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厨房门没有关，和刚才一样，是虚掩着的。
李仞正在低头洗水果，显然是刚才洗到一半听到外面有响动声出去的。
听见脚步声又折回来，他动作一停，并没有往这边看，只问：“还有事？”
许瞳拉开门，径直朝他走去。
“我不是故意的。”她直截了当道。
“什么。”
李仞将水龙头拧小一点。
和客厅比起来，厨房同样装修精美，但面积不算大。
两个人都挤在水池旁边，水声渐小，有些安静，更显得逼仄。
“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晚上说你那些话，有很多话都是话赶话说出来的，不是真心的。”许瞳连珠炮说完，内心长长地舒一口气。
她总算是说出口了，浑身上下都感觉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她站在原地，耐心等待李仞的反应。
“但是……但是你也不应该那么说我。”
“算了。”许瞳也有些不确定，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又等了一会儿。
但李仞，完全没任何反应。
他继续低头洗着水果——刚好是她带来的那串阳光玫瑰。
许瞳顺着望过去，意外发现他的手居然挺好看的，在清凌凌的水中，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晶莹剔透又圆润的绿色葡萄，显得手指修长而有力，掌心宽阔，骨节分明。
她一时间看得有些入迷，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略提高了一点声音，“喂——”
“我知道了。”
“我不是……”许瞳真不是再指责他的意思。
李仞将葡萄拿出来，呈在瓷盘子里，关掉水龙头。他靠在侧面大理石的台面上，看向她。
“我知道了，许瞳，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
就像准备了许久放了个空枪，许瞳胸腔上下起伏，一时语塞，有些不满。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次没有走。
“你就不能不生我气了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都说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心眼那么小——”
“我没有在生气。”
李仞语气依旧平淡，打断了她的话，顿了顿，又道：“我也有问题。”
他最后的行为是气急了，也有问题。
许瞳愣了愣。
李仞以示他没有生气，端起了旁边的水果，“葡萄？”
“啊？”
许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摘下了一颗看上去最饱满诱人的，“谢谢。”
她将葡萄塞进嘴里，果然是她精心挑选的阳光玫瑰，甜滋滋的，多汁而鲜脆。
“这个是我带来的。”
许瞳仰起头，怕他不知道，带点小骄傲地看向他。
她又从他手边的盘子里摘下了一颗，递给他。
“我知道。”
李仞看了看那颗葡萄，又对上少女晶亮明媚的眸，接了过来。
“谢谢。”
“你不用跟我说谢的，这些都是我哥哥让我买的，他说上次的事真的很感谢你，你帮了我们很多，既然你不想出去吃饭，就一定要让我上门来跟你道谢。”
许瞳说完，也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感觉李仞周身的气息比刚才沉了一些。
李仞将葡萄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良久，嗯了一声。
“那你说好那天晚上的事就过去了，不生气了？”许瞳又选了一大颗递给他，李仞没接。
“我没有生气，出去吃吧。”
李仞端着葡萄走向客厅。
许瞳跟在他身后，坐到米白色的沙发上。
“那可以让它过去么？”
“为什么不呢。”李仞也坐在斜对面的灰色单人沙发。
许瞳忍不住想要偷偷打量他，总觉得今天的李仞好像比往常更好说话一些。
也可能是，他在家里的缘故？
阳光从巨大落地窗上的白色纱帘撒了下来，在木地板上投出一块块光斑，落在肩头，暖暖融融的，很舒服。
李仞穿了一件浅灰色的T恤，深灰的宽松运动长裤，显得有些居家，靠在沙发上，也没往日那么凶那么冷。
他本来就是极俊美的长相，这样子更显得眉目清朗，十分漂亮。
也是怪了，眼睛总是想要往那里瞟。
可能是阳光太暖，许瞳脸颊晒得发烫，克制着不去看他，又揪下一大颗葡萄，塞进嘴里。
“哦，”
许瞳想到一件事，点了点自己的脸，“你还疼吗？”
“他们跟你说的？”李仞双腿敞开，“早没事了。”
“可他为什么要打你呢？你叔……叔叔？”
“小舅。”
“他们说是因为我，是吗？可为什么啊。”
李仞顿了一下，恰好这个时候玄关处的楼宇对讲机响了，他让她稍等，走向玄关，打开楼道门。
“应该是送水的。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小舅那人就那个样子，我们经常一块儿打架，他就比我大十岁。”
怎么说的跟经常一起打游戏一样。
许瞳不禁腹诽。
“比你大十岁，你多大啊？”
许瞳顺口问。
她还真不知道他具体多大，大概是比夏小妤大一届，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
李仞站在门边，等送水那人上楼，回头睇她一眼，“二十。”
许瞳哇了一声，“你真的才二十岁？我一开始见你还以为你二十四五了呢。”
“我比你小两岁，四月刚过的生日，我是白羊座，你呢。”许瞳从沙发扭过头，望着他背影。
她话音刚落下，外面突然响起声音，但不像电梯的声响，李仞暂未回复，将防盗门打开。
这个角度，许瞳看不见门外的人，在沙发上等了几秒，见李仞突然不说话了，也有些诧异地起身往玄关走去。
外面脚步声重而急促，听上去是在爬楼，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刚好那人上到这层，看见他们俩，骂声一停。
这人高而壮，两侧头发剔得极短，发色有点发白。
穿了件白背心，褐色短裤，手臂和背部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佛像文字等刺青，最显眼的是一条群青色的龙，活灵活现地盘踞在他肌肉贲张的大臂，和他的主人一样耀武扬威盯着他们。
许瞳看呆了，半刻没说话。
“哇哦哇哦哇哦——”男人手里抱了一大箱海鲜，看着眼前景象，将泡沫箱暂时放在地上，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臂，咂了咂舌，“不让我进去？还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她只是来送点东西。”李仞解释，侧身，给他让开路。
许瞳这才回神，又暗瞥一眼男人进去时后背结实的背肌，好奇地小声问：“你小舅？”
“嗯。”
“把海鲜帮我抱进来，电梯坏了，妈的老子手臂都要脱臼了。”陈进辉也没换鞋，踩着双脏兮兮的人字拖，拿起桌上的一瓶矿泉水就往嗓子眼里灌进半瓶。
李仞将泡沫箱给他搬了过去。
许瞳站在门口，背脊紧紧挨着墙壁。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实在又有些好奇，不禁多往里打探几眼。
陈进辉喝完水将空瓶子丢到地上，完全不避讳许瞳还在场，一屁股坐到沙了发中间，翘着二郎腿大摇大摆，视线在两人间逡巡，高声问：“我的小宝贝终于开窍了？怎么样？第一次？”
“闭嘴。”李仞挡住他视线，冷声道。
“不会还没有吧，还是你体力就是这么烂？”陈进辉完全不在乎被他呵斥，调笑道。
“要不我回避你们再试几次，哦，这个沙发底下就有，以备不时之需。”
陈进辉说着自顾自耸肩笑了起来，又从沙发垫子下面抽出两个铝箔小包装，夹在手指上晃了晃。
“够了。”
李仞盯他几秒，想要说什么又最终放弃，把沙发上许瞳的白色小包拿了起来。
“走了，送你下去。”他转身对许瞳说，见她站在那里一时发愣，极轻地拍了下她肩膀示意往外。
“哦哦。”
许瞳很单纯，从没谈过恋爱，但也听懂了他小舅话里的意思，稍稍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
“等——等一下。”
隔着棉质的T恤面料，许瞳被他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着烫，她清了清喉咙，想到一件事，拨开李仞，重新走回客厅，目视前方，“等下，你就是李仞的舅舅吧。”
“怎么？”陈进辉亦有些意外，笑得特别浑。
许瞳挺直了背脊，想到王新鑫告诉她的事情，稍稍鼓起一点勇气。
怎么说呢。
李仞是很凶，很冷。但内里，也可能接触比较多，许瞳感觉得到他是善良的。
但李仞的舅舅，不一定是。
“许瞳？”李仞也回过身，不知她要做什么。
第16章
许瞳顾不上他疑惑的视线，摇了摇头，对沙发上的男人一字一顿、认真地道：
“李仞舅舅，我是觉得，不管你们是甥舅之间的游戏还是别的什么，你都不应该对他动手。”
“这——这不正常，我父母很混账，还有一大堆同样混账的亲戚，但我们从来都不这样。这是不对的，这是家暴，是犯法的。”许瞳实在不认可李仞说的只是游戏，而且直觉告诉她，那件事一定和她有关。
“如果是因为我而起，你可以来找我，但、但不能随便对别人动手。”
许瞳说完最后一个字，又朝沙发上的男人定定盯了两秒，发挥了和李仞初次见面时的优势，说完就跑。
她转身下楼，步伐飞快，没去看任何人的目光。
不过，哪怕她说得再严肃，陈进辉好像压根没在意，连下两层楼梯，都能听见他意外爽朗的笑声。
李仞跟着许瞳下楼，也极轻地扯了下唇角。
他们很快下到一楼楼道口，许瞳拉开了楼道大门，阳光洒落进来，她看清了李仞脸上的表情——隐约带了点笑意，问：“怎么了。”
“没什么。”
外面阳光灿烂，李仞眯了眯眼睛，给她解释，“我小舅那人就是那个样子，很混账，今天的事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呀。”
许瞳太了解家里有个不靠谱的亲人是什么感觉了，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小区门口走去。
“不过那件事，真不是你想得那样。我们就是——算了。”
李仞捻了捻指腹，也不再多解释，主动岔开话题，“你怎么走？”
见他真的不愿细谈，许瞳鼓着腮帮子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粒，半晌没回答。
走到小区门口，许瞳指了指自己停在路边的那辆粉红色的破旧淑女车，“我骑自行车来的，很方便。哦，对了，谢谢你的车锁，很好用。”
“那我不送了。”
“嗯嗯，你不用送了。”
许瞳从包包里翻出车钥匙，弯下腰打开崭新的车锁，坐在被烤得滚烫的座椅上，耸了耸肩膀，一只脚踩上踏板，准备出发。
“许瞳。”
李仞忽而叫住了她，音色压得很低。
在这夏日绵长的晴朗午后，有种让人周身酥麻的清越质感。
“嗯？”
许瞳回过头来，仰头望向他。
阳光从路旁伸展过来的枝叶缝隙撒落下来，闪烁着跃动的金斑，细碎地落在她眼睫毛上。
视线往下，玫瑰花蕾般的唇。
“没什么。”
“噢。”
许瞳有些失望地攥了攥车把手，又看向他，主动问：“对了，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她问完，见李仞低下头点了根烟，半晌也没回答，小脸上不禁露出“不会吧”的表情，说：“我们都去过对方家了诶，在我以前住的地方我们已经算是超级死党了。”
许瞳抛下这一句，也没再等他回应，另只脚也踩上踏板，往前一踩，车身前进。
**
送走许瞳。
李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抽完那根烟，将烟屁股碾灭，折回小区。
他回到家，陈进辉还翘着二郎腿正在看电视上播放的一档综艺，手里把玩着那枚安全套。
“回来了？”陈进辉扭过脖子。
李仞昂了一声。
“我们是自家人，阿仞。”
陈进辉把电视声音调低，腿抖了抖放下，脸上神色稍稍正经几分，“我们是亲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争取。”
“如果你真想要这个女孩，把她看得很重要，我——”
“你误会了。”李仞说。
“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没有关系。”
“是吗？”
“嗯，我们只是……”李仞双手插着裤子口袋，低头看他，说：“朋友，可能吧。”
“那就行。”
陈进辉将遥控器丢到一边，从沙发上起来，起身往客厅的卫生间，肩膀撞到了他的。
“那往后的事你就别管了，离他们家远点，专心练你的车，赶紧把你驾照考下来，也可以帮你舅我点事。”
“他们家什么事？”
许瞳回到家后，和哥哥大致交代了今天的事。
许瞬正在捣鼓一台二手的笔记本电脑，闻言，有些诧异地望向她，“你说什么。”
“我去李仞家了，按照你的吩咐买了水果和好吃的，给他送过去了。”
“你真去了？”许瞬仍旧不敢相信。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许瞳说。
见哥哥一直凝视自己，许瞳抹了抹侧脸的薄汗，感觉更热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洗澡，你给我出去。”
只有一楼主卧的卫生间能洗澡。
“瞳瞳。”
许瞬搬着笔记本到客厅，还是好奇问，“你给他道歉了吗？”
前几回许瞬总是让许瞳去请李仞，但李仞就是拒绝。许瞳被哥哥催烦了，和哥哥说过一些那天晚上的事。
大概就是她说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所以李仞不太可能接受邀约。
“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就是去道谢的。”许瞳小声念叨完，径直走进浴室。
关上门前，她依稀还能听见哥哥的感叹——
“你终于长大了，学会跟人道歉啦。”
“我才没有！”许瞳咔嚓一声狠狠锁上门。
等哥哥的声音再听不见——估计前往客厅了，许瞳对着浴室的镜子，照了照自己，呼出一小口气。
不过自那天过后，许瞳和李仞的关系还真奇异般好了起来。
说是“好”，不算太准确。
更准确的应该说是——友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