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难受。
她停到中途一个十字路口，双脚支了支地面，掏出手机瞥一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五十——距离练车结束还有十分钟。
她望着漫长的红灯终于变成绿色，身侧等待的小电摩蜂拥往前。她咬了下牙，掉转车头，往回骑去。
许瞳骑到驾校，刚好是李仞五点钟练完车的时间。
他同教练闲谈几句，往驾校大门方向走来。
许瞳没有下车，握紧车把，停到了他面前，挡住他前路。
“有事？”
疏离冷淡的口气。
不过许瞳倒挺意外他没有说“滚开”的。
“我哥要请你吃饭。”
许瞳攥紧了车把，手指无意识去掰不会响的锈掉的车铃。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没空。”
李仞说完就从她身侧路过。
“你站住。”许瞳慌里慌张去掉转车把，但大门外面就是一个斜坡，她转得有点急，车子往外倒，整个人差点从自行车上滑下，摔倒地上。
许瞳勉强稳住，见李仞并没有走远，也还没骑上他那辆心爱的小摩托，她也顾不上自行车，将车扔在地上，快步绕到他面前。
“是我哥要请你，不是我要请你。他一定要请你吃饭，你不来，他就会一遍遍念念叨叨我让我来请你。”
“关我屁事。”李仞不耐道。
“那就今天晚上吧，反正今天晚上我哥肯定没事，你应该也没事吧，我们就在……就在百货楼旁边的满口香餐厅，六点半，不见不散。”满口香是她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餐厅名，许瞳直接道。
“我今天晚上有事。”李仞挡开她的手，极冷漠地道。
“那我们就等你，等你到八点，九点，十二点都行。”
“随便你。”李仞已经掏出车钥匙，插上钥匙，低头戴上头盔，“我不会去的。”
“那明天，明天正好考完科目二，你总有空吧？”
“或者后天——”
“那你挑个时间，给我短信，喂——！！咳咳！！！”
李仞没再回一个字，摩托车发动机发出巨大轰鸣，速度极快，留下一大团灰白色的尾气。
“拽什么拽！！”
许瞳捂紧嘴唇连咳几声，盯着他迅速变成一个黑色小点的背影，用力跺了跺脚。
要不是许瞬总是催促她，再加上他那天还打扫了家里的红油漆，她才不会这样。
许瞳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一直躲着吹空调的教练居然八卦地从门口探出头来看向这边，气鼓鼓地回过神，忙去扶起地上的自行车。
她目光落在簇新的自行车锁上，停留几秒，原本不快的神色收敛了几分，低垂下头，睫毛颤了颤。
一直到回到家，许瞳都在想这件事。
闷闷不乐，情绪低迷。
原来比起凶巴巴的“滚开”，更让人难受的不是“滚远一点”，而是纯粹的冷漠与疏离。
他也没有发火，也没再吵架，更没有说一个字脏话，但就是这种完全漠不关心的忽视态度，更让人不爽。
非常不爽。
非常难受。
甚至比那天吵架都要不爽难受。
她真的错了吗？
许瞳搬了把椅子坐在那天院子里的屋檐下面，手里玩着骰子，一遍遍掷进地上的铁盒子里，然后再捡起来，再掷进去。
她那天，不应该那么想他的，他明明刚帮助过自己。
但是她就是警惕心强了一些，有些担心。
不过，这好像也不是让他真正生气的原因。
还是最后那些话。
可是那些话，其实……其实有很多都不是出自她真心的。
算了。
许瞳最后投出了一个六，她拿出来，攥在手心。
第14章
[竹林小区，是这里吗？]
三天后，顺利考完科目二。
许瞳心里陡然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也有了那么几日的闲散时光。
她在哥哥的催促下还是问夏小妤打听来了李仞的住址。
这些信息还真像夏小妤上次说的，他们县城不大，就那么点人，好多还是亲戚或者父母是同事、老同学，稍微一打听就全出来了。此外，许瞳还顺便打听了一下李仞的其他消息。
她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他成天骑摩托车，却没有考出汽车驾照。
夏小妤给的解释是，具体也不清楚，李仞好像是去年就交钱了，可能平日比较忙，今年才正式过来学。也可能只是单纯想跟朋友们一起学。
了解完情况，夏小妤还饶有兴致地问他们是不是和好了。
许瞳当时回了她一连串“NONONONO”。
此时此刻，许瞳站在夏小妤说的竹林小区门口，不确定是不是这里，给她拍了张小区大门照片发送过去。
夏小妤回得很快，[你真过去找他了？他现在应该就住这，跟他小舅一起。不过具体哪户真不知道。实在不行你去他家老房子问问，他有时候也会住那里。]
[我在这等等吧。等不到我再去他以前住址打听。]
许瞳放下手机，低头打量着手里拎的东西。
她买了一盒炸鸡翅、一条烤鱼、以及一大袋子西瓜、提子等水果，都是年轻人爱吃的，也是哥哥给的钱。
是哥哥逼迫让她来的。
是哥哥让她一定要道谢的。
许瞳反复说服自己。
不想承认，其实这几天，或者说从那天吵架过后，她心情一直都很郁郁。
总感觉有一件事情没完成，特别别扭。
尤其是在看见自行车车上的锁，家里残余的油漆痕迹，或者大富翁、啤酒瓶时会想起来。
许瞳是个直性子的人，爱发脾气，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事，很多事情她也没办法自我消化掉，不解决会一直难受下去。
今天是周末，刚考完科二，大家应该也不会那么着急去练车，现在是上午，夏小妤说他周末的话一般会睡到上午，再和朋友出去玩、飙车之类。
许瞳看看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竹林小区只有一个瘦巴巴的门卫，瞧了许瞳好几次。许瞳见都快十一点了还没等到人，决定上前打听打听。
她还没描述完李仞长相，肩膀被人拍了拍。
许瞳转过头，看见一张颇有几分熟悉的脸，顶了一头扎眼的黄毛。
她一时没认出来，不过大概是李仞那一伙的。
“你也住这里？”黄头发比她还惊喜，“哎，我听他们说你不是住老家属院那里吗？刚搬过来？”
许瞳想到夏小妤说的蜘蛛网一般的人脉网，也没多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哪里的。
“我，是我，王鑫新，就是之前插队那个，上次咱们在商场还见过。”
“哦。”
许瞳认了出来，这人有张娃娃脸，长得挺乖巧，上次好像还和夏小妤聊了几句，只是突然漂染成黄发看上去不太一样。
“头发颜色很漂亮。”许瞳夸奖道，见男生有些得意又羞涩地抓了把发型，继续说，“我不住这里，我是来找李仞的，你们可以带我上去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
许瞳原以为男生会犹豫一下，没想到相当爽快。
王新鑫指了指旁边等他的两个年轻男人，“我们正好都要找仞哥，下午一起去打球，中午正好去他家蹭个饭。”
许瞳注意到，他们虽说是蹭饭，但每个人手里都拎了东西，还提了两个披萨盒子。
“那我跟你们一起。”
许瞳的炸鸡和烤鱼显得异常和谐。
“行吗。”另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道，“仞哥最近心情不是很差，带人去行吗，你找他干嘛？”
男生还没说完，就被王新鑫拍了一下，挤眉弄眼。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谁，不就是因为她吗，仞哥才被他小舅打了。”
“他被打了？”许瞳敏锐地问，“因为我？为什么？”
“好了好了。”王新鑫示意男生不要再说。
“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小舅跟我们打电话问过你，第二天仞哥就被打了，半张脸都肿了，他小舅出手也忒重了。”
“什么时候的事？”许瞳问。
“嗯？刚考完科一？上上周？”
许瞳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在指尖上拧了拧。
“不是，你到底找仞哥干吗啊？”男生不满地问。
“就是，嗯……给他送点东西，慰问一下。”许瞳说。
他们边说边往小区深处走去，小区不大，但绿化做得很好，后面还有一片幽幽的竹林，王新鑫领着他们走到环境最好的一栋，楼道门是大开的，电梯刚好停在一楼，顺着上去。
到了门口，男生还想说点什么，王新鑫直接按下门铃。
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
许瞳低着头站在了最后。
不知道为什么。
那天吵架后的心虚、不是滋味、以及后来细微的愧疚、夹杂着难以忍受、闷闷不乐等各种复杂情绪都跟着不断扩散，蔓延。
“来了？”
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
李仞靠在门上，咬着烟说。
“来了来了，不过除了我们，还来了一个新朋友。”
王新鑫拨开后面的两个兄弟，露出许瞳来，极热情地道。
走廊上沉默了一秒。
许瞳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李仞的目光投了下来，落在她发顶。
混杂着惊讶的、不解的，以及熟悉的、令人感到沉重的压迫感及冷漠。
许瞳另外一只手也从衣服口袋里缓缓伸出来。
她双手共同拎着装有各种食物和水果的袋子，稍仰起一点小脸，直视他。
“好久不见，李仞。”
说完许瞳就想狠狠敲自己额头，这个开场白简直荒谬。
他们明明三天前才刚见过。
“是好久不见。”
李仞也听了出来，平淡的语气里有轻微讽刺。
“进来吧。”
好在他并没有难为她，侧过身体，让大家都进去。
“要换鞋吗。”
许瞳第一次来，还是扭头问了一句。
“不用。”
她进来后，李仞并没有关门，而是把大门直接敞开。
许瞳穿过玄关，稍稍有些惊讶。
她刚才进小区时就注意到了，这里环境相当好，他家更是装修得相当不错，不是暴发户的装修，而是一看就是找专人设计过的，有品位，又有家的感觉。
走进客厅，王新鑫一如既往热情，把大家带来的披萨、洋葱圈等各类小吃见缝插针地摆在餐桌上——那上面已经摆有好几道菜，用防尘罩笼着。
许瞳犹豫几秒，也把自己带来的烤鱼、炸鸡放了过去。
“仞哥不吃河鲜。”王新鑫道。
“这鱼是河鱼吗？我不知道，在我们家附近卖的，我就觉得挺好吃的。”许瞳稍有些尴尬，解释。
“没事没事，他不吃我们吃。”
许瞳瞥一眼李仞，他并没有再注意这边，走进左侧的厨房。
摆完食物，大家纷纷入座。
餐桌也很宽敞，最多能容下六人。
许瞳也跟着坐好，等他们全坐好后，李仞才端了锅热汤出来。
为了摆放食物方便，王新鑫坐在上菜口，现在只剩下许瞳对面和餐桌主位的位置。
李仞也没有其他选择，坐到了许瞳对面。
气氛稍有些尴尬，可能是多了位女生的原因。
几个男生也不怎么说话。
“这些菜是你做的吗。”
许瞳有些后悔，她刚才应该放下东西就离开的，试图打破沉默，问。
“不是。”
李仞抬头看她一眼，淡道。
随后低头吃菜，也没再回答的意思。
“是阿姨做的，李仞家阿姨做饭特别好吃，我们没事就会来这边蹭饭。”王新鑫笑着解围。
许瞳哦了一声，也不想再说话了，低头吃饭。
一顿饭终于结束。
“那个，我就先走了。”许瞳看看时间，拿起挂在椅子后面的小包准备离开。
几个男生早吃完了，把自己用过的碗筷简单收了收，随后把电视打开，靠在椅子上玩手机，还有的去沙发边坐着打游戏机。
“你要走？”王新鑫坐直些，用余光扫向正把剩菜顺手端进厨房的李仞。
“嗯嗯。”
许瞳也没什么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她带的炸鸡和烤鱼他……他也算接受了吧。
“那什么，你别着急走，我们下午可能要去上网，就不跟仞哥去打球了，黑子，你腿不是受伤了吗？”
王新鑫又瞥一眼厨房，重重拍了下旁边更瘦一点的兄弟肩膀。
“什么？”那兄弟要比先前不满许瞳的壮男生机灵许多，和王新鑫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视线，从椅子上站起来。
“对对对，我上次打球腿受伤了，我们去上网吧，下午别打球了。”
“你受伤了？”沙发上的壮男生奇怪看过来。
“受伤了，你看，抬都抬不起来了。”王新鑫指了指，朋友配合地哎哟了一声，“下午咱去上网吧，好久没三黑了。”
“那也行吧。”
许瞳站在餐桌边，就那么看着三人跟演舞台剧一样，搀扶着那个瘦瘦的男孩一跳一蹦地收拾着东西火速离开了，临走前还让她帮忙跟李仞转述一下，并且“贴心”地将李仞一直大开的房门给他们关上。
霎时间。
这间房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们演完了？”
就在许瞳思索着是该进去和李仞说一声还是也直接走时，厨房门被拉开，李仞倚靠在墙边，用纸巾擦拭着指间的水珠，淡淡地问。
“你听见了？”
许瞳略微松了一口气，这样她也不用多解释他们为什么突然离开了。
“嗯。”
李仞道。
“你，你不跟他们一起去吗，现在还得来急，他们应该没走远。”
“不了。”
“那行吧，那——那我也要走了，还有那个烤鱼，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吃，不是故意的。”许瞳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稍有些尴尬，扯了扯肩膀上的包带，道。
“好，不送。”
他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转身走回厨房。
许瞳拎着小包走到门口，刚要拧开门锁，步伐倏然顿住。
她低头盯着鞋尖，最终还是转过身，折回客厅，将包放到刚才的椅子上，朝厨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