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有正脸,但萧意眠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那背对之人便是先前在寺外遇见的顾绪。
只见顾绪揽着怀中人,话语中透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亲昵,“云儿唱的自然是极好的。”
泪,倏然便滑落了下来,如果她今日没有瞧见这一幕,她或许还能骗骗自己,这些时日的梦魇只是梦,可如今看来却是老天给予她的警醒。
原来这些时日他日日的早出晚归,从来都不是什么公务繁忙,而是为了来陪这个女人。
泪眼婆娑透过那半掩院门,望着那对相拥的璧人,望着她那自幼时便喜爱之人,心头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她与顾绪自幼便相识,青梅竹马,两心相悦,少年早早便央求着定下婚约,只待年岁合适便结成连理,只可惜如今连理已成,少年却爱上了别人,忘记了年少时许下的誓言。
他终究是变了,变得愿为旁人展露细语温情,唯独对她冷眼相对,她的少年郎终究满心满眼都是别人,容不下她半点......哪怕她已是他的妻子......
扶着身侧墙柱,一寸寸滑落,许是修筑了有些年头墙体出现坑坑洼洼坑洞,甚至还有些地方冒着锋利的石砖棱角,指尖划过便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血珠潺潺滴落,萧意眠却丝毫不在意,浑浑噩噩转身逃似的离开了此处......
天色不经意间便阴沉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如幕般打来,不过须臾她便浑身湿透了,入骨的寒意侵袭而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山路本就难行,如今一落雨便更加难走了,一个不留意,她便脚下一滑左肩重重擦过石块,整个人顺势摔进了下方的枯叶堆里,没了动静。
等到被人寻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知在那个斜坡下躺了多久。
雨水稀释着血色潺潺流到脚边,看着满身狼狈躺在枯叶堆里的人儿,男人脸色霎时就白了下去,放轻脚步踉跄的走上前。
却发现萧意眠睁着一双眸子,眼神空洞的直直望着穹顶,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心中的惶恐没有锐减半分,反而愈发浓烈,颤抖着手避开伤势将人扶起来,崩溃道:
“婖婖,婖婖,你怎么了,不要吓阿兄!”
许是听见了阿兄的声音,萧意眠强撑着支起头来,黯淡的眸子亮起细碎光点淌着晶莹水色,下一秒猛的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嗓音沙哑而无助道,”阿兄,带我回丞相府,带我回.....”
尾音缄默,留在了唇齿间,似乎是再也撑不住了,她缓缓阖上眼眸突然垂头,扯着衣袖的手软软落下。
........
丞相府内
屋内灯火如豆,大夫扣着那探出纱幔的皓白手腕,摸了摸下颚斑白的胡子,神色透着几分沉重。
萧禹泽站在一侧观望着,想催促一下,却又怕惊扰了大夫问诊,只能焦急的在原地来回踱步。
昏迷中的萧意眠,只觉得自己很累,想要休息却又仿佛跌入了冰火两重,冰冷与灼热同时朝她侵袭而来,压迫着她无法脱身。
意识就这样昏沉又透着些许清醒,恍惚间,她听见了阿兄焦急询问的声音,“大夫,她怎么样了?”
和一个苍老年迈的声音,“令妹她淋了太久的雨,风邪入体,又长时间服用令人体弱的药物,若能熬过今夜,一切便还有转机,若是熬不过怕是就.....”
“长时间服用体弱的药物?”阿兄的质疑道:“婖婖虽然这两年有体弱之症,但绝无可能会服用这种东西,陈老您是不是诊错了!”
“这个用药之人很是谨慎,下的药量并不重,所以令妹看起来只是患有体弱之症,而且这药轻易不会被察觉,若非老夫曾亲眼见过此药,不然也不敢这般断定。”大夫的话语格外笃定。
两人交谈的声音响在耳畔,嗡嗡的,但却格外清晰,苦涩的滋味蔓延开来,听着阿兄着急的声音,萧意眠努力着想要睁眼,想要告诉阿兄真相,可眼皮恍若有千斤重一般,任凭她百般努力都睁不开。
意识愈发涣散,过往种种恍然浮现眼前,她好似看见了那年樱粉漫天,少年对她许下诺言,却再也没回来,她的少年郎终究还是死在了那满门被屠的惨剧之中......
那年,她不过年仅十岁,少年捧着一纸房契交付到她手中,眉眼镌刻着温柔,目光似水落下,笑着说是给她的生辰礼。
第4章 真相
雅致的院落,少年牵着她的手步入那片他亲手所植的满院花海,同她说道待他阿父五年任职回来,便娶她。
只可惜少年刚走不足一月,她便等来了那传入京都的噩耗,褚王府满门被屠,无一幸免。
自那之后她便时常那院子待着,而且一待便是一整日,为此阿兄还时常劝她放下,让她不要犯傻。
可她偏偏是个犟脾气,认定了的东西便怎么也放不下,她就这样日复一日的等着,期盼着少年能够回来。
直到十七岁那年,她意外落水被顾绪所救,瞧见了他身上那枚独属于少年的玉佩,心生猜想,央求着阿兄前往顾府探一探顾绪的身份,顾家老爷子也没有隐瞒,承认了顾绪便是褚王府的小世子。
得知此事的她满心欢喜庆幸着少年回来了,阿兄见此甚至拿出当年两家定下的婚书,请顾老爷子做主。
尚书令之妹与顾家小将军成婚一时间成了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新婚之夜,她满心期待等着顾绪的到来,却不曾想顾绪不顾顾老爷子的阻拦执意接了急报,连夜奔赴了北疆,徒留她独守空房,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虽然外面风言风语,可她却无从顾及自从入了将军府,她身子便一日一日差了起来,不过半年的时间,她便虚弱到只能日日躺在床榻的地步。
阿兄为她遍寻名医都找不到原由,只能日日以滋补的药品温养着。
好不容易等到了顾绪从边境回来,她以为两人总算能好好相处了,可顾绪却日日早出晚归避着她,若是她没有瞧见今日那一幕,她或许还能骗骗自己,他只是公务繁忙。
恍惚间,萧意眠又听见了那山寺别院,格外娇媚的戏曲声,明明是她最喜欢的一出戏,如今却那么令她生厌,焦躁着不愿去听,可这声音就像是无孔不入般怎么甩都甩不掉。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掌落在了她额间,阿兄温润的嗓音响在耳侧,驱散了那些聒噪的动响,“婖婖,你一定要撑下去,阿兄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萧意眠心头顿时有些发酸,阿兄总是这般将她看的比什么都重,甚至是梦中阿兄都不惜废了半条命拼上后半生的仕途也要将她从匪徒手中救出来,甚至为了保住她的名声,拖着病体与陛下做了场交易。
一想到这些往后都会一一应验,萧意眠就觉得惶恐。
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不应该央求阿兄去找顾老爷子问清顾绪的身份,开始这段错误的婚姻,一切都是她的错。
上天让她梦见这些事,便是在让她赎罪,挣扎着想要醒过,可眼皮依旧沉重的很,她只能继续艰难的飘在昏沉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反反复复中这种难耐的感觉才缓缓褪去。
抬起干涩的双眸,光影晃悠着落下,萧禹泽略微重影的紧张面容映入瞳眸,苍白的唇瓣微动沙哑道:“阿兄。”
“婖婖!你可算醒了!”萧禹泽眼角染着点点水光,明眼看见的激动,连忙催促着一侧的茶烟,“快,去请陈老过来!”
见姑娘醒了,同样激动的茶烟擦了擦眼角泪色,领命道:“是。”
看着茶烟跑远了的身影,萧意眠重新将目光落在兄长身上,颤巍巍的从被子里伸出手抹去他眼尾水痕,嘴角努力勾起一抹浅笑,“阿兄莫哭,是我不好,让阿兄担忧了。”
小妹乖巧的模样,险些让他控住不出情绪,目光温柔落下,抬手抓着她泛青的手,重新塞进被子中,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兄妹之间说这些话作甚。”
小心避开肩头伤势将她扶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伸手端过一旁炉子上温着的汤药舀起喂到她唇边,
“对了,婖婖来先把这个喝了,陈老特意叮嘱了,你醒了便要喝,不过阿兄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便叫人放在旁边一直温着,可能有些烫,你慢点。”
自从梦中知晓下药一事萧意眠便对汤药这类东西格外反感,哪怕是知晓兄长并不会害她,但仍旧对眼前的汤药喜欢不起来,犹豫再三还是探首喝了下去,苦涩滋味在唇齿间蔓开,令人恶心反胃。
好不容易将一碗汤药喝完,她整张脸已经皱成了一团,看的萧禹泽连忙给她塞了几颗蜜饯。
咬着嘴里的蜜饯,甜丝丝的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心中却仍然满是苦涩,抬眸落下,犹豫着想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茶烟却正好带着陈老进来了,无奈之下萧意眠只好将话又咽了回去,如今并不是说出来的正好时机。
床边纱幔被萧禹泽放下一层,陈老揪着胡子眉头时不时蹙两下凝神听脉,脉虚按之空豁看着一旁的萧禹泽格外紧张,生怕下一秒陈老便说出不治之言。
反倒是靠在床头的萧意眠咳嗽了两声,平静询问道:“咳咳,陈老,我这病如何?”
陈老并未立马开口,反而目光轻撇了一眼萧禹泽,这才娓娓道:“姑娘的病并无大碍,只需小心调理即可,不过期间还需姑娘静心修养万不可劳心劳力。”
授了萧禹泽命令陈老并未说实话,收回手他很快便将写好药方递交到萧禹泽手中,随后由茶烟带着出去了。
等到送走了陈老,萧禹泽这才松了一口气,并非他不愿将下药一时说出,只是如今小妹这般模样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忧思,而且他并不想让她牵扯进阴谋论中,敛了连神色,这才坐下开始询问起了昨日之事。
见陈老并非昨夜那番说辞,萧意眠没有露出别样神色,她明白这话定是兄长授意的,为的便是不让她有所忧心,想到此处,萧意眠眼眶一红,心中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望着兄长字字哽咽却又坚定,
“阿兄,我想与顾绪和离!”
瞧着那坚定的模样,萧禹泽明白她并非是一时赌气,只是她对顾绪的感情有多深,他是一直看在眼中的。
当年成婚顾绪不顾阻拦执意奔赴北疆时,让婖婖沦为满京都笑话之时,他便想过带她回来,只是结果不尽人意,自己这个小妹自小便固执,认定了的事情,断然不会轻言放弃。
第5章 阻止
但如今她却主动要求与顾绪和离,可见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心尖泛起一阵酸意,但不清楚事情原委,他也不能妄下断言。
毕竟丞相府与顾家势力错杂,如果没有实质性的原由,顾家绝对不会让婖婖和离,想着神色染着些许凝重,抬手抹去她眼角泪珠柔声道:
“婖婖所想阿兄都会尽量去帮,不过婖婖要先告诉阿兄,为何想要和离。”
明白兄长所担忧之事,萧意眠也不愿为顾绪有所隐瞒,但却不想梦中之事让兄长忧心,便简化了一下实情,
“顾绪在上阳寺附近的一处别院养了一名外室,而且自成婚起他便一直给我下导致体弱的药物,阿兄,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他,他要这般对我!”
说到最后她的情绪几近崩溃,扑进兄长怀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浸湿了萧禹泽的衣襟。
萧禹泽万没有想要她竟知晓了下药一事,甚至这药还是顾绪所下,怒气瞬间翻涌上来,眼底冰冷暗色落下好似要化成实体。
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情绪,抬手怜惜的摸着她发顶,格外慎重的安抚着,“此事阿兄定会为你办妥,婖婖乖,好好睡一觉,一切皆有阿兄。”
温柔的扶着她躺下,看着因为汤药消瘦的不成模样的小妹,心中愈发心疼,同样对顾绪的不满也抵达到了至极。
他从小疼到大的小妹,嫁过去却被顾绪那般对待,简直是该死!
萧意眠止住泪点点头,有些疲倦的阖上眼眸,一夜的昏昏沉沉再加上刚刚的一番着实让她耗费了不少精神,趁着这会儿休息一下也好。
见小妹睡下了,萧禹泽这才退出房门吩咐人前去小妹口中所说的地点查证,甚至还派人前去了将军府将她日日所喝汤药带了份药渣出来。
下属的动作很过不过三日,便将所有证据呈现于他桌案上。
紧捏着手中一封封信件,萧禹泽活剐了顾绪的心都有了,连连道了好几个脏字,心中怒意依旧未减半分,一把扫落桌案上的书卷,将那几封皱巴巴的信件塞入怀中,怒气冲冲带着人便出去。
等到萧意眠得到消息时,萧禹泽已经和顾绪打了起来,惊得她连忙带着茶烟赶去了将军府。
刚下马车,便瞧见将军府外围了圈看热闹的人,萧意眠一边让茶烟招呼着将人群驱散,一边连忙带着小丫鬟朝人堆里挤去。
只是她本就体弱,又风寒未愈,带着小丫鬟随波逐流了半天也还是在外围,正当她急促的不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身后的人不知出了何事,竟吵着动起了手来,推搡中不知是谁拉了她一把,导致她脚下踉跄了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混乱中凌乱的脚步在她身上落下了好几道。
等到被小丫鬟将她拉起来时,她已经狼狈的不成模样了,不过得亏的这两日降温,再加上她自从体弱之后便一直比较畏寒,从而裹得比较厚实,身上倒是没有落下什么伤势。
只是发髻散乱,身上还印着几个脏兮兮的脚印,瞧上去格外狼狈了些,不过这幅模样还是吓到了跟在她身侧的小丫鬟,都说无碍,还是不放心的拉着她边哭边检查着。
可萧意眠心忧兄长那里肯站在原地等着她仔细检查,随意拍了两下,便又挤进来人堆,无奈的小丫鬟只能哭唧唧的寸步不离跟着姑娘在人堆里随波逐流,生怕下一秒又发生一次踩踏事故。
终于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看着府门前萧禹泽单方面殴打顾绪的画面,脑子顿时有些乱,嘴角抽动着,涌到嘴边呵止,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她本来还担忧兄长会受伤,但如今看来,她更应该担忧自己,毕竟兄长把人打死了,她岂不是就没法和离了。
一想到要为这段不健全的婚约,当一辈子寡妇,萧意眠毫不犹豫选择了叫停,“阿兄,别打了!”
话音落下瞬间,萧禹泽朝着顾绪脸砸下去的拳头一歪,落在了他的肩头,原本怒意升腾的面容骤然透着几分仓惶,松开手中揪着的衣领将手中半死不活的人甩在地上,一时间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杂乱思绪,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打架。
心虚的转过身,嘴边的说辞还没说出口,人群中萧意眠凌乱狼狈的模样便映入了眼帘,瞳眸顿时一紧溢着满满慌张,快步走过来,嗓音染着薄怒紧张询问着,
“婖婖,你这是怎么了?阿兄不是同你说过让你待在家中静养吗?”
迎着兄长担忧的目光,萧意眠伸手握住他的手,柔柔道:“我没事,就是看热闹的人太多了,挤进来找阿兄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闻言,萧禹泽这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为了一堆看热闹的行人,脸上神色一僵,怒意顿时消散殆尽,愧疚接替着冒了出来,伸手将她鬓边散落的碎发拂至耳后,愧疚道:“抱歉,阿兄今日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