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独角兽——春汐【完结】
时间:2023-08-04 23:09:58

  “有一点痒。”
  乔方语轻轻皱了下鼻子,睫毛忽闪着颤动,微翕的唇瓣带着种浑不设防的天真。
  ——阿语已经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躲在乔爷爷身后,连说句话都会把脸憋红的小妹妹了。
  林医生偏头咳了声,莫名有点耳热:“嗯,挺好的。平时不用刻意去遮盖它,免得刺激瘙痒,影响胎记的消褪。”
  “嗯。”
  虽然模样丑陋,但万幸的是,乔方语的胎记是良性的,还有个很美的名字,“鹳吻痕”。
  只不过,大多数鹳吻痕都会在幼儿阶段消褪,而她眉心的这块红痕,却迟迟没有淡化罢了。
  知道林医生是好心,所以乔方语也没解释,点点头退出了诊室。
  门一合拢,她就飞快地抬手,把刘海扒拉回了原状。
  但就这几秒钟的时间,还是有好奇的小孩被吓着了。
  一个扎着针的男孩哇哇大哭,差点把吊瓶踹翻:“妈妈!那个女的,好丑,好可怕啊——”
  男孩的父母左右为难地对视一眼,最后父亲选择抱着孩子离开,母亲搬着吊瓶架,临走的时候还往乔方语身上丢了个埋怨的眼神。
  乔方语:“……”
  唉,算了,她早习惯了。
  从山里搬到南城上小学的第一天,她就吓哭了班里好些小孩。
  那时候,她眉心的胎记颜色还要更深。又因为小孩子的脸蛋小,那片张牙舞爪的红痕就显得更加惊悚。
  打那以后,乔方语就开始留这种帘子似的厚刘海,一年四季都没有变过。
  “阿语。医生开好单子了,你看看是去哪儿。”
  奶奶把一叠单据交给她,乔方语一一看过去:“血透在五楼,咱们先上去取号。医保卡里的费用不太够了,我陪您上去,然后我去一楼大厅缴费。”
  “好,好……”方芳攥了下拳,似是有点艰难地才开口,“还差,多少钱啊?”
  她不识字,也认不得多少钱币。家里的经济状况,之前一直是乔爷爷负责,后来换成了乔方语。
  阿语有时候会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然后换些钱回来。
  但她不傻,知道那些锅碗瓢盆旧痰盂能值几个钢镚。
  乔方语带着自己治病要花掉的,绝对不是那几个子儿能填上的。
  乔方语指着报告单,骗人骗得目不改色:“钱还有的。”
  她指着一行“检查费280元”道:“您看,这是二十八块。”
  又从兜里掏出五十块纸币:“我还有五十。”
  “五十是五个十,二十八是三个十少两块,咱们还能剩下二十二块,够买两只菜市场的烧鸡,还能吃碗菜肉馄饨。”
  “噢——”方芳很快就被乔方语绕进去了,半晌说,“好。那奶奶在楼上等你,好阿语,你千万注意安全。”
  -
  乔方语糊弄完老太太,就往一楼的缴费大厅走。
  周末,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乔方语怕奶奶等得急,干脆从步梯跑了下去。
  中心医院的门诊部大楼年岁不小,楼梯间昏暗狭窄,甬道里回声混响。
  乔方语听见有人在打电话,隔着回音,不太明晰,却有种熟悉感。
  “……让他亲自过来。”那人的笑声轻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这样同我讲话?”
  “看在彦彦的面子?”那人又是轻嗤一声,“要不是你把他搬出来,我现在根本不会在这儿。”
  “我应该在你的病床前——科室我挑,看我往哪儿揍。”
  乔方语的心怵了下,心想她莫不是这么倒霉,送奶奶做个透析都能撞上个黑老大。
  好在扬言把别人揍进自定义病房的黑老大似乎在地下层,乔方语没和人正面刚上,顺利抵达了缴费大厅。
  “您一共充值750元,余额768.5。”护士取过付款单据,“结清了心血管内科、血液科、检验科的五项检查费用后,还余230.7元。要现在取药吗?”
  “要的,麻烦了。”
  “好……嗯,这边费用不足了。”护士把林医生开的单据退回来,“这款药物正价是50一盒,您的余额只够开四天的药。”
  林医生的单据上是30元一盒,开了一疗程七盒。
  奶奶一直用的是这款降压药,乔方语清楚价格,所以只借到了这么多钱。更多的,一分都没有了。
  乔方语愣了下,护士解释道:“30块是我们中心医院拿药的内部价格,但是林医生还不到副主任级,取药份额只有两万元,今年的份额,已经用完了。”
  乔方语捏着单据,指甲掐住手心,沉默了片刻。
  周围的患者熙熙攘攘,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让她有点反胃的恶心。
  “好,我知道了,那先不开药了,谢谢。”乔方语晃悠着往前走了两步,差点往前栽倒,好在被路过的某个志愿者当病人扶了一把,坐到了长椅上,还给她塞了杯热水。
  乔方语实在没法鼓起勇气再上楼找林医生。自己和奶奶搬来南城那么久,已经亏欠了别人太多。
  她扬起头,中心医院的扶梯是后来改建的,横七竖八的剪刀扶梯交错在空廊里,令人目眩的光四分五裂地落下来,像是万花筒,撒下了许多彩色的碎末。
  这里是医院。生与死在同一个狭小的楼宇里同时发生,生命就像是野火烧过的草芥,闪着光的碎末只要风吹一下就会消逝,无影无踪。
  乔方语抹了下眼睛,喝光了杯子里的热水,朝楼上走去。
  奶奶还在那里,她还不能放弃。
  趁方芳接受血透的时间,乔方语想了想,准备先开四天的药,然后在周末做点兼职,再买后三天的。
  她拿了科体艺评比的省金奖,不出意外的话,奖金和证书月底就能送到学校,到那时候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乔方语这样想着,又沿着步梯向一楼走去。
  这一次她仔细听了动静,地下层的黑老大应该是不在了。
  不过,先前托黑老大骂人的福,楼梯间的声控灯好歹还是亮着的。
  换了她一个人走在这儿,哪怕是拍手跺脚,那灯居然都不亮了。
  好在乔方语经常性的低血压让她习惯了眼前一黑的情况,摸着墙根倒也不是寸步难行。
  乔方语小心翼翼地向下走,隐隐约约看到前面的楼梯上,像是放了一个很大的物件。
  刚才下楼的时候,路上似乎没有摆东西?
  乔方语在转角处磨蹭了两下,脚尖踢出的石子沿着楼梯叮叮当当地滚落下去,恰好砸在那团“障碍物”上。
  于是,乔方语眯着眼,看见那个物件嫌弃地动了动,直立了起来——是个人。
  他开口的瞬间,声控灯应声而亮。
  许惩那张戾气十足的脸直直撞进了她的视野里。
  他拧着眉,情绪看起来极坏,说出口的话都像是淬了冰。
  “你做鬼来的?”
  乔方语的心咚咚跳起来。
  这一次,她站得比他高一点,所以能看见他左边眉骨上深深的一道疤痕,锋锐又骇人。
  她无师自通地理解了唐欣雅告诫她的——
  “这人就是个恶霸!”
  “一定要绕着他走。”
  长着这么一张脸的人,好像是真的能干出一黑板擦把人砸出一血洞的事儿的。
  乔方语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拍手了,灯,灯不亮。”
  换言之,她不是有意不出声,做鬼吓他的。
  许惩又是那副无事在心的淡漠,眯眼哼了一声,没说话,却没把路让开。
  乔方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我是去一楼买药的。外面的电梯人太多了,我就走了楼梯。”
  她吸了口气:“许同学,我可以走了吗?”
  许惩盯着乔方语的眉心看了一会儿。
  乔方语咬着唇,紧张得呼吸都放轻,抬手想习惯性地拨弄刘海,遮挡住胎记,许惩的眼神却骤然锐利:“别动。”
  乔方语只好放下手。
  她的刘海又乱了,胎记全露出来了。
  只希望许惩别像那个小男孩一样被她吓哭。
  “秦曼莉,认识吗。”许惩忽然报出一个名字。
  乔方语茫然地摇了下头。
  ——不像假的。
  许惩收回视线,又恢复了那种带点儿恹的漠然神情。
  看着一旁女生踌躇不安的样子,许惩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他今天大概是被姓秦的气昏了头,以至于连一个路过的普通同校女生都开始猜忌,疑心会不会又是秦曼莉设下的圈套。
  “帮我个忙,优等生。”许惩说着,抬手拨了个电话,对那头道:“中心医院,派车。”
  那头有些为难地劝:“大少爷,秦太太吩咐过……”
  “想指使我,让你们先生亲自来。”许惩冷声打断,“学校里有急事,快点!”
  电话那头一阵吵嚷:“没听陈主任提过啊——”
  “人好学生都找上门来了。”许惩忽而挑眉看向一旁懵然的乔方语,露出一个有些少年气的坏笑,把听筒直直递到了乔方语耳侧。
  他用口型道:说、话。
  许惩持着电话的指节刮擦过了她的耳廓。
  落雨的天,楼梯间里阴湿,她的手指和耳沿尽是寒凉。
  许惩的手却是热的,触碰的瞬间,像是烫得能带起燎泡。
  乔方语的心惊了下,磕磕绊绊开口:“我,你,您好!我是乔方语,南城三中……高一七班的。”
  她从小到大都不爱讲话,直到上小学才能完完整整地讲出句子来,但是一紧张,还是容易打结巴。
  不然,乔爷爷和方奶奶,也不至于给她取了个“阿语”的小名。
  她听见许惩又轻笑了声,很沉,在老旧的楼梯间里回响,隔着很近的距离和潮闷的空气,像是砸在她心上。
  乔方语恍然明白,方才在楼道里打电话的“黑老大”,大概也就是自己这位传奇校友了。
  她不敢忤逆,只能顺着他电话里零碎几句话的意思,尽力帮他圆谎:“学校有,一些活动,大家,都需要去的。”
  “许惩同学迟迟不来,老师就要我……来找他了。”
  “麻烦你们,赶紧送他回学校吧。”
  编完这通说辞,乔方语拿求助的眼神望向许惩。好在这回他没再继续逗她,手机在掌中掉了个个儿,又转回他手上。
  对面,许宅的管事们小声交谈着。
  “学校里真有这么号人物?”
  “别又是路边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吧……”
  许惩眸光一凛,耐人寻味:“不三不四?”
  乔方语直觉是自己的拙劣演技被戳穿了。
  许惩却笑了,垂眸懒散靠在墙边,笑意深冷:“行啊,那你们自己去查。”
  他轻嗤一声,语气淡漠到狂妄。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南城第一!”
  乔方语的心猛地一跳。
  ——为什么许惩会知道?
第3章
  电话那头喧闹了一阵。
  紧接着,换了个更老成的声音:“大少爷,吴司机这就过来。”
  “嗯。”许惩挂了电话,眉眼间仍是戾色,把乔方语吓得差点一哆嗦。
  “……”许惩看着她,“吃饭没。”
  乔方语攥了下指节,磕巴道:“还,还没。”
  许惩像是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神色稍霁,开口的语气懒散,像在逗弄人:“那我请你。”
  “不,不必了。”乔方语慌乱地垂下头,这才敢探出手把额前的刘海抚平,遮住胎记,试探性往下走了一步,“我……还要去大厅缴费。”
  许惩默了会儿:“有人在等?”
  乔方语有些讶异地抬眸:“是……我陪奶奶来的。”
  许惩不知为何哼笑了声:“一点半了,你不吃,病患也不吃?”
  乔方语咬了下唇,没吭声。
  许惩说得没错。老人本就体虚,又折腾了一上午,再不吃午饭,该扛不住了。
  但她是被谁堵在这楼道里的?
  乔方语想到这儿,大概也是饿昏了头,脱口而出一句:“是你不让我走。”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了。
  乔方语率先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就扶着墙往楼下跑:“抱歉。我,我就走了。”
  许惩不出声,楼梯间的声控灯又灭了。
  乔方语本就紧张,还猛然失去了视野,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踏空。
  “……我会吃人?”
  许惩无奈地开口,灯光应声骤亮。他单手把快滑倒的乔方语拎起来,又弯下腰,替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病历本,掸了掸递回去。
  乔方语惊魂甫定,好半天才意识到……方才是许惩拉了自己一把。
  胳膊被他拽得有点疼。不是做梦。
  “接着啊。”
  许惩单手握着病历本,在她面前晃了晃。
  他的手其实很干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少年人偏瘦的手背骨节分明,没有一点冗余的饰物,就连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
  比钢琴班的学生还适合上琴的一双手。
  一点也不像能抡起来打人的样子。
  乔方语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许惩第二次出声,她才哆哆嗦嗦地接回了奶奶的病历本,抱在怀里,像只守着坚果的仓鼠,一动也不敢动。
  许惩看着她这副模样,恨不得快气笑出声,又怕把人真吓没了胆,深吸两口气,拿出了自以为最和蔼的语气说:“乔同学,感谢你今天帮我打掩护——”
  而这种努力憋出的和善在乔方语听来就是:识相点别给老子蹬鼻子上脸。
  乔方语:“不不不不用!许同学再见!”
  难得使用礼貌用语的许惩:“……?”
  缴费大厅。
  “只开四盒,可以吗?”乔方语咬着唇,声音隐隐带了点哑,“都是病历单上的药,只是剂量不一样而已……”
  “抱歉啊妹妹。”护士也有些心疼了,“我们只能按处方拿药,少拿错拿都不行的。”
  药房的药品单买自然比医院里更贵,但如果没有降压药,奶奶日常生活都会很不舒服,腹膜透析的难度也更大。
  怎么都是她不愿意接受的情形。
  “好的,我再去借,耽误您时间了。”乔方语听见身后排队的人不满的埋怨声,把所有东西揽进怀里,就准备离开。
  “能代刷吗。”忽然有人出了声,低沉凛冽。
  乔方语猛然回头,就看见许惩站在自己旁边,半垂着眼皮,依旧是那副“老子很烦”的凶狠表情。
  护士:“可、可以。”
  听到肯定的答复,许惩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卡片,上面还印着中心医院的院徽,做工精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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