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梧忍下骂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好的,封徊大人。既然如此,我们何时去救纪梁呢?体现您英明神武的时候到了。”
封徊还是漫不经心,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纪梁么,梁国如今留他也没有用了,大抵最后就是处死吧。”
仰梧心下猛地一跳,处死?
虽然慌了神,但她还是极力压抑着情绪,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冲动误事。
“那……怎么办?”仰梧小心地问他。
封徊淡然一笑,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他嘴唇微启,轻轻地说道:“此事……关键在你父王。”
第四十一章 胁迫
仰梧愣了一愣,“我父王?他……他要如何才能救纪梁?申山已是梁国的附属国,本已屈居为臣,如今又有什么底气要求梁国放人……”
仰梧觉得这是个问题,是个根本就不大可能实现的空想。
封徊并未立即反驳她,止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道:“以后你就知道了。知道的太早,未必就是好事。”
仰梧不解。
她怀疑地看着他道:“你不会又打什么坏主意吧?”
封徊冷哼一声,“随本君高兴,你管不着。”
“……”
算了,毕竟不是人类,无法以人类的逻辑去理解。
夜晚的浮更山。
浮更山植株丰富,尤以生长药草而著名,但草药多生在险峻的环境里,稍不注意的话不仅药草没采着,还会把小命丢在这里。
风险太大,除了个别胆大的,没几个人想来冒这个险。
然而每件事都会出那么一两个例外,年少的沈寒清许是凭着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又因生带与山神的机缘,成为了为数不多不仅平安归来,且还随自己性子想去便去的人。
于是这偌大的沈家中,一个在众多后生中原本不起眼的、名叫沈寒清的姑娘悄悄地成长起来。
因战事的原因出门许久,再次回到浮更山,入目尽是山青水色。
若是平时她或许还会驻足享受一二,但眼下局势实在不能允许。
山神宫里,息宓仰躺在一张竹制小床上,双目紧闭,整个人没有什么生息。
沈寒清有点紧张地问琴鹤:“她怎么了?虽然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但也不能下太狠的手。”
琴鹤了然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就这么不信任我?于情于理,我都没有对她下死手的理由。况且……我与她,也算是旧交。”
沈寒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琴鹤点头,“当然可以。”
他带着她走向床边,由她端详着床上的女子。
她现在看起来很憔悴。白发皑皑,脸色苍白,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没有丝毫起色。
“她这是……昏迷了?看这样子,难不成你……?”
沈寒清看着像是已经死去的息宓,脑中敏感地掠过一个可能性,于是便抬头眼神询问地看向琴鹤。
后者亦点头。
这种症状……神态几乎与死人无异,呼吸若有似无,然而却又始终保有体温……
他果然是用了忘忧草。忘忧忘忧,大梦三百,轮回尽忘。
服用忘忧草之人这三百年内不吃不喝也能性命无虞,然而醒来之日却如同再世为人,前尘尽忘。
“你为什么给她用忘忧草?”
沈寒清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
琴鹤略微僵了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那日在战场上,其实我是占据了先天优势,单论实力,息宓未必输给我。我治不住她,她又不肯低头,就把这玩意儿给她吃了。横竖还能增长她的修为,省得她老是捣乱。”
琴鹤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觉得这个方法简单省事,又不会对息宓造成伤害。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沈寒清会怪他下手重了……
可意外的是,她没有。平静的有些过分。
她低垂着眼,静静地看着昏睡的息宓,眼中的光晦暗不明。
这不是……平常的她。这副样子,想必是心里有所计较了。
琴鹤尝试着问她:“清儿?怎么了?是不是我下手重了些……但这药若要解,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过程有些麻烦……”
“不用。我没有怪你。我刚刚走神想了些事罢了,你莫要多想。”沈寒清后知后觉地回神,见琴鹤紧张,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着实异常。
她只不过想到了安簌,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她的宿疾……似乎并不是无药可医了。
只是……她又很是为难,为了自己的私欲牵扯无辜的人,此事又太过困难。
若说参与梁国的战事是因势所迫,所以一路上她也尽力救人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可这次的想法就真的是出于一己之私了。
“唉……沈寒清摇摇头,转头又深深地看了息宓一眼,轻声对琴鹤道:“那就好生照料着她,我们……就先走吧。”
这语气实在无奈,想走又不想走,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深的纠结中。
琴鹤皱起眉头,她与他一向也没什么相瞒的,此时不愿意说,他也不强迫她,心中只望她莫憋坏了自己。
沈寒清是琴鹤的清儿,也是琴鹤的心头好。
浮更山被落霞笼罩,飞鸟也相伴着回了家门,琴鹤拉着沈寒清的手走在山路上,没有用法力,想陪她感受这难得的清静。
有多久……没有这样牵着她的手,好好地走一段路了?
自上次孟稚心病发,他们匆匆赶回梁国,又历经这几月战事,两人皆是疲惫不堪。
从浮更山回去后,又得面临繁杂的琐碎了。
他本世外散仙,何必入这尘世。但没办法啊,谁让他有了软肋。
从此他要与她一起遍历山河,一起看过人间烟火。
琴鹤拉起绿衫姑娘的手,放到面前轻嗅了嗅,她的味道,就和她的人一样,同样清幽明净,仿若初春嫩芽,醉人心间。
“清儿……你真好闻。”琴鹤闭着眼睛,唇瓣爱怜地擦过她的手背,像在梦境般喃喃呓语着。
沈寒清心中一疼。明明可以逍遥自在……做个清静神仙,可偏偏,就是遇上了她。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多么缱绻动人的爱意,令人心驰神往。
可是……可是……
沈寒清鼻头一酸,只在心底喃喃道:“可是琴鹤……我终归,是个凡人呐。陪你走过一段温柔的岁月,我已然感谢命运。我如何……与天地相悖啊……”
这话她没有说出来。想来琴鹤不会比她糊涂,即使她几次若有似无地暗示,他依然装傻充愣。
沈寒清也很无奈。
簌簌的病情,梁国的战争……没有一样让人省心。
有时候她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凡人,有时候又会忘了自己是个凡人。
最后沈寒清是被琴鹤抱回去的。许是这连日来太过疲倦,她竟然在半路就昏睡起来。
自己也是个不大的小女孩子呢,尽会逼自己了。
琴鹤摇头,在心里责备了她。
将她带回定安侯府安顿好后,又在深夜进入了孟云岚的房间。
房间里点着烛火,四角皆缀以夜明珠,即使烛火昏暗,房里依旧富丽堂皇。
孟云岚也真是奢侈。
琴鹤往客椅上一坐,端起早已备好的茶杯,身上寒气又冒了出来,冷冷地问他:“怎么,这么晚找我过来,申山出事了?”
孟云岚微笑,:“道长好眼力。”
琴鹤冷哼一声道:“那昏庸的申山国君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孟云岚指尖轻捻着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谁知道呢。似乎是……愿意和我们合作。”
“为表诚心,申山愿意交出涂山的平河郡主。”
这话让琴鹤都为之一愣。
“平河郡主找到了?”
孟云岚点点头。
琴鹤皱眉,“这申山王又打什么主意,公开向我们投诚,是一点儿也不将涂山放在眼里了?”
孟云岚耸耸肩,“本就是一介昏君,我倒是不意外。”
这时有线人来报,说似乎在缙城发现了申山公主的踪迹。
孟云岚和琴鹤面面相觑,眼中皆是凝重。
孟云岚沉声道:“如果真是她,务必将她盯紧。”
线人领命出去,房内又只剩下两人,墙角点着熏香,从远处看,似乎将两人都笼罩在一片烟雾缭绕中。
另一边,梁国的监牢里,纪梁呆坐在牢房一角,双手紧紧地抱住双膝。
监牢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少年衣服破烂,满身血污,伤口处隐隐有鲜血流出。
可他依旧咬紧牙关,脊背挺得笔直,宽阔的肩膀已然开始舒展,逐渐显现出男人的模样。
孟云岚自上次来过之后便再没有来过,纪梁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还有他这号人。
不过狱卒倒是很敬业,成天来找他麻烦,他始终不肯屈服,所以他的身上每天都会出现伤痕。
牢房内一片死寂,除开外面的狱卒,便只有老鼠与蟑螂作伴。
纪梁感到奇怪,今天那几个狱卒倒没来找他麻烦。
安静的仿佛断气了一般。
房门突然“吱呀”响了一下。
少年猛地站起身。
“是谁?”他看着面前的黑暗警觉地问道。
来人慢慢显出身形。
“殿下?!”纪梁大惊失色,“殿下,您怎会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往门外看,生怕那狱卒突然进来。
“殿下,你快走,这里很危险!”
听见他焦急的声音,仰梧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紧张。
“别担心,不会被发现的。”
纪梁依然很紧张,“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要是被发现,你就……”
仰梧打断了他,“纪梁,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我既然敢来,自然是做好了准备。”
外面的人果然像什么都没发现一般,甚至一动不动。
仰梧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性子刚正,不愿意做背信弃义之事。”
顿了顿,方才又道:“但你听我一次话,只有活下去,才能改变这一切。”
“你要做将军,要保护你爱的人……”
“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答应我,你要活下去。”
仰梧握住他血迹斑斑的手,恳切地期望着。
“殿下……”纪梁看着她的眉眼,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瘦瘦小小的,却满眼坚定。
她说是因为有要守护的人。所以哪怕再不如意,都要坚持下去。因为那个人在等她。
他第一次知道了“守护”的意义。
他想起仰梧,想起莫大人,想起平河郡主……
再对上仰梧期待的眼睛,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殿下,我明白了。”
“一定要熬过这段日子,这样你才有机会做完想做的事。”
她对他留下这句话,便转头走出了牢房。
纪梁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仰起头擦了擦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我会做到的,殿下。
第四十二章 交换
琴鹤皱起眉头,疑惑道:“申山国君怎么突然又对涂山起了心思?我可记得涂山曾经还援助过申山。”
“是啊。”孟云岚淡淡地应了一声,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可据申山的探子来报,申山王宫……近日又不太平了呢。”
孟云岚表情平静,眼底却尽是凉薄。多年的戎马生涯,已经尽数磨去了他的温情,从很多年前,或许是从一出生开始,他就是作为梁国的战争机器而生。
既然从不曾赋予他人情滋味,旁人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申山王宫到底怎么了?”琴鹤对他突然停下话语的举动有些不解,于是以眼神示意他赶紧说下去。
孟云岚耸肩,“还能怎么,不就是仰氏王族那一家子的事情,还扯上了个什么平河郡主,乱七八糟的让人头疼。”
“申山找到平河郡主后,涂山遣使者来接那位郡主,申山王便置了个宴席款待。可谁料,就是这宴席闹出了事端。”
孟云岚清了清嗓子,“仰辛那个百般宠爱的小女儿,昭文公主出事了。宴席结束的当晚,突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说是被涂山的使臣出言侮辱,在她父王面前一番哭诉过后便要触柱自尽,不过自然是被拦了下来。”
琴鹤扯了扯嘴角道:“昭文公主被涂山人侮辱,梁国便可以趁此与申山联手对付涂山。只是到底如何做……还得看那位的意思。”
琴鹤觉得,最近国都的气息不太对。
是那种,神的直觉,直觉城中混入了邪恶的气息。
但这是不属于六界中任何一方的陌生气息,但无疑是危险的。
“将军,你听我说。这件事十分蹊跷,各个因素,都像是安排好的一样,”琴鹤收起调侃,一脸正色地说道。
“我感知到一股神秘的力量正盘踞在缙城内部,更可怕的是,我探不出他的来路。这恐怕,又是甚么了不得的神魔降临。”
见性子一向冷傲的琴鹤居然也紧锁了眉头,孟云岚就不得不考虑这件事的严肃性了。
“可是,”琴鹤深呼一口气,“如今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会时刻关注情况的。”
孟云岚点点头表示同意,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琴鹤望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那日破丹璧城时,抓了个小统领,本来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经常跟在申山国师身边,恐怕知道不少事情。”
“前些日子我去监牢看过他,那小子倒挺硬气,我便让属下多多关照他一下。”
孟云岚眼神有些阴鸷,幽幽地开口:“但愿他还有些价值。”
琴鹤却已不再看他,转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夜色沉沉,似有暗流在天幕中涌动,其中零星可见几点星光闪烁。
月亮也被沾染得晦暗不明,但仍然清亮出尘,即使黑压压的暗幕也止不住它的光辉。
他就这样望着它。
望着他的月亮。
仰梧正观察着院子里的竹子。
封徊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知道她的身份还一点不低调,竟然将缙城最负盛名的客栈包了下来,生怕不能引起别人注意似的……
不过不愧是北梁王城最负盛名的地段,这服务,真真是叫人舒坦。
“嗯?”突然,仰梧眼睛一亮,封徊不在,眼下正是逃走的好时机……
“可是……”片刻后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