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的。
比这痛的多得多的事情,她都经历过,都承受下来了。
这里离三中那么近,倪玥一定很快就能替她喊来救援。
她一定可以坚持住的。
乔方语的额头上沁出汗来,耳膜充血,大脑已经完全没法再理解对方口中尖锐的言语。
……许惩。
惩哥。
不是说喊一声就会来救她吗。
乔方语重重喘着气,想,好没用啊。
这种时候了,居然还会想起他。
居然还会,在想起他的时候,克制不住掉眼泪的冲动。
“给她点颜色看看吧,这妞就是个硬骨头!”
“换我来!你根本没用劲儿啊——”
“啊啊啊啊!!!”
小混混尖哑的话语瞬间破碎,扭曲成痛苦的哀嚎。
围墙之上,许惩凌空跳下,双膝重重抵在两人肩窝,直直将两人掼死在地上!
乔方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许惩。
哪怕是之前在高一七班的教室,他对着童浩,都至少收敛了戾气。
而现在的他,眉眼冰冷,漆黑眼底不带丁点情绪,整个人仿佛一个单纯的机器。
毫无保留出拳,重击到骨,浑身巨震,像案板鱼肉。
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眸,专注,冷血,缜密,每一下都精准到宛如暴力美学的搏击。
渐渐有残破的声音泄出来。
乔方语听见他们说对不起,说不是想骗人,真的没饭吃,只想要点钱而已。
他们说对不起许惩,饶我们一条命吧。
有鲜红的东西淌出来。
乔方语骤然惊醒,扑上前去,拦腰抱住许惩的胸膛。
“许惩!冷静一下!!”
许惩的手臂还在挥动,重重落下。
路灯昏黄摇晃,她看见他手骨关节处皮肉绽开。
血珠缓缓渗出,聚成一粒,滴答落下。
“许惩……别打了,别打了……”乔方语眼泪瞬间决堤,死死抱住许惩的腰,哭到泣不成声。
许惩站在原地,慢慢停下了动作。
两个小混混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阴影里,没人再敢在他眼前出现。
他眼底满是血丝,瞳仁漆黑,不见一点神采。
“许惩,许惩,你看看我……”乔方语哭着去碰他的手,她的肩膀还有些扭伤后的疼痛,但她顾不得这些了,她只担心许惩现在的状态。
她真的好害怕,如果刚才她没出声的话,许惩是真的想把那两个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握住的手却一瞬间从掌心抽离。
许惩垂下头,紧紧抱住她。
她被圈在他怀里,手臂紧紧锁在她背后,力气有点大,她几乎快要动弹不得。
她感受到许惩的身体在发抖。
他明明从不怕冷的。
乔方语的心像是一瞬间被人挖去一块,绵长窒息般的疼,温热的液体哗啦啦地淌了出来。
她哭着说:“你看我,我没有事的,你别怕。”
许惩抱着她没松手。
乔方语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在安抚躁动的烈犬。
他瘦,骨架却突出,隔着外套也能感受到震颤的一道棱,硬到硌手。
他垂着头,呼吸打在她侧颈。
许久许久,才找回心跳的频率。
他低声说:“对不起。”
嗓音近乎嘶哑,低沉到快听不清。
乔方语微微怔住:“为什么……?”
分明是他救了她,还为自己受了伤。
为什么要对她道歉。
为什么要为了她这样。
她眼眶泛红,眼泪又快要落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那么好,根本不值当为我这样。
许惩没有说话。
他曾许诺,再也不让她经受孤立无援的惧怕和难过。
可他没做到。
方才的瞬间,铁桶砸落在地,他听见乔方语大喊快跑。
身体先于意识,他退后两步,助跑直接翻越了围墙。
只一眼就看见,细瘦的女孩像是风中的纸片,轻而易举就被制服。
哪怕在最危急的境况,直到肩膀被抓住的最后一刻,她还在拼尽全力,把同伴推向安全的方向。
光镀在她身上,像铠甲,她眸光灼亮,似有星子在燃烧。
他一败涂地。
此生也便只她一个,多么耀眼,叫他发狂,恨不能将她绑在身上,又舍不得她受一点伤。
长久的静默里,谁也没有主动挣脱开这个漫长的拥抱。
乔方语吸了吸鼻子,低低唤他:“惩哥。”
许惩终于动了下,路灯下,她抬眼望着许惩的眼睛。
黑沉的眼眸辨不出情绪,像是漩涡,只看一眼,就会沉溺。
“……”
“我刚才有,在心里喊你的名字。”乔方语指尖无意识地抓住他一点衣角,轻声呢喃。
“然后,你就出现了。”
少女眼眸干净,浅色瞳仁澄澈分明。
许惩从那双玻璃镜似的眼底看见了自己。
——她仿佛总能,轻而易举地抵达他内心最深的地方。
许惩望着她的眼眸,掌心轻轻地,轻轻地拢上她肩膀。
她的衣服被拉扯得凌乱,许惩用指腹替她将衣领扣好,动作轻柔到珍重,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痛吗?”他哑声问。
乔方语摇摇头,又轻轻地点了下。
“一点点。”
她伸手轻碰他指尖,十指缓缓地嵌入他指缝。
她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细软发丝垂落在耳边,被风吹起一点。
雪落下来了。
“惩哥。”
“我们一起回去吧。”
第50章
远处手电光摇晃。
倪玥跑得跌跌撞撞:“就在那边!我同学还在那里!!”
她身后跟着几名三中保安, 巡查的牛主任听见了动静,直接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
小巷里只余下了空寂。
乔方语和许惩从暗处走出来。
见到她的一瞬间,倪玥满身力气都被卸了干净, 跌坐在雪地里放声大哭。
“呜呜呜……对不起小乔姐,对不起……我看他们穿着职高的校服,我就相信了, 他们说有老奶奶摔倒, 对不起, 我再也不这样了。”
乔方语说不出责怪的话, 只能忍着疼:“你没事就好。”
牛主任冷着张脸,低声骂:“跟隔壁说了多少次, 还一次次来欺负我们的学生。”
“当我们都是吃素的吗!”
与三中紧邻的职高校风涣散, 管理混乱。
学生不务正业, 还有许多校外混子披着偷来的校服,在周边惹是生非。
这几年愈是猖獗。他一次次招募保安、加高围墙, 竟然都不能保护好本校的学生。
牛主任的表情极其难看。
许惩跟在乔方语后面, 倪玥还在哭,一干人等都只好站在原地吹冷风。
他皱着眉, 语气不太好:“别哭了,回学校吧。”
他大多数时候说话都是这副冷淡腔调,不近人情, 多一个字都嫌累, 也就是在乔方语面前才好点。
倪玥被他一吓, 眼泪都憋回去了, 委委屈屈含着泪, 想要牵乔方语的手。
被许惩向前一步挡住了。
“她受伤了,别碰!”
“嗯……”
倪玥垂下头, 愧疚地退到了边上。
她怎么会看不出许惩眼底的责怪。
如果不是因为她,乔方语根本不会受伤。
可她逃跑了,把乔方语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了。
假如许惩也不在,她都不敢去想,乔方语会遭遇什么下场。
有保安和校医围过来,领着乔方语往医务室去。
乔方语惦记着许惩拳上的伤,回过头找他。
牛主任恰好开口,语气不愉:“你来干什么的?”
“他来帮——”乔方语急切道。
“路过。”许惩冷声说。
牛主任脸色铁青:“专程逃课来路过是吧?”
“对。”许惩随意抖了下额发前的碎雪,“这儿没监控。”
牛主任气得肝疼:“狗东西……”
许惩手骨上血线蜿蜒成一道,深红一点,坠落在雪地里。
他提步向前,牛主任怒道:“行了!”
“知道你是见义勇为!把我当瞎子么?”牛主任口气仍差,却不是对着他。
“保卫处留两个人在这,我先带学生回去看伤。明天是该去隔壁好好拜访下了!”
许惩散漫地一勾唇:“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牛头。”
牛主任都懒得理他,斜眼瞪过去:“拿你那只好手,自己打个绷带,别杵我跟前晃!”
许惩笑得松快,语气挑衅:“哟,主任,你晕血啊?”
“……”
牛主任冷笑:“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惹火我。”
“当我不讲道理?做得好就该夸,做得不好就该罚。”
“我一向对事不对人。虽然学校太大,人多口杂,偶尔判断失误。”
“但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三中一届学生,毕业往后,前程大好,哪里还会想起这里。我犯得着跟你们一个二个计较?”
他的话没有说透,乔方语却听懂了。
——对于他们来说,三中的几年时光,只是漫长人生的短暂开篇。
而对于年过半百的牛主任来说,三中却是他毕生耕耘的地方。
所以他不屑于给谁或好或坏的定论,所有学生在他眼里,都一视同仁。
许惩默了会儿:“别表扬我。”
牛主任嗤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怼:“哟,同学,对表扬过敏呐?”
乔方语忍着检查上药的疼,小小地笑出声来。
许惩脸上的神情也因为这笑意而软化了些,他靠在医务室门边,扬起下颌,理直气壮:“是,不行吗?”
牛主任:“那我让你好好脱敏。”
“任何人都有优点,许惩,你也不例外!只有发自内心地认识到自己的优点,才能更深刻地知道自己的缺点和不足,建立对自我完整充分的评价!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反省的只有缺点吗?非也!璀璨的人生,要从自我肯定、自我认同开始……”
他一旦开始演说,就滔滔不绝,无休无止了。
直到医务室里的几人都忍不住开始憋住哈欠,牛主任的临时讲演才终于结束。
“没有让你们建立正确的三观,是我们身为教育者的失当!”牛主任留下这一句,就愤慨离去,“许惩,之前确实有许多老师对你抱有偏见,我率先进行自我反思。”
许惩听得耳朵发麻:“您没必要……”
“明天,我计划在国旗下对你进行特殊的表彰!你届时准备好来发言!”
“别!”许惩算是被这牛头整得服了气,“主任,我,翻墙。这是不好的。”
许惩克制住想揍人的冲动,憋屈地说:“我前不久,还因为抄作业挨了家长批评,要是逃课的事情再传开,我实在无颜面对师长。”
屋里的几人就这样听着许惩瞎扯,然而,牛主任居然还真仔细思索了下,点头肯定:“也是有理。”
“那这样,你将功抵过,表彰取消,检讨也不用写了,怎么样?”
“好好好。”许惩如释重负,“牛主任英明神武。”
“学生缺乏自信的问题,确实也需要关注。”牛主任念念叨叨地离去了,抬手拨了个电话,听上去像是打算纠结一帮人,去隔壁职高讨说法。
“……不能任由他们乱搞,把我们的学生伤成这样!”
隔了好远,乔方语还听见中年男人抽着烟,低声斥骂的哑嗓。
两人都处理过了伤口,校医姜弘川叮嘱了几句,对乔方语说:“还好拉拽时间不长,扭伤不严重,最近一周不要提重物。”
乔方语点头,目光感激地看向许惩。
如果不是他神兵天降,恐怕她这双手就算不废,也要落下长久的伤。
许惩接收到她的目光,点了点头,了然道:“好,我周末陪你去送奶奶。”
乔方语:“?”
她没有这个意思啊。
回到画室。
乔方语低声问许惩,为什么在暗巷口,他不愿意承认他是来救她的。
——她总觉得,除了不愿意被表彰之外,许惩好像,刻意在人前和她保持距离。
牛主任的身影才刚刚出现,他就松开了搭在她肩上的手。
乔方语有一点点难过,但完全可以理解。
毕竟她还不够优秀,配不上站在他身旁。
许惩只看她一眼,就知道这小姑娘又想岔了。
他有点发愁,俯身贴近在她耳沿,气声徐徐,无可奈何地问:“你说,我们这样,像什么?”
乔方语呆呆地:“什么?”
许惩啧了一声,继续暗示:“深夜,小巷,孤男寡女。”
乔方语持续掉线:“……抄作业?”
没完了还。
许惩恨得牙痒痒,丢给她一个难以言喻的神情:“没什么,我就是还不愿意过早暴露我少年天才的光环罢了。”
乔方语高兴地点头:“嗯!你就是最棒的!我等你来抢我的第一名呀!”
值得一提,在许惩的爱心笔记帮助下,乔方语再度蝉联了班级第一。
许惩:“……”不想说话。
他看着小姑娘走进画室的背影,喃喃。
“也不是笨,怎么就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得多难追。”
算了。
看不出来也没事。
年级组抓早恋抓得严,他并不想让这种烦心事影响乔方语。
更不愿意把她的名字和现在的自己绑在一起,让许家的某些歹人盯上,牵连祸害。
他就算追人,也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追。
躲躲藏藏的地下恋情算什么。
他的小姑娘不受这个委屈。
他要给就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包括一个最好的自己。
所以,他可以有很多的耐心。
去等一朵花开,去等他的女孩长大。
他不愿意用浅薄的恩情去绑架她。
他想要等到,乔方语亲口说出喜欢的那一天。
而在此之前,他会始终守在她身侧最近的位置。
不容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