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方语只看到卡面上一闪而过的一行“特护病房”。
护士:“好的,这是林医生开的降压药,一疗程共七盒,总计350元。”
乔方语愣愣地接过满满一袋的药盒,迟疑着看向许惩。
“谢谢……我会及时还上的!请问……许同学你在哪个班?”
许惩没说话。
乔方语的心里又敲起了鼓。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位行事古怪的校霸同学到底要做什么。
明明是她撞破了他的秘密,却非但没被灭口,反而一次次意外地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点,近乎淡漠的温柔。
就在乔方语后悔提问的时候,许惩忽然回答了。
他语气平静:“不清楚。陈主任要求我留级。”
乔方语的心一惊,手上大包小包的袋子啪啦散架,装满降压药的袋子漏了口,方盒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许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半敞的塑料袋,“给我。”
乔方语没松,他皱了下眉,干脆把乔方语满手的东西全拎走了。
“不抢你的,别喊。”他的眉线压得很低,语气凶且冷,“去哪。”
“五楼……”乔方语小声答,跟着许惩几步小跑上了电梯,“许同学,你说你要留级,是什么意思?”
许惩按下数字键,目光在序号旁边的科室标签上停了半晌。
然后他偏过头去,轻轻挑了下眉:“没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乔方语校服肩上的高一年级标志。
“说不准,会跟你同班的意思。”
乔方语紧紧抿着唇。
她有种感觉。
许惩的心情很不好。
-
今天是周末,血透的患者不少。
乔方语和许惩到科室门口时,透析还没有结束。
等候区没有空座,乔方语就坐在路边,把药品和单据细细码好,抱着膝缩在墙边等待。
这样的情况她早就习惯了,所以并没觉得委屈。
许惩却皱了眉,站在她面前:“不饿?”
乔方语愣了一下,抬起头,眼前是花的:“还好。”
她有低血压,饿到这个点儿,稍微蹲坐起一下就会循环不畅,看不清眼前。
等到视野里的阴翳散开,她才发现自己望着的方向,和许惩的位置隔着段微妙的差异。
许惩抱着胸:“……”
乔方语咽了下唾沫:“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半晌,许惩才冷冷地回了句:“说完了?”
乔方语真的完全不能理解这个男人阴晴不定的脾气,只能放软了声音,慢吞吞答:“没有了。如果你希望我继续答谢你的话,我也可以再多说一些。”
许惩低低呵了声:“稀罕。”
乔方语:“对不起。”
她低了下头,意识到自己的刘海又散开了。
她抬手把头发捋顺,许惩看着她的动作,目光很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良性的?”
“嗯。”
“鹳吻痕?”
乔方语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下:“是的。”
许惩点了下头,语气依旧淡淡:“挺好。”
“很好看。”
乔方语愣住了,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许惩?他,说很好看?
什么东西好看?
他说这片胎记怎么样?
乔方语感觉自己的脑子不会思考了。
“有忌口吗?”
骤然听见提问,乔方语条件反射地回答:“没、没有。太辣的……不太行。”
“嗯。”许惩单手插兜站在她旁边,男生个子很高,哪怕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锋锐的眉眼,仍旧拦不住路人的眼光。
许惩似是对这些好奇或探究的打量毫无知觉,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对乔方语道:“我先走了。”
“嗯……好的。”乔方语想,大概是他方才打电话叫的车来了。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同他说。
可张了口,又只能说出无甚意义的话。
“谢谢你。”她鼓起勇气,望着他的眼睛说,“再见,许惩同学。”
许惩轻笑了下,耳骨后方的黑色骨钉反射着熠熠的光,低调,却嚣张。
他忽然伸出手,把那张卡片从兜里掏出来,随意地丢进了她怀里。
“给你了。”
“下回,好好听人把话讲完。”
许惩个子高,沿着扶梯几步跨下,就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她掌心里的那张卡片。
替她交齐了医药费的特护病房就诊卡,编号NO.0001。
还带着男生体温的热度。
像他的指尖一样,滚烫到灼人。
乔方语迟迟地读懂了许惩的意思。
听他把话讲完——
他没说完的,是那句“谢谢她今天帮忙”。
这是他的回礼。
“天呐……”乔方语背抵着墙面,紧紧把自己蜷成一团。
她的脸压在膝盖上,忍不住地一点点升温发烫。
她好像,认识了一个,和传说不太一样的许惩。
第4章
血液透析室。
“加8床,可以下机了!”
听见招呼声,乔方语立刻起身,和护士一起,扶着奶奶站起。
“扎针的地方回去不要碰水……”乔方语正听着护士的叮嘱,忽然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
“乔同学!谁是南城三中乔同学?你的外卖到了!”
乔方语吃了一惊,四下里显然没有其他同学,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应该是我,但我……”没点外卖啊。
话还没说完,乔方语忽然反应过来。
是许惩。
许惩说过,要请她吃饭。
甚至还问了她有没有忌口。
只是她太慌乱了。单单是许惩帮自己垫付了医药费这一件事,就足够让她大脑宕机。
乔方语根本没想到,许惩居然是认真的。
乔方语签收了订单,提着厚重的红木餐盒回到病房外的时候,整个人都还像是踩在棉花里一样。
直到她听见方芳惊喜的声音:“哎哟阿语,今天的肉真好吃呀!奶奶嚼不动,你多吃点,乖。”
说着把炖得软烂入味的牛腩一块块挑到她盘中。
许惩点的是附近知名的一家私厨餐馆。
平时,乔方语连经过那家店的时候,都忍不住加快脚步,免得踩脏了人家门口的红地毯。
这还是她第一次吃这么丰盛的菜。红亮饱满的虾仁、金黄滑嫩的松露炖蛋,还有清透鲜香的党参雪莲汤。
随便哪一个,都是她吃不起的东西。
乔方语有种没来由的鼻酸,她端起碗,遮掩住神情,很快地咽了半碗饭,就再不肯吃一口了。
“奶奶,我不饿。”乔方语轻声说,“你做透析的时候,我已经吃过啦。”
“剩下的,你喜欢就多吃点。吃不完的,咱们带回家,我加点小菜,还能吃好几天呢!”
方芳噢了声,又慢慢吃了些。
老人牙口不好,饭吃得慢,乔方语也不催。
等乔方语去洗手间水池收拾的功夫,年逾七十的老人望着她的身影,忽然偏过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簌然滑落。
“阿语……是奶奶不好,拖累你了……”
-
周一。
下过雨的天气有些阴沉,隐隐又蓄着夏季的潮热,让人心情烦躁。
南城三中的男生宿舍楼里,张小晖举着没写完的练习册,高谈阔论:“要我说啊,今天就不该上学。上至先贤孔子,子曰,周一不宜学也……”
黄大鹏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拳:“别扯犊子了,不就是想出去上网吧,还整得娘们唧唧的。”
“就一句,翘课,走不走!”
张小晖怂哒哒的:“我当然想走,这不是惩哥没起么,一大早的,牛头守门呢,我哪敢一个人翻墙……”
“牛头”是他们教导主任,跟陈主任据说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姓牛,有一双堪比千里眼的慧眼,只要他在门口望风,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校去。
所以,住宿生想要私自出校,就只有翻墙一条路可走了。
但墙外是一片暗巷,曲折回廊的黑街那头,还连着南城最乱的职校。
张小晖一个人别说翻墙了,从暗巷附近路过,都忍不住腿抖个三抖。
也就许惩这种“真爷们儿”,敢面无表情地带着这俩网瘾少年,单手扳上墙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你行了你行了。”又等张小晖嚎了一会儿,黄大鹏低声叫停了他,“惩哥估计没起。他睡得晚,昨天我起夜撒尿还听着里头动静,像是在跟人吵架呢。”
“不会吧?”张小晖当然知道好兄弟的阴间作息,“你起夜,不得四五点了?”
“就是啊。”黄大鹏说,“咱就自己去得了,每回都让惩哥带,怪怂的。”
“不就是条破烂小路么,还有多难走不成?职高那帮混子,哪可能七点起床。”
“你再闹,真把人吵醒了,不定惩哥怎么整你。”黄大鹏想起许惩的那些传闻,瑟了下,“要我说,惩哥可比那帮混子狠多了……”
张小晖和黄大鹏终于念念叨叨地走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进了屋里的许惩耳朵里。
这破宿舍楼住了十年,除了外墙年年刷漆,内里一片凋敝,隔音效果简直跟厕所底下的门缝一样,隔壁放个屁这边都能听到几重响。
许惩烦躁地起身,一宿没睡让他的胡茬又长出来了些,眼下的乌青明显,和他深深压低的眉骨一起,郁结出令人胆寒的戾气。
手机上还有乱七八糟的信息。
有来自许国强的:
-你多理解一下你秦阿姨!许彦身体不好,她操心是情理之中。就算行为欠妥了些,你也不该这样对待人家!
还有来自秦曼莉本人的,依旧是那副令他作呕的惺惺作态的口吻:
-许惩啊,是阿姨做得不对,不该欺骗你的。但是,特护病房的医疗条件真的比普通病房好太多了,彦彦这么喜欢你,你难道忍心……
这些消息和垃圾广告一起堆满了收件箱,许惩直接把它们全部选中、删除、永久粉碎。
才勉强感受到一点儿能够喘息的空间。
消息快清除前,许惩猛地看见一条来自陈主任的信息:
-小子,你上周翻墙翘课的监控,保卫处已经调出来了。这周末,牛主任和我已经把外头的巷子堵了,有本事,你们直接绕进职高里头去!
许惩看完的瞬间,手机跳出一行“信息已清空”。
想到刚才门口逼逼壮胆了半天的网瘾二人组,许惩难得地骂了句操。
-
暗巷。
“哎卧槽,大鹏,大鹏鹏!”张小晖走一步退两步,声音颤抖得像唱戏,“我说这路,怎么,感觉越走越暗了呢?”
黄大鹏也心虚得不行,这巷子里本来就难走,也不知道许惩那爷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就绕了出去的。
但毕竟是他提出,要两人自己出来的,那就没有退缩的理,只能虚张声势道:“你!你怕什么!走啊!总不能直接拐职高里头不是!”
张小晖:“咱咱咱们不然还是回去吧先,我感觉,咱老前面就走错路了!”
“狗屁!走!今天魔兽开新图,你打不打!”
张小晖只能咽了口唾沫,沿着墙根颤颤巍巍地往前。
“——!”
没等他回过神来,转角处,一帮黑压压的人已经等着他们了。
为首的黄毛拿了根棒球棍,敲了敲地面,朝两人露出了一个核善的微笑。
“没想到啊,我都没出校,傻子自己找上门来了?”
-
许惩穿梭在暗巷里,男生的个子高,步子迈的飞快。
陈主任不愧是艺术出身,建筑改造的本领堪称出神入化,几处转角,要不是许惩空间感极佳,差点被他挡在路中间的旧预制板骗过去,以为这里是处早有的死胡同。
不在。
这边也没有。
半天没找到那两人,加之失眠,许惩的心情堪称烦躁到了极点。
原处却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尖叫。
是张小晖的声音:“你们不要过来呀——”
许惩勾了下唇,这一笑非但没让这张脸温和半分,反而更有了点刀口舔血的狂气。
他退后几步,一个助跑,直接踩着墙砖翻上了瓦房的屋顶。
沿着房梁几步跃跑,许惩很快就到了事发的位置——竟然已经进了职高的校区里。
张小晖揪着黄大鹏的胳膊鬼哭狼嚎,黄大鹏色厉内荏地嚷嚷叫老师,膝盖颤得都磕碰出了响。
黄毛掂着棒球棍,一帮比他俩至少高了半头的壮汉乌压压地迫近。
“还不识相?按我说的给钱,不然,三条腿,选一条我给你断在这儿。”
“不要啊!!!”
许惩冷哼一声,抬手一块碎石,几乎是擦着张小晖的苦脸,砸在黄毛和二人中间,直接嵌进了地砖里!
张小晖这回是真的快被吓哭了。
黄毛被人横插一脚,瞬间阴沉下脸,低吼:“谁,滚出来!”
许惩单手撑住墙边,干净地落了地。
他的个子比这帮混子还要更高,那张面孔眉目深邃,眉骨一道断疤,凶气骇人。
“这句话,该是你自己的座右铭。”许惩的神色骤然变厉,“滚!”
“操……许惩。”黄毛不知想到了什么,愤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招呼自己人,“还不走!脑子进屎了是吧!”
职高混子们从暗巷里退出的时候,黄毛还不忘回头,冲许惩比了个恶狠狠的中指。
“不要命的狗东西……你别以为我是怕你!”
“是爷爷的命比你值钱,懂!”
张小晖和黄大鹏劫后余生,恨不得一左一右抱着许惩的大腿相拥而泣。
“哥,惩哥……您就是我永远的亲哥!”
“那黄毛不但要抢光我们兜里的,还要我们每周上供!我会被我爸直接打断腿的!!”
“行了,回校。”许惩被他们吵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带你们回去。”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叮——咚——”。
南城三中的上课铃响了。
张小晖和黄大鹏对视一眼,像是没想到折腾了这一会儿,居然整段晨读时间都过了。
许惩也愣了下,想想自己难得按时起床一天,却被这俩废物拖累得迟大到,简直气得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