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班师回吴
周瑜率领东吴大军攻克南郡的捷报, 很快就传入吴郡。并且,周瑜已经在回吴郡的路上。
对此,乔夕颜别提有多高兴。自从得了消息, 她就连孙府都不怎么去,一直待在自家府中等待周瑜回来的那天。
恰巧她最近也颇为嗜睡,人慵懒得连走动都嫌累。
五月初的一日, 她早晨刚醒, 周循便领着周胤, 带着万伯从府外得来的消息说,他们的阿爹周瑜已经回来了,要先去县府见过孙权,然后就会回家。
“阿娘, 你快起来吧。”周胤催促乔夕颜。
乔夕颜先是忍俊不禁地答应他,“好。”之后又指使着他们兄弟, “阿磐、胤儿,你们去衣桁上把我的衣衫拿来。就拿左边宽大些的那件, 别拿错了。”
周循乖巧地答应着, 周胤蹦蹦跳跳地跟着周循跑过去帮忙。
他们替乔夕颜拿来衣物,乔夕颜行云流水地穿好, 只是在系腰间束带的时候,乔夕颜系得格外随意和松垮。
周胤感觉颇为奇怪地疑惑道:“阿娘最近是长胖了吗, 怎么腰带都不扎紧了?阿娘, 腰太粗不好看, 都显不出阿娘身形的婀娜和窈窕了。”
周胤现在也是读书的年纪, 已经会说一些文绉绉的词语。
乔夕颜闻言, 不以为然地假装嗔怪,“腰粗还是腰细, 你个臭小子管那么多干嘛?再说人的小腹本就不是完全平展的。有些人痩着好看,有些人胖了也好看。你这样说,是觉得阿娘现在不好看了吗?”
乔夕颜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
周胤听了他阿娘的话,还真就认真地观察起他阿娘来。他阿娘虽然腰粗了,但还是一张小脸秀面,五官精致、妩媚,看着极是赏心悦目。周胤立马摇了摇头,高兴地回答他阿娘,“不,阿娘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和大姨母一样好看。”
乔夕颜哑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周胤的脸颊,装作深沉地感叹,“可怜我们胤儿小小年纪,就已经看过这天底下最难得的绝色之姿,以后找不到像阿娘这样漂亮的心上人可怎么办?”
乔夕颜这一句里不乏有对自己容貌的自恋。
周胤陷入沉思。周循则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阿娘不是说过吗,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既然以后没有阿娘这么漂亮的心上人,那就去发觉心上人的漂亮好了。若是不觉得心上人漂亮,心上人也不会成为心上人。”
周循这一言倒是令乔夕颜惊喜。
他们家阿磐长大了。
乔夕颜欣慰地看周循和周胤,慈爱地揉了揉他们的发顶,意味深长地又道:“好了,别一直待在阿娘这里了,你们快些出去,劳烦万伯伯给阿爹准备些早食,阿娘梳个妆马上也出去了。”
她说完,更推着周循和周胤往外走。
俩个碍事的浑小子离开,乔夕颜更能专心致志地打扮自己。她特意化了个精致的妆,让自己的五官、轮廓显得格外清晰,还突出了脸上的腮红,让自己看起来杏面桃腮、唇红齿白。
她准备好后,出了寝居到前堂坐等,没过多久,周瑜就回来了。万伯激动不已地前来通传,她领着周循和周胤到门首去迎。周瑜似乎是由孙权陪着回来的,孙权送他到门首,在他踏上石阶之前,孙权还一直搀扶着他。
乔夕颜目光凝重地盯着他的身形和走姿。他出征的这三四个月,人瘦了好大一圈,原本刚好的衣衫如今穿着看上去好像大了许多,似乎还能再塞进半个他来。他走路也不再如从前那般信然恣意,而是每走一步都仿佛十分艰难。他要努力地将步子沉下去,而后支撑住整个身体的重量,接着再迈下一步。
乔夕颜有些看不下去,往石阶附近走了两步,伸手想去扶他。但他站在石阶之下只无碍地对乔夕颜笑着摆手,表示自己可以。乔夕颜的手便停在半空中,没再往前一寸。乔夕颜看出他的艰难,也明白他拒绝自己的骄傲。
到他走上石阶,与乔夕颜并肩,乔夕颜还是比他矮了许多。乔夕颜去挽他的胳膊,没有做出刻意扶他的姿态,只装作自然而然地亲近和倚靠。乔夕颜扬唇,笑着问他,“我听说你在战场上受伤了,怎么样,严重吗?”
但是她的眼里已经不可控制地泛起泪花,嗓音也有几分哽咽。
她低着头,不想让周瑜瞧见自己的失态。周瑜则是垂眸望了望她,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圆圆的脑袋,那茫茫的一片漆黑中,又隐隐约约地有几分孤寂和哀伤。周瑜抬起另一只没被她挽住的手,想抚摸、触碰她,但是手到她发上又停住,换而是波澜不惊的轻松语气,“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那伤势一点都不严重,我还能赶在杏子熟烂之前陪你去一趟巴丘。”
“阿颜。”周瑜走得很慢,声音极轻且温柔地唤她,说道,“仲谋封了我做南郡太守,驻军江陵。我们明日就启程前往我们的驻地吧,途中经过巴丘,再去一次城郊的杏子林。若是你想,我们还能回巴丘的周府,品尝方厨娘做的菜品……”
周瑜的声音渐渐地有些缥缈和悠远。乔夕颜扶着他的力气更大了些,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将他放走一般。
乔夕颜听了他的话,郑重地点头,说:“好。”只是,她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扑蔌直下,“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细微不可闻。她甚至说不出比“好”再多一个字的话语,再多说一句,她大概就会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周瑜感受到她双肩的颤动,不想戳穿她,也是自己不敢面对她,什么都没说,但是那只想触碰她的手终究还是搭在了她的手上,轻轻地抚摸、摩挲。
俩人相伴着,缓缓地走到前堂偏厅。乔夕颜扶周瑜坐下,陪着他一起和周循、周胤用早饭。周瑜端起那粥碗,手微微地有些发抖。他略微地尝了一口,便将粥碗放下,望着周循和周胤道:“阿磐和胤儿近来的课业如何?”
周胤不能理解,娇蛮地说着:“阿爹,你怎么一回来就问我与哥哥的课业,还在用早饭呢,不能晚点再说吗?”话罢,周胤又眨着眼,嘟着嘴,向周瑜撒娇。
周循则是看了看乔夕颜,又看了看周瑜。他年纪还是不大,依旧不能立马明白在父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父亲和母亲的周身都笼罩了淡淡的哀伤。这份哀伤弥漫而绵长,好像会持续很久很久一般。周循迟疑了一会,想哄阿爹和阿娘高兴,便积极地回答:“先生已经教完了《论语》,开始学《孟子》。先生说虽然儒家的仁义礼智信、怀柔等策略在乱世用处不大,但人活于世只有立身正直才能长远。”
周循还是很认同夫子的观念的,说起来也颇为自信和滔滔不绝。
周瑜赞赏地点点头,望周循,目色更是郑重,稍缓了一会,而后意味不明地又道:“循儿,你是家里的长子更是男子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你阿娘她虽然年岁比你长,但是她冲动又柔弱,你要多担待,不要惹她生气,更不要惹她伤心,知道吗?”
周循似懂非懂地颔首。
乔夕颜却是一点都不想听周瑜聊这些,她匆匆地夹了一块糕饼放进周瑜手边的盘子里,打断他们父子道:“好了,大清早的就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快些吃饭。公瑾你在外面想必好好吃一顿饭都不容易,这些糕饼都是你喜欢的,且多吃一些。”
说完,她自己也夹了一块,低头闷闷地吃着。
周瑜望她失落的模样,不忍,便还是笑着回答:“好。我在外面最想念的就是能同阿颜你一起用饭的时光,还有阿颜你夹给我的菜和糕饼。以后的每一天、每一顿,都希望阿颜你还能夹给我。”
乔夕颜听着,不说话。
周循和周胤察觉出母亲心情不好地也都望向乔夕颜。周胤沉稳,没说什么。周胤则是后知后觉地道:“今天阿爹和阿娘都好奇怪哦。阿娘早晨起来还是高高兴兴的,怎么见到阿爹反而不太高兴了?还有阿爹,刚才说的那些话就好像以后我和阿娘就只有哥哥照顾一般。阿爹不要我们了吗?”
周胤一言天真烂漫,疑惑满满。
周瑜耐心地同他解释,“阿爹怎么会不要你们呢?阿爹希望一辈子都能和你、哥哥,还有阿娘待在一起。即便是这漫长的一生过去,下辈子阿爹也想做你们的父亲,做你阿娘的夫君。”
周瑜说完,望乔夕颜明朗地扬笑。
乔夕颜没抬眼看他,只猛地一放筷子,像是甩又像是砸,但动作又不太明显。她放下筷子后,冷冷地说道一句,“我吃饱了。”就转身离开前堂,去往后院。
乔夕颜知道周瑜受伤,虽然孙权告诉她有惊无险,但她其实并不相信。
她看见了周瑜的奄奄一息之态,以及想到现在是建安十五年,周瑜已经三十六岁了,这一年会发生什么,她其实比谁都清楚。
她害怕、彷徨,但真要面对周瑜却又什么都发泄不出来。
第91章 美人娇靥
周瑜说要带乔夕颜搬迁去江陵, 但他根本连行囊都没有收拾。他只做了大致的行程规划,可对地图的涂抹也就只到巴丘,自巴丘至江陵还有一段路, 他甚至连勾线画点都没有。他更没有说过要带上周循和周胤。
乔夕颜心里总隐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当周瑜专心致志地坐在卧房里的桌案旁写写画画,乔夕颜看顾完周循和周胤回来,望见他, 已经能心绪平和地询问:“既是说了要去江陵, 为何不将我们自巴丘去往江陵一路要做的事情安排好?”
乔夕颜在他对面坐下, 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正准备喝。
周瑜看了看乔夕颜,有一瞬的迟疑,而后又稀松平常地笑起来, 回答:“因为把终点定在江陵,我就能在巴丘多支撑两日。若是把终点就定在巴丘, 我怕我们走到那里,我就……”
周瑜说到这里, 已经不敢再说下去。
但他还是明媚开朗地对乔夕颜笑。乔夕颜被他的笑容感染, 也勾了勾唇,只是勾完唇的一瞬, 她突然觉得杯中的茶很苦,苦到还没有入嘴, 仅是闻着味就让人想哭。乔夕颜也真的就哭了。
她的泪水滚落而下。她缓缓地将茶盏在桌案上放好, 而后抬眸, 认真地看向周瑜, 即使看不清, 也炯炯有神地瞪着。乔夕颜张了张嘴,轻声却又歇斯底里地说着:“周公瑾, 你为什么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要回来?为什么不就在南郡让我看不见摸不着地离开?为什么给了我希望,还要让我失望?”
“周公瑾,我不在乎你是生是死,我也早知道你会死。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我亲眼看着你死?我是草木吗,还是虫鱼,当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乔夕颜稍稍地拍了桌子,语气严肃地质问周瑜。
周瑜回答不了她,看着她哭更是手足无措。周瑜怔愣了片刻,接着从自己的那边站起,走到乔夕颜这边,又重新坐下,去扶乔夕颜的双肩,想将她拥进怀里。乔夕颜却是挣扎着不愿。
他无奈地告诉乔夕颜,“对不起,阿颜,我错了。我以为你会想多看我一眼,会一直惦记着我答应过要带你回巴丘的承诺……早知你这般不愿,这般不开心,我一定不会苦苦支撑着回来。”
“阿颜,我这一趟回来真的好累又好痛。”周瑜的声音也渐渐变得低沉。
乔夕颜再次看他,虽仍是看不清,但不知为什么能感觉到他红了眼眶。乔夕颜瞪着他,又实在不忍心,倾身去抱他,蛮横地说着:“不,若是你不回来,我也一定会骂你,会日日夜夜,无论是在灵堂还是在梦里都骂你。周公瑾,你言而无信。可是,周公瑾,好像不论你是回来还是不回来,我都很难过……”
“周公瑾,你伤在哪里了,痛不痛?你现在一定也很难受吧?”乔夕颜说着,又离开周瑜的怀中,轻轻地去触碰他的身体,想找寻他身上的伤口所在。
她迷茫地摸着,周瑜带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右边侧身,然后,继续把她抱进怀里,俯首在她耳边,柔声地告诉她,“是从这里一路插过肺腑抵住心房,然后再拔出来。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因为能吐的血都已经吐完,能忍受的疼痛也都忍受过。现在,我很好,我只怕你不好。”
“阿颜,答应我,无论以后身边还有没有我,都好好地活下去。你有了周大都督遗孀的身份,不论想做什么都可以。便是另觅一个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良人也无甚不可。”周瑜笑了笑,但是说完又反悔,“可是阿颜,如果你另觅良人,我一定会死不瞑目。我从前只觉得伯符死前同意嫂夫人改嫁是看开和豁达,但真到了我这里,仅是说出来我便已心如刀绞。阿颜,我做不到。”
“我希望你无论生还是死,都是我周公瑾的夫人。”周瑜抱着乔夕颜,明显用力了许多。
乔夕颜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好笑,“为什么我真心实意喜欢的人不能是你?我已经成过亲,生过孩子,体味过为人妻、为人母的酸甜苦辣,我并不想再去做别人的妻子和别人孩子的母亲。周公瑾,你说过的,若是有下辈子还要做我的夫君。”
“你这么好看,换任何一个别人代替你,我都会看不上、不喜欢。周公瑾,无论你是生还是死,我只喜欢你。”乔夕颜终是嚎啕,大声地哭出来。
周瑜抱着她,一时竟再也无话。或许是听见她说只喜欢自己,便是在这一刻就死了,他也死而无憾。他这一生家国情爱,全都想要,全都想有。在他死前,他已经拼了命为家国努力了一次,那么现在他就只想要情爱。
而乔夕颜说喜欢他,这便足够了。
他沉溺于乔夕颜给他的温暖之中,过了许久,才慢慢地松开乔夕颜,对她笑道:“好了,别哭了,也别太浪费气力了,我们早点休息,明天起来还要出发去巴丘。阿颜,现在巴丘的杏子应当结得正好吧?”
乔夕颜点头。
半个月后,他们走走停停地到了巴丘。还远在杏子林之外,就已经可以眺望远处的一片青绿与橙黄。个个饱满圆润的杏子挂在杏树上就像无数颗黄色的珠坠。
乔夕颜高兴地叫醒倚在马车上睡得时间越来越长的周瑜。周瑜的面颊快凹下去,脸色一片惨白,但听见乔夕颜喊自己,还是会神采奕奕地睁开眼,回应她,“那我们要快些过去了,不然等人家把杏子都摘完,我们就没得摘了。”
说着,他掀开马车前的门帘,高兴地对车夫喊道:“麻烦快些,再快些,我们正赶着去那杏子林呢。”
马车夫正想应好。
乔夕颜从他旁边也探出首来,阻止道:“那也不用太快了,要少些颠簸,你我如今的身子可都经不起太大的折腾。”乔夕颜话罢,悄悄地抚了抚自己因为穿衣松垮并看不太出来隆起的肚子。
马车夫这才应好。
车马粼粼地行至杏子林。乔夕颜担心周瑜的身体支撑不住他走太久,想让马车夫再往林子深处行进一些,周瑜却坚持说自己可以。不仅可以,他还可以一路上给乔夕颜摘杏子,等走到凉亭附近,还能给乔夕颜洗杏子。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周瑜才走了两步就满头大汗。乔夕颜捏了自己的衣袂,抬手去给周瑜擦拭。他们相互搀扶着,一路有说有笑地前行。偶尔有路过的少年夫妻,还会在他们的近处,小声絮语:“快看,人家这才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呢,而且,他们妻子丈夫都生得风华绝代,真是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