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以为孩子可能是累了,也没再闹他,吃完饭,赤儿便将木桑安顿好睡下,望着他稚嫩的脸庞发呆。
“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付离从外面走进来说道。
赤儿支着下巴,歪着头说道:“就是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这么小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付离看了眼躺在里侧,已经入睡的木桑,没有说话。
夜,料峭微凉,如浓稠的墨,深沉的化不开。
第二天早上,赤儿早早地就起来了,在院子里懒懒地伸了个腰,却发现,有人比自己更早,已经在不远处的厨房忙开了。
从院子里可以瞥见,厨房灶前那忙碌的身影,以及那在空中袅袅升起的炊烟。
赤儿走近厨房,原来是百里睦的贴身丫鬟雨霁。只见她手脚麻利地厨房里忙活着,看样子已经忙活了有一阵子了,听见门外有响动,雨霁抬头看向门外。
赤儿摸了摸鼻子,虽然自己跟百里睦臭味相投,这一个月来大多数时间是跟他们呆在一起。按理说,雨霁这人谦和有序、处事周到,应该跟雨霁也是熟络的,但赤儿跟她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于是尽量避免跟她独处以免尴尬,像今天这样两个人的时候,倒是让她有点进退不是,只好出声言道:“雨霁,你起得还真是早,我还以为今日我会是第一个起来的,没想到你却连早点都快做好了!”
雨霁将手中的柴火往灶子里塞了塞,笑着说道:“昨日公子说,我们这一路上奔波了近一个月,日日都是风餐露宿的,许久未曾吃到一顿像样的早点了,雨霁今日便起得稍早了一些,给大家做顿可口的饭菜。”
赤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人家哪里是说我们,分明是百里睦那厮自己想吃顿好的,雨霁这丫头会说话,愣是说成了我们。也罢,赤儿也不拆穿,只是接着问道:“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雨霁想了想,言道:“那就麻烦姑娘给院里的树木浇浇水罢。”
这个时间,给树木浇水,难道昨夜下的那一整夜的雨水还不够?罢了罢了,心知雨霁这是怕自己尴尬,也知道了这里没自己可做的事儿,于是赤儿也就顺着点点头,回到院子里去了。
清晨,山里的空气特别清新,加上昨夜雨水的洗礼,此刻五脏六腑就好似被清水洗涤了一般,通体畅快。
有别于昨日傍晚时分那绚烂斑斓的晚霞,此刻太阳正从天边一点点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那喷薄而出的光芒,令万物都变得生意盎然。赤儿的内心似有万马奔腾,整个人亦变得生气勃勃。
付离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屋子的主人倒是雅致,能将屋子选建在此处。”
赤儿转过头,看向付离,炯炯有神的大眼直逼得人心间,“我道爹爹为娘亲建的观月阁已是世间少有了,未想到,这景色亦不输于它。”
这边正说着,那边雨霁端出来的饭菜香,早早地就把那些个平日里,你就是在他耳边敲锣打鼓也吵不醒的人给勾出了小馋虫。
只见初五早已经乖乖似拿着碗筷,端端正正地坐在庭院里的石椅上了。而那厢,金钱子则是狗腿子似地跟在雨霁身后,左手、右手各端着一笼新鲜出炉的小笼包子,好不弯腰哈背,就剩下磕头叫人家姑奶奶了。
赤儿摇了摇头,以前一直觉得初五、金钱子没出息,没想到,现在他们除了没出息,还不要脸,为了吃的,居然能够如此卑躬屈膝。只是她忘了,自己之前也是这般过来的。
“雨霁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你尽管跟我说,一切包在我身上!”看着刚刚往石桌上放下一盘饺子一碗蛋的雨霁,赤儿将自己的胸口拍得砰砰响。
雨霁笑着看了看赤儿,言道:“那就麻烦你帮忙去叫一下冥寒跟木桑起来吃饭吧,我去服侍我家公子起来。”
然后转身跟金钱子说道:“剩下的早点就麻烦你端一下了。”
金钱子头点的,那就跟以前赤儿下山路过村口那捣蒜头的阿婆似的,那叫一个起劲儿。
赤儿选择不认识,转身就去叫冥寒跟木桑去了。
不曾想,昨日那面无表情的木桑,此刻却早已穿戴整齐,两手扶着门框,躲在门后面,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往庭院那早已摆满形形色色的石桌上张望。
看来,“民以食为天”,古人诚不欺我。什么事是吃所不能解决的呢?
你看,就连昨日那一直双目无神的小孩儿,今日也能因为这顿早点而露出不一样的神情。啧啧啧……看来,是时候该去向雨霁拜师学艺了。
第1章 (40)筹备佳节
赤儿来到木桑身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今日雨霁姐姐给我们做了好多好吃的早点,木桑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啊?”
木桑看着那满桌子的早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于是赤儿就牵着他的手,来到桌前坐下,给他拿了副碗筷,放到他手里,说道:“木桑,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夹,夹不到的就跟姐姐说,姐姐帮你夹。”
赤儿见木桑没有动筷子,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不远处那笼刚出炉的小笼包,于是立马给他夹了两个,顺带着还给他盛了一碗米粥放在他手边。
然而,木桑只是低头盯着自己前面的吃的,并没有动筷子。那边,金钱子跟初五两个人已经第二碗了。
“怎么了?可是不喜欢?”赤儿问道。
木桑抬头,小心翼翼地,用稚嫩的声音诺诺地问道:“我可以吃吗?”
“当然啦!桌上的吃的,你想吃都可以吃!”对于木桑的问题,赤儿心中五味杂陈,许是从小就寄人篱下,让他连吃饭都如此看人脸色。
“今日的早点可是丰盛,全都是些我爱吃的,雨霁,肯定是你做的吧!”只见百里睦摇着纸扇,款款走来。
雨霁点了点头,给百里睦添了双碗筷,为他盛了碗米粥,又为他夹了几个估计是他常吃的早点到他面前的盘子里。如此贴心周到,想必这十里八荒的,也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了。
几人这边刚吃完早点,就见不远处,村长正一瘸一拐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跟屁虫——文轩跟文晴。
初五远远地就喊道:“村长,你们一大早的就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闻言,村长抬起头望向山腰处的他们,说道:“过两日就是中秋了,虽然村子没剩多少人了,但一年一度的团圆佳节,还是要热闹热闹。我打算在村里街道上挂一些灯笼,你们几个若是有空闲,也一起过来帮帮忙吧。”
赤儿想了想,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转头问付离道:“我们暂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要不就去帮忙一下可好?”
付离点了点头,问大家:“你们可有意见?”
见无人反对,赤儿扶着刚进院子的村长坐下,说道:“村长,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尤其是初五、金钱子他们二人,使命使唤都没关系。”
说完,朝文轩、文晴二人眨了眨眼,两人捂着小嘴儿,背过身去笑得直不起腰。
初五:“诶,诶诶,赤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钱子:“对对对,你不给我们说清楚,你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门儿!”
初五跟金钱子俩人不依,抓着赤儿就是一顿吐沫星子。
付离注意到,方才还在桌前坐着的木桑,不知何时,又独自一人抱着小蹴鞠在院子角落里玩。
好不容易摆脱了初五跟金钱子俩人,赤儿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般。没想到,这两人的功力一年比一年进步,以前赤儿一个人舌战群雄都不在话下,他们两个,从来不放在眼里。现如今,不知是自己的功力退减了,还是他们二人确是今非昔比了,每次交战下来,都感觉甚是疲惫。
吃完早点,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村里走去。虽说节日将近,但这一路上,确实是半点将要节日的气氛都没有。四周门户紧闭,冷冷清清。街道上偶尔遇到零星坐着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却是饱经沧桑,一脸灰暗。
明明昨儿个送葬的人还不算少,今日一瞧,却怎得都没了?赤儿心下甚是奇怪。
村长似乎知道赤儿在想什么一般,解释道:“现如今,除了哪家死人了要去送葬外,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不会出来。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了,如若自己死后无人送葬,总归是遭受天谴的。因而大家约定俗成的,不管今儿个哪个死人了,大家都要前去丧葬,以慰藉亡灵。”
村长敲了敲一户人家的大门,喊道:“老王家的,开一下门啊!”许久后才听到里头传出人声,而后才听到里面拿开门栓的声音。只见从里头探出半个脑袋,戒备地问道:“何事?”
村长回道:“这不是中秋快来了嘛,又从远方来了一些客人,想说今年让村里热闹热闹,就想来你家里买些红纸。”
里头的人小心地看了看村长后面的一行人,片刻后,才将门打开一些,容一人通过。
“你倒是还有这个闲情,老王在之前,家里还剩有一些红纸没动过,我估计反正以后也是用不上了,你要用的话就都搬走罢。”说完,向一边让开,容几个人进去。
赤儿这才看清楚,门里头站着一位素衣妇人,清汤挂面,没戴任何首饰,手臂上还圈着一条麻布。神情冷冷的,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起她的注意。
房子是两层楼,一楼应该曾经是个店铺,四周都是架子,上面横七竖八地放着各种东西,只是没剩多少。
只见妇人从柜台后面吃力地拖出一箱东西,上面积满了灰尘。
“所有的红纸都在这里了,还有那架子上还剩了一些,你们都拿走吧。你们看看这架子上还有什么需要的,也一并都带走罢,我都不收钱,反正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妇人斜靠在柜台后面的架子旁,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无所谓地说道。
村长连忙摇手说道:“这可使不得,老王家的,我知道老王离开让你很是打击,但是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况且二娃子还小,你若倒下了谁来养活她,切莫再说这种话。
这钱我就放在这里了,以后要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莫要一个人扛着。”
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柜台上。
金钱子跟初五二人赶紧搬着那箱红纸走了,赤儿几个人也觉得不好再留着,便都跟着村长出去了。
赤儿回头,远远地看着柜台后那模糊不清的面孔,只见她仍旧保持着他们出门前的样子,久久未改变姿势。
第1章 (41)怛然失色
这两天,赤儿他们一起来就开始在院里忙活开来,男的负责将砍回来的竹子劈成细条,组合成灯笼的骨架。女的则负责将从店里拿回来的红纸剪成灯笼的形状,将其粘在做好的灯笼骨架上。小孩子们则负责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只要不要来捣乱就好。
紧赶慢赶的,大家终于在中秋前一晚将灯笼做出来了。村长用长绳将这些灯笼连在一起,挂在了村子主街道的两旁,见惯了萧条的景象后,突然看到这红艳艳的一片,倒是让人莫名感到一扫阴霾。
村长看着头上的灯笼说道:“明天晚上只要把这些灯笼点上就好了,希望村里大家都能走出家门,一起过个难得的团圆节。”
“那倒是不错,毕竟我们这么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村庄,都没怎么享受一番太可惜了。”百里睦摇着他的纸扇子说道。
“咕噜噜~”,大家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木桑已经饿得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脚尖。
“快回去做饭吧,看把小孩子饿的。”初五一把抱起小孩,就往家里走去。
几人便与村长分别,各自回家。
狼吞虎咽了一番后,赤儿看着已经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木桑,心疼道:“瞧这两天把这孩子累的。我们忙着做灯笼,都没怎么照顾他。”
付离站在门槛那里,言道:“这孩子生性凉薄,纵使是我们天天围着他转,也不见得会转变性子,倒是这样随遇而安,彼此更是自在。”
赤儿将被子盖好,轻轻抚摸着木桑的额头,然后将床头的灯盏吹灭,跟付离到院子里坐下。
赤儿:“你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从庄外带回来那个骨瘦嶙峋,目露凶光,常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小男孩吗?我记得那时候我还被他推到池子里差点淹死那个。”
付离沉下脸,面露郁色:“怎会不记得,那时还好我跟金钱子、初五三人刚从校场回来路过,不然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赤儿耸了耸肩,说道:“那之后我发了好几天高烧,醒来后,母亲曾问过我,问我怨那孩子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推我,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自己。
母亲曾告诉过我,那孩子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亲戚家里,却时常找到虐待毒打,衣食不饱,不相信人。让我慢慢跟他相处,切忌操之过急。
那天,我刚从花园里抓到一只大蛐蛐,你们又不在,刚好他在池塘边上发呆,我就直直跑过去想给他看看,不曾想却吓着了他,他才失手将我推下了水里。”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如此。”付离的眼神冷了几分。
赤儿摇了摇头,言道:“母亲那时曾对我说,‘这世间,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热情似火,有的人冷淡如冰,但不论是什么人,娘亲相信,人的心总是有一湾清泉,总有一天,能看见的。’
我一直记得娘亲的这句话,虽然不久后那孩子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出走了,我不能看见这湾清泉,但是,我却一直深信母亲那天对我说的话。”
赤儿看了房间里睡得沉沉的木桑,说道:“更何况,这孩子还这么小,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我不求能够改变他的性子,但希望他在以后,能够在想起这段时光时,能够留有快乐的回忆便足矣。”
窗外夜色沉寂,月光皎洁。
第二日,赤儿他们早早地便起床,到村长家里帮忙今晚节日的准备。
一天很快就过了,夜幕降临,街道上灯火盏盏,大家久违地难得走出家门,来到街上。
邻里间难得说上了话,大家都各自问候对方最近过得如何,将自己做的菜肴放在街道中央摆放的长桌上,大伙儿自取自己喜欢的吃食,相比赤儿他们刚来那会儿,好不热闹。
想必,村长定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说服了大家一起过这中秋佳节。
“娘亲娘亲,我想吃那个。”街道一旁的角落里,一个小男孩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露出半个脑袋,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糖葫芦。
赤儿走过去,要了两串糖葫芦,一个给了木桑,另一个,则让木桑拿去给那小男孩。
只见木桑木讷地拿着两串糖葫芦,小步蹒跚地踱到了小男孩跟前,伸出一只手,将手上的一串糖葫芦递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怯怯地躲在母亲身后,望着面前的糖葫芦,又看着正在跟旁人聊天无暇理自己的母亲,来回看了几遍后,正准备伸手接过时,那母亲却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大惊失色,连忙打掉小男孩刚接过的糖葫芦,一把抱着他就跑回不远处的家里,将门重重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