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朔笑了笑,举止自如,轻提玉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没有半点被当场揭穿的窘态,悠然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屠昭给气笑了,“你就不怕我告诉她么?”
言朔转了转茶杯,唇角微勾,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闲适。
“你敢么?”言朔看向屠昭,虽是疑问,但听着却像极了嘲讽。
被人看穿,屠昭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难受至极。
的确,他不敢,若是将这事捅出去,他的修为就瞒不住了,尤其,他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卿凝跟他回魔域。
屠昭怒目圆瞪,拳头攥得死紧,天知道他是怎么忍下灭口的冲动的!
无声的对峙在房中弥漫,直至卿凝推门而入的前一瞬,两人才勉强达成了共识。
屠昭自己把自己给捆了继续“挺尸”,言朔行至床边状似照料,权当没看见。
“您给看看。”卿凝引着人进来,让言朔给老医修搬了张椅子放至床前。
只见那老医修探灵入脉,没一会儿就眉头紧锁,卿凝心里没底,她虽善制丹药,但医人的经验到底不及人家专修此道的医修,难不成情况很糟糕?
“这位壮士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在装睡吧。”老医修行医多年,早已返璞归真,有啥说啥实在得很。
“……”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卿凝很有经验地瞥向了屠昭露在被子外的脚丫子,果不其然,正蜷着呢……
再一路往上看向他那紧闭的双眼,嗯,很好,倔强得很顽强。
“不过——”老医修突然话锋一转,“他区区一介练气修士,多道毒气在体内游走,竟形成了相生相克之势,此等罕见体质,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屠昭闻言脚趾悄悄翘了翘,有点点小骄傲,哼!他可是这世上唯二的天魔,这老东西当然不可能见过了。
卿凝送走老医修,回来时脑中还在想着老医修的话,多道毒气相生相克?所以,他真的是练气,中了伸腿丸之毒能提前苏醒,完全是因为这逆天的体质?
呀!她最近是怎么回事,转运了?
卿凝拍了拍自己的脸,有点不可置信,继言朔之后,她竟又捡到了个宝!
要说她此刻的心情,那无疑是很激动的,就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卿凝冥思苦想走至门口,忽然停步,总算是想了起来——
她还将人捆着呢!!!
卿凝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叹了句罪过将捆仙绳收了回来,然后坐在床边目光炯炯地等着人睁眼。
然后,一炷香过去了,一下午过去了,一晚上过去了……
卿凝:“……”她觉得她也快背过气去了,这人可真能熬啊。
“差不多得了,你是要跟我比命长吗?”卿凝幽幽道。
屠昭的脚指头又往脚底方向蜷了蜷,眼皮微颤,半响,才试探着睁开了一道眼缝。
这一睁,排山倒海的绝望立马席卷而来。
可恶!屠昭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他本可以从容地从“昏迷”中苏醒,偏偏那老东西口无遮拦!偏偏他又错过了在黑夜中淡定睁眼的勇气!偏偏最后是在这么个该死的时机,日头高照,他的窘迫藏无可藏!
总而言之,他恨!
“噗——”卿凝被他脸上这千变万化的表情给逗得笑惨了,趴在床边肩膀颤个不停。
屠昭背过身去,对着墙无能狂怒:“你这样是收不到我做徒弟的!”
“哦。”卿凝抿唇憋笑憋得快岔气了,但恶趣味却依然占据了上风,她用食指戳了戳他:“还知道我想收你做徒弟,看来是从障业林的时候就开始装了,哈哈哈哈哈哈——”
卿凝一说起这个,屠昭立马就想起了一个可以生气的点,在障业林的时候,她刚说完那句话,言朔那做贼心虚的就把他给摔了!
屠昭嗖地一下坐了起来,目光扫向刚提着食盒进来的言朔,很是凶狠。
要不是他,他不会在障业林跟人激战一整晚,还要顾及魔气不外溢,打得束手束脚还心累;要不是束手束脚跟人打了一一整晚,他不会在将人打跑后累得直接挂树上睡着了;要不是挂树上睡着了,他不会在突然发现卿凝过来时,一个激动脸朝地掉了下去;要不是脸朝地掉了下去,他就不会不好意思醒来……
作为他所有不幸的源泉,言朔那厮居然还敢朝他笑?
“师父你不问问他怎么会在障业林么?”言朔挑眉先声提醒道。
屠昭呼吸一滞,这人莫不是个疯的吧,他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提醒这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这是有恃无恐!他这是在挑衅!
“对哦。”卿凝想起正事:“你怎么会去障业林?”
屠昭握拳,硬气道:“我去找你,被人——”埋伏了。
言朔站在卿凝背后微笑。
屠昭忍了忍:“被人拦住抢劫。”
卿凝:“那那些抢你的人呢?”
言朔微笑的弧度依旧。
屠昭又咬了咬牙:“抢完就跑了。”被他打跑了。
屠昭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扼住命运的喉咙,忽然抓住卿凝的手,急切道:“这里的人太危险了,你跟我走!”
“哈?”
卿凝脸色微变,随后一巴掌就朝屠昭脑袋削了过去:“我只是想收你做徒弟,你却想跟我私奔?”
屠昭摸着头一脸震惊,他这尊贵的脑袋,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不过,看言朔嘴角弧度落了下来,他心底一阵暗爽,就懒得计较这些了。
“不走就不走,我做你徒弟就是了。”
屠昭被自己这不着痕迹的试探手法给聪明大了,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大师不肯跟他走,他可以跟着大师学啊!
做魔要懂得变通一点。
说不定他还可以借此机会潜入修真界内部,届时逐个击破,收复山河岂不是指日可待?
然而,正当他信心满满地等待着卿凝狂喜答应时,卿凝却突然问道:“你当初去卿府是想做什么?”
嗯?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屠昭没反应过来,嘴张了张,而后眼神开始飘忽,含糊道:“就……家道中落,寻个出路……”
“嗯——”卿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没了下文。
屠昭:“!!!”他这般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徒弟,她居然——
屠昭见状急了,指着言朔:“他都能做你徒弟,我比他强多了,真的!”
卿凝:“……”怎么有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即视感?
她沉思了一会儿,起身道:“我考虑一下吧,过几天给你答复。”
然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屠昭和言朔两个人。
言朔的表情似笑非笑,屠昭看得很是恼火,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我是个假的练气,你却是个真的筑基,好好自卑吧你!
言朔淡笑不语,出门前施舍给了他一个眼神,怎么看都像是在说自求多福。
屠昭:“???”
第8章
夜半时分,卿凝于城中穿梭,进了一处死胡同,她拿出一只黑莲纹样的令牌轻扣于墙上,不一会儿,原本平整的石墙漾起了水波纹,卿凝迈步而入,转瞬便到了黑市。
“这里的人太危险了,你跟我走!”
屠昭的话,让她起了疑心。
他遇到劫匪从而觉得这地方的人太过危险可以理解,但是他为什么会想要带她走?她和屠昭只是有过几次交集罢了,甚至都算不上熟悉,根本就无法支撑他的这个动机。
在她拒绝后,屠昭又立马改口说愿意做她徒弟,再结合他说的家道中落去卿府寻出路,在卿凝看来,简直漏洞百出,若真是为了寻出路,他为何不去见卿家家主,反而跟着她匆忙从卿府跑了出来?
除非,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接近她!
可……这就是卿凝想不明白的地方,她老老实实平平无奇一种地的,屠昭处心积虑接近她是想做什么?
卿凝拢了拢身上的黑色斗篷,径直去了黑市的西北角,与其他方位的人口攒动不同,西北角的店铺十不存一,大多都倒闭了,很是冷清。
在黑市最热闹的时段,她走在西五街,甚至都寻不到一个同路之人。
“踢嗒、踢嗒……”源自于她的脚步声,响满了整条街。
卿凝停在了最后一间店铺前,这是个法器铺,同时也是西五街唯一尚存的一个店铺。
店主人时常外出,看到里面透出来的昏黄光线,卿凝勾了勾唇,心道运气不错,竟正好撞上了店主在的时候。
卿凝掀开门帘入内,脚下的木板随着踩踏嘎吱作响,环顾四周,整个铺子简陋至极,仅由一些不规则的木板拼凑而成,连个柱子都没有,看着摇摇欲坠像是个危房,中间挂着一盏破碎的风灯,勉强散发出几许微弱的黄光,售卖的法器被随意地堆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应是很久无人翻动过了。
一个开在边角的法器铺都这样了还没倒闭,自然是有些傍身的本事在的。
店主人窝在柜台后的躺椅里,身上盖着的麻布衣裳直接捂到了头顶,丝毫没有要起来招呼的意思,卿凝四指微曲扣了扣柜台。
“我要打听个人。”卿凝道。
话落,店老板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只见他将衣裳从头上掀了下来,露出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一双鹰眼斜睨向卿凝,粗哑的声音仿佛被砂纸磨过:“你要打听多少钱的?”
卿凝:“你能打听多少钱的?”
……
与此同时,潜望山,崇吾殿。
一群小妖围在殿外叽叽喳喳。
“大王这都瘫了多少天了,看来真是伤心了。”
“能不伤心么,心上人和远不及自己的人订了婚,换做是你,你也得心梗。”
“唉——,那咋办啊,咱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
“没事儿,金乌大人刚不是进去了么,听说带回了很多劲爆的一手消息,说不定大王听了就能振作起来了!”
……
被寄予厚望的金乌大人,此刻正捧着本汇总好的奏本集册,站在殿内的八角金床旁,掷地有声地朗读着。
“震惊!光天化日之下,一众男女竟在高潮来临时做出这种事情!”
摊在床上的男子头微侧,眨了眨眼。
金乌一看大王感兴趣,立马翻到对应的正文,读道:“南渠运河于近日建成,流水达到高潮之际,当地百姓喜不自胜,男女老少纷纷跳入运河敲锣打鼓……”
没待金乌读完,床上摊着的那位已然又恢复了原状,闭眼朝天,一动不动。
续命失败……
“还有还有!”金乌赶紧跳过读下一篇:“震惊!师父居然摸着徒弟做出这种动作!”
床上男子再度睁眼,眸中微光闪烁。
哎呀!有戏有戏,金乌激动了起来,连忙再接再厉,翻到正文:“万剑宗新弟子领悟剑招不到位,其师尊看得直摇头,遂亲自下场手把手教……”
刚念完第一句,大王就闭眼了……
续命失败x2。
金乌不信邪,继续翻到下一篇,打眼一看,哦呦,这个厉害了——
“震惊!男子插进去一夜没拔.出.来,其道侣脸红直到天亮!”
音落,床上男子几乎弹坐起,两眼放光。
啊啊啊啊啊——,大王他坐起来了,胜利就在前方!
金乌颤抖着翻至正文,大声念道:“一男子被魔物拖进沼泽,在即将沉没的千钧一发之际,其道侣拽住了他的头发,和沼泽中的魔物拔河拔了一整晚,拔得两颊通红,直到天亮才将人拔了出来……”
金乌的声音越念越低,对着大王那张逐渐冰冻的脸,生生流出了一头热汗。
续命失败x2.5。
“还……还有。”金乌弱弱道。
“再给我挂羊头卖狗肉,我拔了你的毛!”床上的男子忍无可忍锤床怒吼道。
金乌哆嗦着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往后翻了好几十页,突然眸光乍亮,拍着胸脯道:“大王,您信我!这回绝对是劲爆消息!”
床上男子没好气道:“说!”
金乌得令,信心满满,念道:“震惊!玄明剑尊秘密出关寻情溪灵谷,新任魔尊横刀夺爱决战障业林。”
“玄明剑尊看上了一个金丹女修,为了抱得美人归,使了些手段,拜了那女修为师,巧合的是,新任魔尊也对那女修一见钟情,两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遂相邀在障业林决斗,玄明剑尊派了五位先锋试其深浅,不料皆溃败而逃,正要亲自上场,谁知魔尊使了出苦肉计……”
大人物之间的八卦向来是夺人眼球的,更何况还是剑尊与魔尊这级别的人物,八角金床上的大王,也就是祁麟,这会儿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气也不叹了,整个人精神百倍。
“使了苦肉计,然后呢?”祁麟追问。
金乌往后翻了翻:“然后,那女修心软将魔尊带回了客栈,魔尊求爱不成,退了一步,提出也要做那女修的徒弟。”
祁麟感叹:“啧啧啧,那女修该不会是上辈子拯救了我吧,竟有如此福气,引得两位大能争着做她徒弟。”
“依本大王推测,那女修肯定得暗喜着扭捏上一阵,不会立刻答应。”祁麟肯定道。
金乌一看后文与大王所料别无二致,大为佩服:“大王果真是料事如神!”
祁麟坐在床沿,抱着个金丝软枕,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那是!就凭本大王这火眼金睛,她还能逃得出我的法眼?”
“这出戏本大王追了,传令下去,好好跟进。”祁麟兴致盎然地吩咐道。
“是!”
见大王终于不再沉浸于暗恋折戟的悲伤中,金乌欣慰不已,连步伐都矫健了许多。
翌日一大早,金乌就又携着最新探听到的消息进了崇吾殿。
“怎么,才过去一晚,她这么快就答应了?”祁麟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金玉冠,而后叹息着点评道:“这未免也太过心急了些。”
“不过,想想也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芷嫣仙子一般对权势不为所动的,她能够矜持上一晚,已是难为她了。”
“如此看来,魔尊的胜算倒是不小了,这局本大王押魔尊。”
“不,不是啊……”金乌支吾着道。
祁麟愣了愣:“不是什么?”
金乌:“据留守在法器铺的蛛妖七十二代孙回报,那女修不仅没答应,还请了黑市那个号称‘追魂使’的刀疤店主探查魔尊底细……”
“什么!”祁麟难得判断失误,惊呼出声,一手叉腰一手比划着道:“这么大的馅饼砸中她,她不赶紧吃了,竟还怀疑馅饼有毒?”
金乌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据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此时不宜插话。
祁麟的火眼金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开始不停地在殿内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