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刘江臣对金凤卿有意思?
顾竹佩特地把“高门大户攀不上”提了两遍,他就算再傻,想一想金凤卿今天在后门做的事情,也知道这刘家太太要断了金凤卿那摊子事儿吧。
其实,金凤卿的事儿,这段时间他也去了解了一些,知道得七七八八了,金家大小姐,又是这样的容貌,配刘江臣简直是绰绰有余……
但……她背后藏了个海光寺啊,这就不好说了。难道这刘家太太知道了海光寺的事儿?不能把,毕竟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而且在津门也没有人脉,说不过去啊。
那……她这是怎么来了这么一出呢?
“高老板?”顾竹佩看高英杰在思索着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计较。
“哦,伯母……这事儿有点突然,我正想着谁家丫头合适。”高英杰被顾竹佩从刚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这样,您给我点时间,我好好盘算一下,您也知道,这相看的事情,马虎不得不是?”
“那就太感谢您了!”顾竹佩仍然没理刘江臣,笑着对高英杰说。
“成,那我就先走了,得回去好好琢磨一下这事儿,这几天给您个单子,您仔细看看,到时候我们再商量。”既然顾竹佩把这事儿交到他手上,也算是对他的信任和认可。
别的不说,至少他来的时候,心里担心的顾竹佩跟他生分这种事情没发生,还行,还行。
边说着,高英杰边站起来,跟顾竹佩道别。见刘江臣没理他,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刘江臣的肩膀,叹了口气,带着众人离开了。
送高英杰他们出了门,顾竹佩回到客厅,刘江臣还站在那里。
“娘,你不能……”刘江臣现在一点都不想结婚,一点都不想!他还想着是不是能和她有可能,他想跟她在一起啊!
“那个姓金的,你别想了!好好娶个媳妇,安安心心过日子,就这样吧!”说完,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夜,渐渐深了,刘家小院儿里,虽然熄了灯,但顾竹佩没睡,刘江臣也没睡。
顾竹佩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是不想让儿子找个喜欢的姑娘,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的生活复杂起来,也不想让他步她和刘礼的后尘。
可这些话,她没办法开口跟刘江臣说。想着儿子刚才倔强的目光,顾竹佩闭上眼。
这些年,后悔么?在江口的那些年里,她经常这样问自己。
抱着襁褓中的刘江臣给刘礼办葬礼时问过;
夏天暴雨,屋外大雨,屋里小雨的时候问过;
病得下不了床,却还要给人浆洗缝补时问过;
在后台,一个人烧老虎灶,被烟呛到,咳得直不起腰,满脸泪水时问过。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后悔了。但……都已然这样了,后悔能有什么用?不如咬着牙,往前走。
好不容易,拉扯着刘江臣,走到了今天,她只想好好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已。
金小姐什么的……太复杂的人家,她真的,不敢高攀,也高攀不起。还是尽早让刘江臣断了这份念想吧。
刘江臣这会儿毫无睡意,坐在桌上,眼珠不错神地看着眼前摆的三样东西。虽然熄了灯,但是,他还是看得很清楚。
一个发黄了的狗尾巴草编的镯子,一张纸条,半颗盘扣。
这些东西,都是她的。
她给他的,或者,是他偷来的。
今天,她没来。
是啊,她大概是恼了他吧,下午的时候,如果当时他伸手把她护住,如果当时他过去,把她扶起来,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伤成那样了,又淋着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病了,有没有人给她包扎伤口,有没有吃药?
刘江臣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衣架边,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他想去看看她,看看她现在怎样,去亲口问问,她是不是恼了她。
衣服穿了一半,他忽然停下来,自嘲地笑起来。
他连她家在哪儿都不知道,要去哪里看?他都要准备相亲了,恼不恼的,还重要吗?
看着桌上的东西,想着今天母亲的话。在进客厅的时候,好像听到母亲说,以后不让她来新民大戏院了!
如果以后,她真的不来了,那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念至此,刘江臣心口一抽,疼得他屏住了呼吸。好容易挨过去,大口吸了两口气,忽然,就觉得好冷。
一股寒气,从肺腑蔓延开来,冰得彻骨,冻得他打起了哆嗦。
刘江臣拖着步子,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却仍然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津门的冬天,好冷!
第65章 将军令
土肥原田二没在太平街待太久,找程妈问完话,又嘱咐跟着来的人把海光寺的医生带来,这才离开。
程妈哆哆嗦嗦送土肥原田二出了门,便回去照看着金凤卿了。
虽然没见过,但是土肥原田二的名字她听了无数次。她真担心,一句话说得不好,就被拖下去干掉了。
直到送走这尊佛,她心里才稍微定了一些。重新打了盆水,从金凤卿头上拿下已经温了的帕子,在冷水里过了一把,拧干,再给她搭上去。
看着金凤卿通红的脸,程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家小姐太不容易了,本来应该是无忧无虑,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金凤卿睡得极不安稳。她又梦见了那棵柿子树,梦见那场洪水,梦见在柿子树下呆呆等着的姑娘。
只是这次,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往后延伸了。
她看见滔天的洪水不断上涨,没过了那个独轮车,梦里的姑娘只得爬上车,继续等。
没过多久,水已经漫过了姑娘的膝盖,她四下看看,便攀上柿子树的树枝,爬到树上。
柿子树高,视野也好。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条小船。向她的方向划过来。
姑娘渐渐看清来人——就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姑娘很是兴奋,朝着船挥手大喊,一个不察,差点掉下树去。
可船上的人,并没有看向她,只是坐在船尾,翻看起自己手里的书来。
姑娘很着急,怎少年怎么没看向她呢?她一直在等他回来,这……
人回来了,怎么没见他找她,叫他也不理?
他听不见她么?
姑娘继续朝那只船大喊,想让少年发现自己,想让这艘船能靠过来。
但,少年仍然没理她。
眼看着,船到了柿子树下,到了之前小推车的位置,姑娘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她快喊不出声了,她不停摇动树枝,希望能引起少年的注意。
可……少年没发现异样,
于是……
这艘船,
就这样,
划走了。
姑娘很着急,探着身子向前,不顾嗓音已经干枯喑哑,仍然大叫着少年的名字。
“喂,你听得见我吗……”
船渐渐远去了,姑娘在树上晃动的幅度更大,也更激烈了。
一个不小心,她站的那根树枝断了。
她就这样,落入水中。
她想向少年求救,但水无孔不入地从她耳朵里,鼻子里,嘴里灌进去。她体力不支,渐渐沉了下去。
在水中,她看见少年乘的那艘船的船底。
阳光,不知何时洒了下来,照得水面金闪闪的。那白色的船底,也仿佛被绕了个光圈,渐渐离她远去了。
随着姑娘渐渐沉下去,这世界仿佛慢慢安静下来。
只剩下包住她的水,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原来,他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呢……
好黑!
好冷!
好绝望……
一滴泪,从金凤卿眼角滑下。
不知道是为了梦里那个姑娘,还是为了她自己。
比起刘家小院儿和太平街院子里的人,南城云子倒是一夜好梦。
打开窗户,做个深呼吸。压在她头上的金凤卿,终于是要被送走了!她想庆祝一下。
吃点好的?喝点好的?找个舞场去玩耍?不行不行,这些都太日常了,得想个更棒的方法庆祝。
呀,不如给金凤卿送点结婚贺礼吧!反正她没什么朋友,送点啥好呢?得好好想想。
说动就动,南城云子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来,箱子柜子里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看这个不合适,那个也不舍得。
她正在兴头上,有人来敲门,说土肥原田二找她,让她马上过去一趟。来不及仔细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箱子,她整了整衣服,便跟着来人走了。
见到土肥原田二的时候,他正在吃早饭。
南城云子打了报告后,便站在一旁,看着慢条斯理吃饭的土肥原田二,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要找个什么东西送过去,能气到金凤卿,让自己更开心一些。
喝完手上的浆子,土肥原田二放下碗,让人把桌子撤了,沏了壶茶来。
“云子,你昨天中午干什么去了?”土肥原田二开口,让南城云子意外的是,他居然说的是东洋语。
在她印象里,到津门这么久了,第一次听见土肥原田二对她说东洋语。
“昨天中午?报告大佐,昨天中午我去太平街了。”南城云子稍微想了想,立正站直,用东洋语回答道。
“去找金凤卿了?”土肥原田二低着头,端着茶杯,吹着茶杯上腾起的袅袅白烟。
“是!”南城云子应声。
“你去找她说什么了?”茶有点烫,土肥原田二继续吹着茶汤。
“我……”一个我字刚出口,土肥原田二一眼看过来,吓得南城云子急忙改口:“在下去告诉金凤卿,让她准备准备嫁给褚三林!”
“哦?让她嫁给褚三林啊?谁让你去的?”土肥原田二的嘴唇碰了碰杯檐,抿了口茶,嗯,还是有点烫。
“呃?不是大佐和我说的么?”南城云子一慌,看向土肥原田二的眼光带着询问。
“我说什么了?”
“您不是说,褚三林想要金凤卿的事情您……都打算好了么?”南城云子有些懵。
不对啊,昨天早上,不是说好了把金凤卿送过去的么?
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她一直在给土肥原田二说要把金凤卿嫁过去,但土肥原田二一直说他有了打算……
难道?难道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送金凤卿出去?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霹雳,震得南城云子愣在当场。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金凤卿不就是该被送给褚三林么?
的确,土肥原田二从来没有想过把金凤卿送出去。在他看来,褚三林是来求着他合作的,既然有求于他,又哪里给他送人的道理?
再说了,金凤卿这几年正和用,用得这么顺手的人,为什么要送出去?就算真的要送个人过去,也不可能是金凤卿啊!
土肥原田二呷了口茶,嗯,现在这个温度好了,天冷了,果然是热茶喝着舒服啊。
“既然,你蹦跶得那么欢,不如,你就顶着‘金凤卿’的名字嫁过去吧!反正金凤卿也不叫金凤卿,这个名字你拿去顶着也无所谓。”
第66章 风搅雪
“这……我……您……”南城云子慌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土肥原田二要说这样的话?她分明一心为了东洋,为了大佐的大东洋共荣啊,怎么这会儿,成了她替金凤卿嫁?
土肥原田二放下手里的茶碗,“啪嗒”一声,如同摄人魂魄的擂鼓,把南城云子想说的话全部堵死在喉咙里。
“南城,你是我带来的人,你的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能允许你蠢,但不允许你的蠢误了我的事。
这件事就这样……”
南城云子木讷地听着土肥原田二的话,但脑中只一遍遍过着“你就顶着‘金凤卿’的名字嫁过去吧……嫁过去吧……嫁过去吧”
好不容易熬到回屋,看着刚才为了给金凤卿翻结婚贺礼,被自己翻乱的屋子,南城云子气不打一处来,眼见之处所有的东西,都被她打翻,砸碎!也不管边上的人看见了会不会告诉土肥原田二。
她不要离开海光寺!她不要去北方军!她不要去守着褚三林那个莽夫!她不要!她从东洋来,不是为了来“和亲”的!
哦,他刚才说什么?说她是自己的心腹,一切要为了大东洋共荣……他说到了褚三林那里,要成为他的眼睛,替他好好看着北方军的一举一动……他说这种事情,他只信任她……
这是什么话?不就是因为她想把金凤卿推出去,他反手来教训她么?
金凤卿啊!好个金凤卿啊!
金凤卿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她费力地转了一下头,额头上掉下来一个湿漉漉的帕子,正落在脸边。
她想从被窝里伸手去拿,却发现四肢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
转了转眼睛,这是她自己的屋子,头顶是自己的床顶。
发生什么了?她只记得自己在大雨里漫无目的地走,好像还听了歌?怎么醒来,就在床上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程妈呢?
程妈正从厨房往回走。早就熬好的粥软软糯糯,这时候正放在灶上,隔水热着。医生说醒了让她先喝点。
正在围裙上擦着手,见金凤卿正盯着门口,看着自己,程妈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金凤卿窗前,嘴里叫着“小姐你醒了!”
把湿帕子拿来,又用手背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程妈才舒了口气。
“好些了,没那么烫了。小姐,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大夫交代了,您醒了吃点东西,再把药吃了……”
“好……”金凤卿开口,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姐别急,大夫说,您烧得厉害,嗓子肯定受影响,我这就去给您盛一碗粥,填填肚子,也润润嗓子……您稍等我……”说完,便急着跑了出去。
金凤卿现在脑子里一团乱,她盯着床顶,可眼前一片迷蒙,怎么也看不清。下意识地,她想把手抬起来,擦擦眼睛,费力抬起手来,却发现,手被裹成了粽子。
哦,对,她想起来了,手在推搡中受伤了。
看着缠着纱布的手,不知怎么的,金凤卿想起了之前那个梦,想起梦里那姑娘渐渐沉下去的样子……
也想起之前,在新民大戏院后门,她被推倒后,刘江臣看着她的眼神。
恍惚间,这两个画面被并在了一起,仿佛是刘江臣就这样,冷冷看着这姑娘一点点沉下去似的。
一时间,不知为何,悲从中来。
“小姐别动,大夫交代了,您这手,得过几天才能拆!”程妈端着粥,走了进来。见她盯着手看,赶紧开口解释。
米香一下子在屋里蔓延开来,金凤卿吸了吸鼻子,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