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鹤刮了下她的鼻子,眉眼含笑,“你这小丫头倒是告诉我,我哪儿不近人情了?我对你难道无情?”
“切。”
沈寒清撇撇嘴,“就是不近人情!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你可是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想弄死我!”
“你这家伙还倒打一耙,谁让你突然出现的。家里突然多了个东西,我只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毛贼。”他敲敲她的额头,戳穿她的小心思。
沈寒清嘟起嘴,抓起他的手轻咬了一下,满意地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印上红痕。
“干嘛呀。”琴鹤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
她看起来温婉可人,一身大家闺秀气质,此时却将他推倒在榻上,媚眼如丝地说道:
“可我就是小毛贼呀……山神大人,你就是我偷来的最大的宝贝。”
她放开他,看着他微醺的眉眼,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琴鹤坐起身,眼色有些迷离地靠在她肩头,恍若呢喃一般轻轻说道:“是啊……我是你的宝贝。所以你永远都不能丢下我。”
沈寒清有些微微默然,她阖下眼睑,有一瞬间的失神。
“琴鹤……但我终有一天会死的。”
她轻声道,眼里看不出一点波澜,因为这是她早已认清的事实。
靠在她身上的身子骤然紧绷,男人半晌无话,沈寒清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而他却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清儿,你知道我向来是个偏执的人。我认定的事物,纵然我化成飞灰都会带着一股执念。所以,你记着,”
他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她心里。
“要么你陪我生,要么我伴你死。琴鹤此生,与沈寒清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携子之手,祸福相依。”
沈寒清的心里温暖又酸涩,这人跟以前一样,执着的性子从没变过。
她只能轻轻叹息一声,“你啊……”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常的声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被什么绊倒。
琴鹤神色不变,淡淡地开口:“出来。”
外头那人小心翼翼地绕进来,琴鹤身上冰冻三尺的气息又出现了,他看着那人,似乎是在等他出声。
那黑衣男人头上流下一缕冷汗,他宁愿战场上拼杀,也不想冻死在这人身边……
于是他胆战心惊地回道:“沈姑娘,将军差我来告诉你,小姐突发急病,现下情况凶险。”
沈寒清甚至都没回他,拉着琴鹤的手直接起了身。
“我马上过去,有劳你帮我看好屋子,不过丢了东西你得负责。”她转身对黑衣人嘱咐道。
说完就和身边的男人风一般的离开了。
黑衣人泪流满面,苦着一张脸看着他们飘然离去……
都是些什么怪人啊!
唉……他转过去默默地守着屋子,还是好好看着吧,不然那男人会拿他做冰雕的……
第二十九章 久违
总算是又回到正轨了。
仰梧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可真是……
不过世道就是这样艰难。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又能怪谁呢?
“唉……”仰梧叹息一声。
息宓悄悄抬眼看了看她,果不其然看见她满面愁容。
仰梧默了片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息宓道:“夫人,你可知这沈姑娘是何人吗?”
她既是洛水之神,虽然无法现身,终归还是在人们的祈祷中对这片土地有些了解的。
“唔。”息宓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一丝异样。
仰梧不解:“怎么了?”
“额,没什么没什么。”息宓连连摆手,“寒清姑娘啊,倒是个厉害人物。”
她笑眯眯的说道,脸上挂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是梁国人。家族世代行医,乃是梁国国都缙城医学名家。”
仰梧有些惊讶,“她是……梁国人?”
她想起那个眉眼柔和的人儿,她看起来性子那样温雅,还贴心的为她准备了衣裙……
举手投足间都是淑女风范。这跟她印象中的梁国人大相径庭。
她以为梁国人都是那粗鲁莽撞的样子,就像那几个绑她的人一样。
看来……她错了。
人的性子千差万别,她不该如此武断。
息宓笑了笑:“是不是觉得不像?我起初也不敢相信。后来多了解了一些缙城沈家的事情以后才知,她养成这样的性子一点都不奇怪。沈家乃缙城名门,又世代行医,对德行要求极高。沈家的女子,皆以闺秀之风教养,因为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沈家的门面。”
仰梧听完息宓的话,心里敬重她,也有些怜惜她。
“那她为何会在洛城呢?洛城不是……涂山境内吗?”
“这个嘛,她天赋异禀,少年时便在缙城小有名气,来洛城,估摸着是有人求医吧。洛城是个小城,又有浮更山挡着,一些大夫便不愿意来。”
这还真是个……刚柔并济的女子啊。
不过……少年时?她现在不是少年吗?
仰梧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我觉得……沈姑娘年纪也不大啊。她现在不正当年少吗?”
这副模样息宓已见怪不怪。
她喝了口茶道:“沈寒清么,那双眼睛太耀眼了。那样明媚的神采,也难怪她总被误会刚刚及笄。”
“其实她都二十啦!怎么样,看不出来吧哈哈哈!”
二十?
仰梧没想到那个眼神如孩子般纯真无邪的女孩竟然已双十年华。
她却又觉得意外的正常,好像她本来就该如冰雪般高洁。
“真好。”仰梧无意识地赞叹着。
此后马车内便没了声音。
息宓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想逗她开心,又觉此时搅不起那个气氛,她自己也不知怎的有些无力感。
索性也闭了嘴,不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申山。
仰梧心里一半欣喜,一半紧张。
有好些时间没见微生了……而且那日在天书里,仅仅只是一个幻象,她便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微生真是太过分了。”
仰梧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远处的莫微生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寻思着自己也没受凉啊。
一旁的嵇梁见状调皮地说道:“莫大人,末将听说无端打喷嚏是因有谁思念着他,此刻定是说明有人在念着大人。”
嵇梁如今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再像从前那样冷硬,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年的朝气。
莫微生心神晃了晃,想起了那张莹润小巧的脸。
于是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认同了嵇梁的说法。
“你说的是,应当是有人想我了。”
这回轮到嵇梁愣了,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钟隐带着仰梧她们来到一处营地前,对她拱了拱手道:“姑娘,陛下吩咐我直接将姑娘带到莫大人所在地。姑娘万事小心,钟某便告辞了。”
仰梧看了看眼前井然有序的营地,想着幸好没去王宫。
她还挺庆幸的。
战争危险,就算她死了也是因战乱而死。若是在王宫的话,可是指不定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父王手上。
心还是有些痛呢。
仰梧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向钟隐拱手行了一礼:“钟大哥,这一路多亏了你的帮助。你此去也切记保重,”
“还有……替我向陛下道声谢。”仰梧轻声说道。
钟隐点头,而后策马绝尘而去。
他走远后,仰梧侧身看向息宓:“虽然我也很感谢你从水里救了我,不过我还是有些疑问,那就是……”
她顿了顿,方道:“你来这儿干嘛啊?”
息宓额角跳了跳,怒道:“我来帮你啊你个傻子!你没有我根本不行!你以为这仗这么好打啊,你知道你们面对的是谁吗?!我好心好意……”
仰梧一把拉过她的手,噌噌噌地往里面走。
她就不该问她这个问题……
“小兄弟,劳烦你将此物交给莫大人,他看过便知。”
仰梧将神火印交给营地守卫,嘱咐他带给莫微生。
不一会儿守卫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喘着气道:“大人请姑娘快进去!”
主帅营帐内。
莫微生轻轻摩挲着神火印,心里颤动又喜悦。
这个傻姑娘……怎么就,那么傻呢。
他苦笑一声,心中悲喜交杂在一起。
莫微生盯着帐外出了神,此时营地四下都像没了声音,只有那抹纤细又雀跃的影子,踏过山川河流,义无反顾地来到他的怀中。
嵇梁悄悄地退了出去,留他们两人在帐中。
莫微生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她的心跳、她的呼吸、甚至于她发上隐约的香气……
这些,独一无二的,那是玉儿的气息啊……
太过美好,太过虚幻。他得抓紧了她,防止她在下一秒就化作一缕长烟。
思绪混沌了许久,莫微生方睁开眼睛,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玉儿,你不听话。你明知道,我会担心。”
仰梧撇撇嘴,委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在涂山就一定安全吗?在申山王宫更不安全。那样还不如你能看见我呢,这样就算我不小心死了,至少不会落得个孤魂野鬼的境地。”
莫微生皱皱眉,虽然担心,但她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只是这比喻……孤魂野鬼什么的,听来着实令人不快。
他沉下脸色,严肃道:“玉儿,莫要胡言乱语。这一路舟车劳顿,先去好好睡一觉。”
见仰梧还想反驳,莫微生难得地板起脸道:“不许拒绝。快去,不然我现在就将你送回去。”
怀里的女孩一溜烟儿地跑了。
莫微生勾了勾唇,总算听话了。
“微生帐外那个是我朋友你别为难她!”远处传来仰梧的声音。
莫微生微微汗颜,她又捡了什么人回来……
不过这丫头眼光还是挺敏锐的,带回来的人都是好料子,嵇梁就是个例子。
罢了罢了,她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吧……
第三十章 何去
息宓进帐内行了个礼。
“莫大人,您就是那丫头的小郎君吧,我叫息宓。”
一番行云流水般的话语,直让莫微生愣在了原地。
该说玉儿的眼光独到,带回来的人总是这么……有特色?
莫微生摇了摇头,转向息宓,礼貌地道:“夫人请坐。”
“听说夫人是殿下的朋友?”
“对啊。那小丫头不知怎的给掉水里了,我把她捞了上来。”息宓笑了笑。
听见“掉水里”几个字,莫微生脸色瞬间暗沉下来。
看他神情不对,息宓赶紧说道:“也没多大事,我把她照料的可周到了。至于落水原因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个男人一直护着她,这一路上也与我们同行。”
“那个男人呢?”莫微生冷声说道。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
“走了啊。”息宓耸耸肩:“那位大哥挺有职业道德的,小丫头上岸后就赶紧找人替她诊治,看起来很是紧张她。”
“不过这位大哥来去匆匆,似乎跟小丫头也不熟。应当是受人所托吧。”息宓想了想道。
莫微生垂下眼睑,果然……
萧少卿,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脸上是掩不去的疲惫,一直低垂着眉眼思索着什么,息宓觉得这模样像极了仰梧。
难怪那丫头也动不动就沉思,一副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样子,敢情是这人教出来的啊。
那边的莫微生担忧地看了看仰梧的方向。
战场危险,又没法送回申山……
算了,多派些人守着她吧。
至于这个女子……他转头告诫息宓:
“夫人,如今这里正是战乱之地,夫人还是不要在此地久留。若夫人愿意,在下这就派人送夫人去安全的地方。”
莫微生说得诚恳,玉儿的朋友,他自然要好生担待着。况且这里也着实不安全。
但息宓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她站起身,低头凝视手中拂尘,淡淡说道:“无妨。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那丫头。我和她已经说好了,其余的事情你去问她便好。”
她踏步走出帐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这外边是丹璧城吧?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得去玩玩。放心我知道有梁人,不过我有分寸。”
她实在生得极美,此刻的意气风发,更增添了摄人心魄的力量。她的身上聚集了太多的东西,那种雍容华光太过耀眼,甚至不似凡人。
莫微生转身,随她去吧。
纪梁正看着息宓的背影发呆。
莫微生敲敲他的头,“小子,看什么呢。”
纪梁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她真好看。”
“哦?我记得你半月前说过赵将军好看,十天前说过季统领好看,五天前说过侍女柔依好看,今天又……纪梁,你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莫微生淡淡地说,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纪梁脸更红了,那个初见时冷漠的少年好似换了个人,如今他的眼里已经有了生气。
他脸色微窘,小声说了句:“其实,最好看的还是平河郡主。若我也能成为她那样骁勇的人就好了……”
莫微生微笑着拍拍他的头,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
“去看看她吧,顺便转告将军,请她晚膳后来我帐中,你跟她一道过来。”
他本来转身朝屏风那边走去,脚下却又忽地一顿,在那处站了一会儿却又不说话,好像在纠结什么。
不过最后他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纪梁……你若是属意于她,便努力去追上她的脚步。你要知道,脆弱的不是你当前的低微,而是她策马扬鞭,你却止步不前。”
纪梁神色微愣,脑子里似有烟花炸开。半晌过后,他垂下头去低低说道:“我知道了,大人。”
他揣着一颗萌动的心走向她的营帐,依稀有些小小的紧张。
“郡……你受伤了?!”他撩开帘子,刚想开口,猛然看见了帐内的景象。
莹白的背上爬着一条狰狞的伤痕,蜈蚣般蜿蜒在她肩头。
纪梁一个箭步就冲到她身前,速度快得旁边的侍女都来不及阻止。
“大人,请您回避!”侍女急急地说道。
“你出去。”纪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平河的伤口,这话明显是对侍女说的。
侍女踌躇着,犹豫道:“这……恐怕于礼不合。将军虽是征战沙场,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大人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