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陡然拔高了声音,脸庞扭曲了一瞬间,青筋爆起,可怖极了,见姜红花似乎是被吓到了,刘明非这才强压下怒火,收敛情绪,又变回了温和的模样。
情绪变化之大,之快,直把姜红花惊得心里一突突,等听到耳边传来刘明非温和的声音,询问着她带了什么的时候,姜红花赶忙献宝似地打开包裹。
“明非,我给你带了些书。”
“书?”刘明非的目光下移,落在书本上的那刻,他眸光忽然一闪,这是高中课本,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了那天偷听到的消息。
得知了高考要恢复的消息后,刘明非作为高中学历,比谁都清楚高考恢复对他们这些知青意味着什么,那是回城的最后机会,通天的绝佳道路!
这阵子刘明非脸上看似平静,心底却似那快要烧开的水,平静下是即将爆发的火焰,每天每夜,他都寻摸着这件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高中的时候刘明非的成绩就是垫底的,要不然也不会下乡来,高考一旦恢复,全国无数知青、高中生竞争,他那吊车尾的成绩唯有笨鸟先飞才有希望。
刘明非是个还算聪明的人,对自己的本事很清楚,他不求考上首都大学,能考进省城的师范大学他就满足了,可是问题是,书本哪来呢?他人在劳改农场出不去,等劳改结束,黄花菜都凉了。
这阵子,刘明非就算计着,叫姜红花提前替他寻摸些高中课本来,可是,分明他还没透露一个字,高考恢复的消息他确信路沉星也没传出去。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村里的丫头,一个小学学历的村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过最远的距离就是县城的姑娘,又是怎么提前得知这个消息呢?
此时,刘明非已经确认,姜红花绝对知道高考要恢复的事情,别看她嘴上说什么,只是突然看到了,想着叫自己多看看书,刘明非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一直觉得姜红花有事情瞒着自己,打上次被抓住偷窥,他听见丈母娘赵桂芬,说什么,女婿未来是大人物,未来是要进城的,发大财等等之类的言论,刘明非就觉得有问题。
就连刘明非自己也不能保证以后能不能回城!没看村里的知青有的来这里都快十年了,早就歇了回去的心思,谁不知道现在这个政策,知青早就成了泥腿子了,还大人物呢,回城都难!怎么一个乡野村妇张口闭口,确信自己以后一定会进城发大财呢?
看着姜红花不自然的神色,这一刻,刘明非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过往种种——赵桂芬自信的口吻、姜红花心虚的身影、平日里这对母女对自己不正常的偏爱,甚至可以说得上谄媚的行为,一切的一切都和今天姜红花犹如预知一般的行为汇聚到了一起,全部在刘明非的眼前一一闪过,轰的一声!刘明非的心头忽然猛地一跳。
预知——!
对!就是这个!
姜红花的行为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了自己未来一定会考上大学,一定会进城!
这一刻,长久以来的迷雾,在刘明非的眼前散开了,虽然不知道姜红花是如何得知了未来,但是,刘明非听到自己胸腔内有什么在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一个天大的通天捷径!
如何顺利的话,考进首都又未尝不可!等到那时,等到那时……
刘明非忽然一改冷淡的态度,对姜红花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他极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的脸部表情尽可能看起来温和又帅气,即使,这张脸又黑又瘦,这样故作温柔的表情,让他的脸好似蒙了一层面具,看起来怪异又可笑。
“红花,这阵子真是辛苦你了,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有你这个好媳妇,你放心,以后只要我出人头地了,绝对不会亏待你。”
姜红花长久以来等的就是这句话!
此时此刻,在姜红花眼中,眼前黑瘦的猥琐男人和上辈子那个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重合了,她眼眶微微红了,顺势便被男人抱在了怀里,听着他在自己耳边一声声地许诺着,姜红花只觉自己的灵魂从躯壳中浮出,飘飘忽忽,穿过洪流,越过时间,仿佛成为了那穿金戴银,受人艳羡的阔太太。
而姜望舒则成了那个饱经风霜,苍老无比,背着蛇皮袋进城打秋风的穷亲戚,她幻想着,脸上浮出了幸福又得意的笑容。
小小的屋子里,女人充满了幸福笑容,男人则一边拥抱着女人,一边抚摸着她的脊背,温声细语地温存着,眼前却闪过了另一道倩影。
一时间,这对夫妻拥抱在一起,心思各异,面上不约而同地浮现了幸福的笑容。
抱着抱着,两人就滚到了床上,一阵亲密过后,姜红花亲密地头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感受着男人一阵阵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不由得陷入了阵阵困顿中,就在姜红花迷迷糊糊的时候,头顶传来了刘明非似有若无的轻音——
“红花 ,你说,我该重点看哪些内容呢?”
姜红花全身猛地一僵!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眼神瞪得大大的,看起来好似一对黑洞洞的窟窿,惊吓过了头——
“你,你说什么?”
那只温暖湿腻腻的手,再次落在了姜红花的头顶,顺着她的头发一路往脊背下移,好似一条毒蛇蜿蜒而下,毒蛇长久地注视着女人,仿佛在评估着眼前这块饵食是否可口,直到一阵寒风从破旧的窗户吹进来,饵食打了一个寒颤。
那不正常的温湿气味被吹散了,刘明非忽然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怎么了?看你,都出了一头的汗。”
说着,便替女人擦了擦汗,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我这不是寻思着,你既然把书都给我送来了,闲着没事也翻翻看,但是你也知道,我都快三年没摸书本了,里面的东西都快忘完了,不如这样,媳妇,你说叫我看什么,我就看什么好了,就当是咱俩的情趣。”
姜红花这才松了口气,刚刚她还以为,还以为……
姜红花当然不懂要看什么,拜托,她才小学学历,大字都不识几个,叫她来说不是笑掉大牙?
可是见丈夫一定要自己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姜红花只好努力地回忆着,上辈子高考卷子的内容是什么来着?
她上辈子就是个村妇,哪知道什么高考内容?姜红花虽然是重生的,但是有关上辈子的记忆几乎全是围绕着小姜村的鸡零狗碎,就这,重生回来都快忘干净了。
姜红花在丈夫期待的目光中,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见丈夫一本本拿着课本询问自己,她只好看着目录,胡乱挑自己认识的字,说了几个,终于把丈夫糊弄过去了。
糊弄完,她又有些心虚,看刘明非如获圣旨般,把那几个内容特意圈下来,姜红花就不由得担心,她这样整不会影响了刘明非考大学吧?
姜红花心中一激灵,忙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上辈子刘明非可是大学教授,顶顶的文化人,哪能因为自己胡乱说两句就影响了考大学?
这般想着,姜红花那颗不安的心才稍稍稳了稳。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呀~
第150章 年代傻妞(28)
天气渐凉, 转眼就进入了腊月。
而王大厨和高大厨约定的比赛时间也快要到了。
二人比拼的菜式,便是那道师傅的拿手绝活,清汤白玉烩。
两个厨师虽然都没有学到师傅的拿手绝活,但是这三十年来他们日日夜夜的钻研, 每个人都对这道菜有了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王大厨,他信心满满, 表示绝对会夺回菜谱。
而相较于王大厨的信心满满高, 高大厨神色便沉默多了。
于是, 一连几日和平饭店的气压都是低沉的。
自从高大厨的女儿去世后, 这将近十年的时间, 高大厨几乎没有拿起过锅铲 , 每天饭店里的饭菜说是他做的,更多的都是他看着别人做,谁让此时的国营饭店还是铁饭碗呢?
按理来说, 这场比赛高大厨不应该答应的, 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那一天高大厨出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所以说, 他是准备认输了吗?”
腊月里难得有个晴天, 姜望舒和路沉星这对小夫妻, 一块在乡间散步。
这附近有一条河, 此时河边树木尽显冬日本色, 因为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此时树上的积雪还没有化,远处田野里覆盖着厚厚的雪被子, 近处树木棵棵银装素裹, 枝桠上还坠着细细的冰琉璃看起来像是一根根水晶, 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剔透的光芒。
两人沿着河堤走着,偶尔会惊飞那河边枯黄芦苇荡里的水鸟。
可惜如今不是春日,如果是在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各类候鸟回归,幸运的话 ,还能捡到野鸭子蛋之类的呢。
所以,每到了春日,附近村落里,小孩们一空闲下来就会提着篮子,成群结队地穿梭在这片河边的滩涂上,找寻一些鸟蛋。
不过冬日也有冬日的好处。
最起码此时河道两边显得格外清幽。
“星星,大家都说高大厨好难过,因为他女儿走了,女儿走了为什么要难过呀?”
自从去了饭店工作,姜望舒的世界好像突然开阔了起来,每逢一三五,她还会晚上去上夜校,学习更多的知识。
虽然她学会了很多,但是总得来说,受限于智商的原因,姜望舒的脑袋总是比常人转得慢一些。
此时少女满脸迷茫,她当然知道什么是死亡,她只是不知道,这里的人出于敬畏,习惯于把死称作走了。
面对少女的疑问,路沉星心头停滞了一下。
他垂下了眼眸,眼神落在了不远处的水面上,冬日的河道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有些地方又无端端碎成了大块小块,显得格外凄凉。
死亡啊……
“走了的意思,就是人死了的意思。”
心绪起伏了一下后,他终于平复好心情。
而本以为姜望舒会不明白死亡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谁知少女在听到死亡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也忽然愣了愣,那张美丽非凡的脸颊上闪过一丝迷惘。
死亡这个词对于姜望舒来说并不陌生。
无论是在她所出生的那个战国年代,还是之后经历的这么多个世界,姜望舒见过很多的死亡。
那些被迫的,主动的,无数个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最后,定格成了三个人。
一个是母妃受了杖刑,被活生生打死的画面。
一个是战国时代的路沉星为了救她,被刺客当场射杀。
以及那个曾经当着她的面,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的男人。
他们每一个人,在死去时望着自己的目光,都是充满着期盼,充满各种难言的情绪。
唯独,没有悲伤。
于是,少女慢慢眨了眨眼,恍惚般明白了。
死亡是不应该难过的。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胸口不舒服呢?
少女无助地捂住胸口,那里有什么在缓慢而又有力的东西,慢慢复苏了。
这样的短暂,以至于,很快,她便又陷入了快乐纯真的世界里。
“星星,娘说马上要过年了,会给我包饺子哦。”
一谈到吃,所有的烦恼仿佛都消失了。
少女兴致勃勃地抓着少年的胳膊,打探着过年会吃些什么。
河岸边,美丽的少女,倒影在水面上,清瘦的少年侧着头微微看向她,那两道身影在水面中晃晃悠悠,交缠着。
时间就在这流水中缓缓走过。
一眨眼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而明天,也是高大厨和王大厨约定好的比赛时间。
这个时间是高大厨主动提出的,大年三十这一天即使是离家再远的人都渴望的团聚,而高大厨早就没了孩子,他的妻子如今也疯疯癫癫的。
王大厨更不必说,一辈子未婚,至今无儿无女。
这样一看,大年三十两个人凑在一起反而热闹了许多。
或许这也是王大厨听到这个时间,愣了愣,没有拒绝的原因吧。
今天是和平饭店开门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连着三天,饭店都会歇业,还让大家能回家团聚。
走之前,和平饭店的总经理还为饭店员工准备了新年福利。
在这个年代称得上福利的自然是粮食物资。
和平饭店的每个人都得到了小一斤的肉和两斤面粉 ,这可是白面 !这样的福利,就是放在工厂里,也是足以令人侧目的。
为了这些东西,大家今天干劲很足,很快就到了中午歇业的时候,从下午开始和平饭店店不再开门了。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提着肉和面粉,说说笑笑的打着招呼,陆陆续续离开了饭店。
就在姜望舒也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了小刘的声音。
“小姜同志,你等一下。”
面容秀气的青年,抓着一兜橘子跑了过来 ,临到跟前他反倒拘谨了起来。
“这……这个是我家里亲戚送的,送了许多,你带一兜回去吧。”
见姜望舒不动,他还有些着急:“很甜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你拿一些吧。”
姜望舒却牢牢记着家里人交待的话,绷着唇,虽然很想吃橘子,摇头:“不行,我娘说不让我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小刘有些着急了:“这怎么能算是别人呢?我们是一个单位上班的同志,战友。”
说着,他还故作失落——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
少女眼神控制不住地落到那袋黄橙橙的橘子上。
“对,就是朋友,朋友之间送点东西很正常。”
姜望舒彻底心动了,虽然娘和星星都说不让她拿陌生人的东西,但是,她和小刘是朋友呀,嗯……朋友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吧?
“嗯嗯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啦,橘子……”
说着,少女便不客气地伸出手去接,小刘一边暗自欣喜两人关系更近一层,一边乐呵呵地把橘子递给她,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截住了那袋橘子。
“刘同志可真是客气了。”
小刘一僵,原来是路沉星来接姜望舒了,正好赶上了。
路沉星笑眯眯地接过了橘子,忽然一个拍头,故作遗憾:
“真是的,你瞧瞧我,都差点忘了,已经买了一袋水果糖,哎呀,既然小舒准备吃橘子,那水果糖就不能吃了。太可惜了。”
说着,少年故意拿出了一个玻璃罐,玻璃罐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水果糖,看起来诱人极了。
姜望舒本来还黏在橘子上的目光,瞬间就被这罐糖果吸引走了。
糖果和不知道甜不甜的橘子相比,她当然是选择糖果啦,一听说吃了橘子就不能吃糖果,姜望舒果断叛变了。
只见容貌精致的少女,瞬间收回了手,双手飞快地抱住了糖果罐,护在怀里,虎视眈眈地的瞪着路沉星——
“那我不要吃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