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唯一的这个目标也消散了,他本以为他不会对那个世界有任何留恋,可不知为何,他总想起落青那道青绿的身影,想起她被训斥时灵动的表情,好奇她为什么要耗费那么多年,就为了琢磨个旁人看来只觉得荒诞的异类丹药。
他像是窥见了一个谜团的线尾,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解开,他开始想象她到底会是一个怎样性格的人,开始好奇有关于她的一切……
只是,他对她知之甚少,大殿之上的那寥寥数语,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交集。
落青二字,渐渐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无间世界里的时间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仅此一面的惊鸿一瞥,竟成了他此生中唯一鲜明且清晰的记忆。
那时候,他觉得就这样守着个解不开的谜团也挺好,直至他寻到了一丝光亮——
他重生了,重生到了飞升前。
他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感谢这个给了他希望的姑娘,他想象了无数次见她时的情形,却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寻不到她。
她不再是长生宗的少宗主,甚至长生宗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她这个人。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害怕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她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他开始不计一切代价地寻找她,但他对她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他甚至连她真正的名字也不知道,凭借着那一点信息,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遍寻了一个月,高额赏金的诱惑,几乎引得修士们将修真界翻了个遍,可还是了无音讯。
理智在告诉他,应该放弃了,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还在坚信着,坚信她一定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她。
许是上天垂怜,在他快要陷入绝望之际,她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原来,她真的存在。
那一刻,他心上高悬的那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又开始筹措见面时的话语,冥思苦想他该以何种方式出现,才不会吓到她。
但是紧接着收到的消息,却令他愤怒。
原来,她本如前世一般,是个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她本该一如前世的足迹,抵达旁人或许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她本应是灿烂夺目的,她的人生本不该发生这样与前世相比截然不同的巨变。
有人在她正要展翅高飞的时候,折断了她的翅膀。
她的灵根被人夺走了。
灵根于修士而言无疑是极为重要的,没有灵根,便如同釜底抽薪,断绝了她在修真一途上的所有可能,失去灵根的支撑,灵府会逐渐萎缩,丧失储存灵力的能力,随着时间流逝,接不回灵根,修为倒退,沦为凡人便是她唯一的结局。
“你本该立于云端,过你璀璨顺遂的一生。”
“究竟是谁,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
第6章
卿凝很抱歉地告诉贺茹,今天见不到徒弟了。
不料贺茹却道:“我已经知道你徒弟长什么样了。”
???
“你怎么知道的?”卿凝奇了。
贺茹把手中的卷轴调转给她看:“何峰主派飞鹤刚送来的,我估计这下全宗门都知道了,不过,这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啊。”
“都说情人眼里才出西施,你这当师父的怎么看徒弟也这样,瞧这身高、这体型,这相貌,怎么看都是个阳刚硬汉啊,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了?”贺茹摸着下巴一脸幻灭,最后补了句:“当然,这模样瞧着也挺俊朗的。”
卿凝看着画像上的屠昭,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卿天齐!你还有完没完!!!造谣还造上瘾了?
又想起这画像还是何绍温分送出来的,卿凝顿时眼前一黑。
完了,那何绍温本就是个嘴上不把门的,这下又添了个专爱无中生有的卿天齐,这师徒两双贱合璧,三分假都能给你吹成十二分的真。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卿凝就收到了掌门的传音:“呀呀呀,你这个徒弟不得了,长得可真结实啊!什么时候带回来,我见面礼都准备好了。”
卿凝无语凝噎,扶了扶额,道:“过,过段时间吧,上回不是说好收徒大典的时候再带回来么……”
“啧!我都知道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掌门顿了一会儿,忽然仿佛公鸡附体:“哦哦哦——,我知道了,惊喜!还有惊喜是不是!你这徒弟该不会是个三灵根吧?不对不对,这人一看就绝非俗子,起码得是个双灵根。”
卿凝:“……”你脑子里怎么成天都是惊喜!
掌门这会儿兴奋得很,卿凝根本就插不上话,只听他声音越拔越高:“天!不会是单灵根吧!是吧是吧,肯定是吧,呀呀呀,我们宗门多久没有收到过单灵根弟子了,卿凝你可以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不行,我得跟坤藏派那帮老贼炫耀一下。”
掌门自说自话结束了传音。
贺茹看卿凝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给看笑了:“你这是什么样子?”
“被超度后的样子。”卿凝托着步子往外走,边走边道:“你先回去吧,我不跟你一路了。”
贺茹问:“你要去哪?”
卿凝没有回答,她忙着在给卿天齐传音,但卿天齐那怂货,一次都没有接!
你有本事造谣,你有本事接传音啊!
急怒之下,想要刀人的欲望是藏不住的,卿凝这回没有御铁锹飞,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了把弯钩镰刀,杀气腾腾地飞往了卿府,而后,一连在卿府蹲守了好几天,却连卿天齐的影子都没见着。
卿凝咬牙:你最好是躲严实点别让我给逮到!
“寻仇”无果,不得已之下,卿凝又去了安置屠昭的小镇客栈,也不知道把人横着带回去能不能交差。
卿凝的心情沉重,步伐也很沉重,然而,她到了客栈之后却被告知屠昭竟然早就走了!
“你走之后没多久,他就走了。”店小二如是道。
“什么!”卿凝惊讶不已,声音都变了调:“这怎么可能呢?”
他一个练气期,还中了伸腿丸,别说这么快下地走了,连恢复意识都根本不可能。
“你亲眼看见他自己走的?”卿凝给小二塞了几块灵石,再次确认道。
小二开心地咬了咬灵石,言之凿凿:“是啊!他还问我你往什么方向去了呢,我估摸着应该是去找你了。”
卿凝瞳孔地震。
这、就、离、谱!
她当时分明细查过他的修为,难不成是他刻意伪装过后的?她看到的全都是假象?
这么说的话,那他的修为岂不是在化神期之上!
一个刻意隐藏修为的高阶修士急着找她,总不可能是为了叙旧吧?
事情再次脱离掌控,卿凝的心跳蓦然加快,想起自己先前将他迷晕之事,又拽着小二着急问道:“他走得时候脸色怎么样?”
“脸色?”小二仔细回忆了一下,而后道:“扭曲!没错!就是扭曲!尤其那眼睛,跟狼似的,盯得我直哆嗦!”
小二说得搓起了手臂。
卿凝刚还怀揣了一丝希望的心,顷刻间跌入了冰窟,瞅这架势,分明就是要寻仇啊!
腰间的玉简又开始在闪。
卿凝接起。
言朔:“师父我回来了。”
卿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尽可能地让声音显得平静,免得吓着徒弟,然后微笑道:“嗯,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言朔:“路上没有,倒是在客栈里遇到了一个找你的人,他说他叫屠昭。”
屠屠屠……屠昭!
卿凝声音有点发颤:“你应该……没有跟他说你是我徒弟吧?”
“说了……”听卿凝声音不太对,言朔又有些犹豫了:“不能说吗?”
完犊子了。
“这人是来寻仇的!”卿凝火急火燎解释了句,随后克制不住地大吼:“言朔,你听师父的,现在、立刻、马上,跑!!!”
一刻钟后,言朔不仅没跑,还神态自若,推门进了屋。
于屋中等待的屠昭坐在圆桌边,人高马大的,显得桌子都小了一圈。
见人回来,屠昭立马起身,急切问道:“怎么样,你师父答应见我了吗?”
言朔微笑着颔首:“嗯,她说她在东边的障业林等你。”
“你看,我就说我跟她认识吧,行了,多谢了啊!”屠昭心下落定,高兴地拍了拍言朔的肩膀,随后,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没一会儿,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言朔的视线里。
言朔关门转身,脸上的笑容瞬间灰飞烟灭,眼睫微垂,投下了一道厚重的阴影,笼罩在阴影之下的双眸仿佛潭水一般深不可测。
第7章
第二天,卿凝赶到的时候,看言朔还全须全尾地站着,松了口气。
“他人呢?”卿凝问。
言朔眼睫微垂,应该已经死了吧,按玄机阁的手法,说不定连个全尸都没有。
卿凝一双杏眼圆圆地盯着言朔,见他好似在发呆,又担心了起来,难不成是被屠昭给吓到了?
好在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漆墨般的双眸掀起,完整地映出出了她的模样,带着点点星光,看得卿凝微微一愣。
是她的错觉么,为什么她总觉得言朔看她的眼神里,有一股奇奇怪怪的……慈爱?
“他好像有什么事,急着走了。”言朔道。
听到这,卿凝的悬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这可真是老天保佑。
“不行了,这地方不安全,你还是先跟我回谷里去吧。”
免得屠昭又杀个回马枪。
她得先把徒弟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去会会那家伙。
卿凝拉着言朔马不停蹄往溪灵谷去,因为不想惊动谷中之人,所以她并没有御空,而是选了条回谷的陆路。
在即将进入障业林时,跟在卿凝背后的言朔表情闪过了一丝异样,薄唇几番微启,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以玄机阁的本事,应不至于连个小小练气修士也处理不了,他想着。
可惜的是,这样的信任并没有持续多久,越往障业林深处走去,断落在地的树枝明显多了起来,树干上被剑意划出的刻痕也越来越密,很明显,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走在前面的卿凝似乎一心赶路,还没有注意到这些,但不好的预感不断在言朔心头盘旋,按理说,收拾一个练气期而已,何至于弄出这般阵仗?
还是说区区几百年没见,玄机阁的办事能力已然下降到如此地步了?
怕卿凝有所察觉,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放出过神识,可现在,已然顾不了那么多了。
言朔神念一动,顷刻间,整个障业林都仿佛微缩到了眼前,他来回搜寻着,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发现了一个可疑的黑影。
再一看那黑影所在的方位,言朔瞳孔猛缩——
不好!
言朔想要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啪——”地一声,树上砸下一个人,正正好砸在了卿凝前方五六步之距的地方。
刹那间,尘土飞溅,落叶翻飞。
卿凝吓了一跳,拽着言朔往后退了好几步,待尘土落定,卿凝定睛一看,嚯!真是好长一条拦路虎。
不过,这身形……有点眼熟啊。
卿凝摩挲着下巴,等了一会儿,见那人趴在地上确实毫无动静,才试探着用铁锹铲至他身下给他翻了个面。
结果,好家伙,果不其然就是屠昭!
此刻他的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轻轻拍一下,都能在上面留下个到此一游的五指印,身上的衣裳被割裂了好几个口子,破破烂烂地缀着,裸露在外的伤口还在那洇洇往外渗血。
卿凝一脚踩着铁锹,下巴搁在按着柄头的双手上,一整个就是毫无参与感。
这人明明是来找她寻仇的,可她还没动手呢,人却已经倒下了……
“你的报应居然不是我?”卿凝大为震惊。
不过,震惊之余,卿凝突又转念一想,她要是……把他救回去的话,之前那“误杀”之仇是不是就能一笔勾销了呢?
卿凝权衡利弊暗自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掏出捆仙绳,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
鉴于还是存在有谈崩的可能性,先把他捆了,免得到时候动起手来,自己落了下风。
如此,进可攻,退可守,问题就不大了,卿凝满意点头,把铁锹的铲子放大数倍,仿佛往日重现,又要把他给拖上去。
只不过这次,言朔先她一步扶住了屠昭。
卿凝心下大慰,差点忘了她现在是有徒弟的人了,叉会儿腰先。
“师父是要将他带回去么?”言朔佯作不经意地问道。
卿凝点头:“嗯,我要跟他谈谈做你二师弟的事。”
“嘣!!!”
言朔没抓稳,屠昭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你——”
被卿凝满含探究地靠近看着,言朔屏住呼吸,难得地心虚了起来,难道,她看出什么了?
“你也觉得他太重了是吧!”卿凝仿佛对此很有感触,大声道。
言朔停滞的呼吸瞬间又回来了,他顺着台阶应了句是,随后又重新把屠昭拖上了铁锹。
之后,两人将其带回了客栈。
言朔忍了一路,见卿凝竟真是一副要好生照顾他的架势,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师父,你之前不是说他来寻仇的么?”
她想收谁做徒弟自然是她的自由,他本不该干涉,但——把仇人收作徒弟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
卿凝早知他会有此一问,立马挺直了腰杆:“事情是在变化的嘛,以前是仇人没错,现在嘛,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言朔:“……”把人五花大绑的救命恩人么?
卿凝顺着言朔的目光看去,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摆手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绑人是为了安全,救人也是为了安全,这不冲突……的吧?
卿凝去请医修,照看屠昭的活落在了言朔身上。
天知道他是怎么忍下灭口的冲动的。
言朔从乾坤袋里掏出刚才就一直在闪的玉简,刚接通,那边的声音就噼里啪啦地传了过来。
“那人谁啊?为了你这单,我可是小题大做派了五个化神期剑修,谁知那人都没用灵力,就凭着一把三尺大刀,竟差点让我手下五员大将有去无回,要不是跑得快……”
言朔皱眉,五个化神期剑修对上他竟也一败涂地么,那他——
言朔转头,双眸微眯,切断了传音。
只见那刚还昏迷得似要与世长辞的人,此刻已挣脱了捆仙绳的束缚,两手抄着,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床头。
“果然是你买的凶!”屠昭眸中满是讥诮,原还以为此人是个良善之辈,却没想到竟如此蛇蝎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