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什么?”绕过餐桌小跑进厨房的顾繁星扭头左右一扫台面,以为他是叫自己进来帮忙的。
“我这儿手不方便,帮我从兜里拿样东西。”正在做凉拌小菜的路从白也不回头,继续往拍好的黄瓜上抹调料,拌匀。
“裤兜里?”顾繁星一问出口,就知道犯蠢了,“哦对,你这衬衣没兜……你等我找个角度,我以前也没掏过别人的兜。”
“嗯。”路从白闻言,心里发笑,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压平了上弯的嘴角。
如果非要形容顾繁星掏兜时的模样,那大概是很多人都会在综艺节目上看到过的一个经典环节,有时候会被称之为“恐怖箱”:参与者要把手伸到一个自己看不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的箱子里摸索,随时都可能被未知的东西吓一跳。
但还好裤兜就那么点儿大,顾繁星的手还没完全伸出去,就碰到了一个金属片儿。
“钥匙?”她拿出来一看,有点懵。
“晏泽今天才想起你还寄了把钥匙在他那儿,刚走之前塞给我的。”路从白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向她。
那自己真是“所托非人”了。顾繁星嘴角一抽,腹诽完晏猴子的不靠谱,才又联想起刚刚自己和路振山的那段对话,心虚地瞅着路从白:“你刚才……”都听到了?
路从白倾身欺近,单手撑在冰箱的门上,垂眼将她瞧着,郑重的叮嘱藏在了戏谑的笑意之后:“收好了,这可是你当女主人的底气。”
这家伙是会读心术吗?!顾繁星羞恼地剜他一眼,推开他扭身就出了厨房。
等她重新坐回路振山对面时,那钥匙早已安安稳稳地揣进口袋里了。
嗯,她承认晏泽挑的锅底真香……
“不好意思,我刚去厨房看了眼,东西快备好了。您再等会儿。”看对面的路振山似乎又恢复了刚下车时面无表情的模样,顾繁星有些莫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介意她“面试”到一半还中场离开,只得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不急,我也不饿。”路振山摆摆手,顿了顿,才又问道,“顾小姐家在怀海吗?”
“您叫我繁星就好了。我是沅城人,去年第一次来怀海。”
“哦……沅城啊,那里的天文台很有名,我也听说过。你和从白能处得来,也是学天文的?”路振山问完,不紧不慢地拿起了水杯,他眉眼间的气质冷厉,此刻那双鹰一样的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对面的顾繁星,更叫人不适。
但顾繁星却没留意,低垂的长睫下眼神黯了黯,又很快甩掉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扬起脸笑道:“我大学学的是美术专业,不过也一直在自学和天文、陨星有关的知识。”
“原来如此。”路振山喝了水,仿佛只是随口追问了句,“那你来怀海是为了?”
“这个……三言两语恐怕说不清。”顾繁星略一犹豫,还是不打算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把那么复杂的旧事搬出来说。
路振山没有得到答案,只是一扯嘴角:“不要紧,你我第一次见面有些话不方便说也是正常的。”
读心术大概是一项能够进行家族遗传的技能吧。顾繁星讪笑着,担心自己可能又把天儿聊死了,好在这时厨房里又传来路从白的声音,只不过这次是真的叫她过去帮忙摆桌的。
如获大赦的顾繁星急忙起身进了厨房,之后一通忙活不提,然而三人都围桌坐定后,氛围也没如她所想的那样变得轻松些,反而令她更有了一种“夹缝中求生存”的郁闷。
时间一久,顾繁星也就放弃找突破口了,索性埋头吃火锅,最后反倒比另外的两个男人吃的还多。
她觉得这父子俩整顿火锅就是吃了个沉默。
她和路从白两人把餐具收拾进厨房时,墙边座钟的报时声正好响起,夜里九点了。
餐桌边的路振山站起身,沉声道:“我该走了。”
“嗯,夜里开车,让吴叔慢点儿。”路从白打开洗碗机,看起来并没有打算送自己父亲出门。
“……好。”路振山又是一愣。
“我送送您吧。”顾繁星看着这两人,在心中暗叹一声,擦了手走过去,把路振山送到门口。
路振山在门外停下,回身冲她挥挥手:“行了,回去吧。”
“陆伯父,可能有些话还轮不到我来说……”顾繁星却没有立刻与他道别,而是扭头往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才放轻语气说道,“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每种情感关系都是需要经营的,如果在这段关系产生的前期没有投入进去,之后再想弥合关系,必然要付出比之前更多的耐心和情感。”
她这段话所指之意再明确不过,路振山幽暗的瞳光在别墅外墙壁灯的映照中晃动了一下,突然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顾繁星咬咬唇,也摸不清路振山究竟是觉着这话不顺耳又不想与她计较才一言不发,还是因为有所触动,无从说起。她心里嘀咕着,还是礼貌性地目送他上了车,才缓缓关上别墅的门。
坐进车里的路振山看着别墅客厅透出的那道暖光从逐渐变窄,到最终消失,神色也变得阴晦起来:“去查一查从白这半年多以来的行踪,都去了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这话当然是在交代一直等在驾驶位上的吴河。
吴河从年轻时就一直跟在路振山身边办事,明面上暗地里,都是他的身影,可谓这位路董事长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之前他远远看见顾繁星在门口对路振山说了一番话,此时又听路振山如此交代,不禁问道:“董事长,是不是那个女人有什么问题?”
“她是顾一言的女儿。”
短短八个字,却让车厢里的空气陡然凝结。
“她怎么会——”吴河瞳孔也是猛地一缩,语调转寒,“董事长,要不要我……”
路振山却抬手打断了他,又往别墅门口的方向望了眼,眼中闪过几分犹豫:“如果只是巧合,反而节外生枝。先查清楚再做打算。”
“……是。”
第七十章 当星辰倾覆(3)
路父出现在别墅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顾繁星与路从白两人之前就商定好的计划。
休整一晚后,第二天上午,顾繁星就带着寻回的那块陨石和路从白一起去到了林彻家中拜访。
顾繁星会在林彻家做客一日,以便将事情的始末全部告知,也好让林彻帮忙以顾一言的名义将这块陨石捐给天文台。
而另一边,路从白则在把顾繁星送到后,拐去了老石入住的酒店。
“你来了。”
“住得还习惯吗?”路从白走进房间,在床头的柜子边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看到柜子上摆着一只削了一半皮的苹果。
“哎,这大城市的酒店还能比我那间小客栈差吗?”老石苦笑着摇摇头,在他对面的床沿坐下,“只是那个人一天没被找出来,我就一天睡不踏实。”
路从白听后,只是默默把水果刀移到一旁,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到柜面中央。
“你这是——”老石见了忙想把卡推回去,“这都住在酒店里了,我用不着的!”
“难免会有别的需要。我知道你已经把全部积蓄都寄回了家。”路从白按住他的手,摇摇头,而后沉吟道,“至于那个人……应该还有我们目前没有留意到的细节。这世上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老石没有再推拒,却也没打算用那卡,只是握进手里,转而道:“时间太久了,很多细节都模糊了,但我这些天一直在回忆,还确实想起了一件事。”
“你仔细说。”路从白眉心一动。
“一开始那帮走私犯把我盯得很紧,怕我在找到陨石之前就露了底,不让我和顾老师有单独接触的机会。不过后来被困在沙漠里,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水和食物上,虽然他们还是不肯我们私下说话,但也总有疏忽的时候。”老石努力捋顺记忆里的画面,手指在银行卡卡沿无意识地摩挲着,“有一次,趁他们不注意,顾老师和我说起过如果我还能逃出去,有一个线索可以试着查一查。”
“什么线索?”
路从白不知道,在林彻家中的顾繁星也问出了同样的一个问题。
“电话。”林彻面色凝重地吐出两个字。
他与顾一言从前同在沅城天文台工作,私下关系也极好,林彻夫妇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子女,两家常常走动,他们几乎是看着顾繁星长大的。
好友的失踪,对林彻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他心里其实始终也不相信以顾一言的考察经验,会那么容易遭遇意外。
奈何顾一言出事后不久,他就被调到了怀海天文台工作,两座城市一南一北相距甚远,心中再多存疑便也都只得搁置下了。
如今听了十年前这段骇人听闻的旧事,那些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细节又因为莫大的关联性而浮出了记忆的水面。
“一言接到过两通电话,一通在ALT考察之前,一通是在考察开始后不久。他还是当着我的面儿接到的第二通,对方说想与他合作,寻找境内珍贵陨石再走私贩卖到境外黑市,赚到的钱可以分给一言三成。”
“其实做我们这行的,尤其是像你父亲这样的当时已经在国内有了名气的陨石专家,经常会有人找上门来合作,赚取一些灰色收入,比如在鉴定结果上动动手脚之类。这些人中有一大半也是因为自己买到了假货,不想赔本砸在自己手里,就盘算着弄个假的鉴定书,脱手给下家。不过那再怎么折腾,也都是收藏家、爱好者们私人之间的事情,我们回绝掉也就了了,不会再多去追究。可走私珍贵陨石出境是损害国家利益的违法勾当,一言严辞拒绝,挂断电话后,就告诉我等这次结束考察后他要把这件事向天文台上级反映。”
顾繁星听到这里,身子不由略显激动地前倾:“那号码您还记得吗?!”
“没用,对方很谨慎,都是虚拟号码,是个很奇怪的女声。我们都怀疑是使用了变声器的原因。”林彻先是摇摇头,顿了片刻后才话锋一转道,“不过有一点,你父亲听出那人似乎有一些西南客家口音。”
“但这范围还是太大了……”顾繁星蹙眉。
林彻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初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人本来就很少,我们只能沉下心,慢慢来。等我们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将那块陨星捐赠,我再和小路一起,陪你去一趟警局。我们已经等了十年,查得再慢,也总有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
“嗯,谢谢林伯伯。”顾繁星摇摇唇,调整情绪,点了点头道谢,“如果不是您帮我,我也不会有这半年多的经历,更不可能找到当年的阿砳。”
林彻摆手笑笑:“是你自己的决心帮你走到了这一步。”接着看到妻子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才又敛了笑意,沉声问道:“这件事和你母亲说了吗?”
“还没有。我想等事情都结束以后,再当面告诉她。”母亲年纪大了,或许很多旧事她都已打算放下。如果最终也没能找到幕后真凶,顾繁星觉着倒不如就在母亲面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省得徒增伤怀。
“也好。”林彻没有反对,闻着飘来的饭菜香,也不再继续沉重的话题,起身道,“饭快得了,我们过去吧。今天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多陪你伯母说说话。”
“嗯!我去帮忙——”
之后顾繁星振作精神,在林家呆了一晚不提,次日路从白准时开车来接了她与林彻二人一道去了天文台。
有林彻从中奔走,捐赠手续办得很顺利,顾繁星代替已故的父亲在捐赠书上签了字。
连台长都出面见证了这次捐赠,再三致谢。
“稀有的火陨星种类对我们的研究将会有很大的帮助——我很久以前就读过顾老师的文章,很敬仰他,只可惜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当走出天文台时,顾繁星觉得自己这一桩心事算是放下了。
“林伯伯你快回去忙吧,不用送了。”
“那等过两天你们商议好了,定个时间通知我。”林彻于是停下步子,又叮嘱了一遍,“去警局总该有个亲近的长辈陪着。”
顾繁星听了与路从白相视一笑,后者点点头,对林彻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到时候也要多麻烦您了。”
“好,好,慢点儿开车啊……”
两头正道了别,路从白与顾繁星转身之际,只见几辆警车停在了不远处,里头的便衣下了车就往他们这边走来,将证件一亮后问:“请问您是路从白先生吗?”
“是。”路从白皱眉看了一眼,点头称是。
“路先生,我们怀疑你在本市昨天发生的一起命案中有重大嫌疑,需要对你进行讯问,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七十一章 当星辰倾覆(4)
何康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了,他通常并不会急于进入讯问的流程,而更喜欢找些机会先从旁观察嫌疑人的状态。把路从白“请”到怀海市刑侦局时,正好是午饭时间,他就让人多买了份盒饭送进讯问室。
“何队。”
“师父。”
单向透视玻璃后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刑警,也在吃快餐。
何康走进来,按住两个准备站起来让位的年轻人,侧身随意往桌边一靠,示意他们继续,边吃边聊。
“怎么样?”
“情绪很稳定,没什么异样。”戴着见习肩牌的年轻女警答着,又抬头看向讯问室内的路从白。
这人的姿态很从容,面色清冷,只有微敛的眉透露出些许思虑。但也仅仅只是思虑,而非其他。
刚才她送快餐进去给他的时候,与他视线相对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尽管她确实从未在讯问室里见过这么帅的嫌疑人,但那倒也不是什么怦然心动,而是他那一眼里的沉定与洞悉力,令她有刹那的失措,仿佛她才是那个被怀疑,被问讯的对象。
这样的人真会是杀人犯吗?女警这么想着,嘴里无意识地就问了出来。
何康听了微微一笑,拍拍小徒弟的肩头:“有一类人的心志因为某些缘故会远远超过普通人。他们能在普通人难以接受的逆境里保持不同寻常的镇定,无罪或者有罪,可能都是同一种状态。小蔡,观察状态固然是一种手段,但咱们办案最终还是要讲求证据啊。”
“我知道了,师父。”女警受教地吐了吐舌头。
“行!”何康教导完小徒弟,就站直了身体,“我看他吃得也差不多了,咱们开始吧。”
“是——”两个年轻警察面色齐齐一肃,男警调试好同步录音录像设备,女警则拿起本子,作为记录员跟在何康身后推门走进了玻璃的那一头。
两人在路从白的对面坐下,女警先根据流程做了简单的询问记录,接着何康就用遥控打开了墙壁上的显示屏,指了指上面的现场照片说道:“死者,胡日查,蒙古族人,汉名胡砳,两天之前的傍晚来到怀海,入住兰新酒店324房,并于昨日下午被保洁员发现死于酒店房间内。”
何康的语调不快,全程都用他那双全队出名的小而有神的眼睛盯视着路从白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