈夫能屈能伸,谁让咱有求别人呢,冲男同志一个劲儿地笑,跟不要钱似的,“同志请问回收猪皮吗?”
“不回收。”对方一口拒绝,不带看一眼的。
周湘云不介意地又道:“我这里还有些猪下水,都洗干净了,供销社要是回收的话,我可以便宜让给你。”
供销社是有回收猪皮和猪下水,但量不大,一般都是供销社内部人员的关系户,他们也好从中赚一两块差价。
反正是赚差价,赚谁的不一样,而且比起熟人,生人更有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