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悬疑]——闲箬【完结】
时间:2023-08-04 23:12:21

  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有新的线索。你觉得盛世房产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由于她主动谈及案情,杨黎以为她有新的想法。
  目不转睛,连拿筷子的动作都没变,柳琉摇头:“没有必要,他连他妻子也能骗过,应该不会轻易留下证据等着我们去查。”
  没想到他们想法居然一致。只不过,杨黎按捺住喜悦,“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从陈文滨入手。”回到原先的话题,“就像之前一样,先不要管他们之间是否存在联系,如果单从金店抢劫案查起,我们先将其中的疑点找出来,然后一一突破如何?”
  认同地点头,柳琉朝他望来:“这方面你是专业的,问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她眼神诚恳,杨黎差点误以为她在抬杠。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想听听以你的专业角度分析这个案子,或许能找到让陈文滨开口的办法?”
  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撒谎。”
  手僵在半空,杨黎蓦地瞪大了眼睛:“谁撒谎了?”
  “你。”
  杨黎一噎,后迅速解释道:“我是真心在跟你探讨好吗?既然目前我们用尽各种办法都没让陈文滨说出他想隐藏的事,那么换种方式。你学的不是犯罪心理么,总该了解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对吧?”
  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且理直气壮。可是,“真心和我探讨?”柳琉撇了撇嘴,“如果你刚刚在说这些话前没有揉眉心,我提出怀疑你的手能自然放下,以及,解释得不是如此快速流畅,那我就真信了。”
  这回不止是噎,杨黎直接被呛得咳了起来。咳完还不忘反问:“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他涨红的脸,柳琉灿烂一笑,“信你个鬼。”
  不待杨黎跳起,“刚才这个举动,”她伸出食指贴在自己的眉心,“反映了你内心的烦躁和无奈,但又不得不没话找话,应该是担心不说点什么我就不聊案子吧?然后你提到了我的专业,可是你没有正面问我。当我质疑你撒谎时,才不再回避,反而瞪大了眼睛。”
  咧了咧嘴,柳琉继续说道:“因为被我说中了,你心虚。”
  “你才心虚……”毫无气势的反驳显然杨黎已经承认自己撒谎,“再说后面我也解释了,谁知道解释还要被你怀疑?看来不该解释。”
  “知道刚才你的语速多快吗?”无视他的死鸭子嘴硬,柳琉自问自答,“但是到了后面那句语速明显慢了下来,所以最后才是你真正想问的问题。”
  以总结性的陈述结束了分析,她好整以暇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言。
  无语地瞪着她,半晌,杨黎放弃般地苦笑:“完了?”
  “嗯。”她点头的架势都摆得端正。
  对上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倔强地报以微笑:“要没别的事我先吃了,你随意。”对,她都说对了,他还反驳什么?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顿饭她吃得心满意足,他如同嚼蜡。重新回到办公桌后,杨黎对着一片黑的电脑屏幕仍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能忍?还是,她真正想憋死的是他?
  思及此,未解的烦躁又覆上一层郁闷,食指指腹再度贴上眉心时忽然顿住——曾几何时,他也这么揉着眉心,而她问他:“又遇上麻烦事了?”
  “你怎么知道?”那时他正在为考警校一事和他爸争执不下。
  她右手托着下巴,左手的食指轻轻点上他的眉心,“我说要你当我男朋友那天,你也这副模样,说是要考虑,然后整节课都在按这里。”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错愕地抬头,杨黎不敢置信。
  沙发上盘腿而坐的身影像老僧入定,唯独凝视着茶几上摊开的案卷证明她的确是在思考。察觉他的视线,柳琉疑问地抬头。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还有一些尴尬。杨黎醒觉后匆匆移开目光。
  “杨黎。”她直呼他的姓名。
  素来如此直白无趣,即便他答应了她那个无理的要求之后,仍与小时候没有区别。
  “说。”当然,他也从未改变过。
  “我还是想再看一眼,”抿了下唇,柳琉找了个相对符合的词,“受害人柯朗的遗体。”
  原来她仍旧没有死心。说不上心底的失落是由于她的固执,还是别的,杨黎无奈地看着她:“白法医不会高兴的。”
  “偷偷的,不告诉他?”柳琉眨了眨眼。
  “给我个理由。”
  “犯罪心理学不只是研究犯罪嫌疑人,我想试着从受害人,姑且把他当做金店劫案中唯一的受害人,看看能不能试着从他身上找出突破口?”
  骨节分明的双手在键盘一阵敲击后,杨黎起身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她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大年初一的黄昏,市殡仪馆的值班人员迎来了平生最难忘的一次春节。冷峻的男人和笑容满面的女人,请他打开太平间里的其中一个冷藏柜。
  要不是男人拿出了如假包换的警官证,他就报警了。
  远远地站在门口,只见那个女人不假思索地掀开了蒙着的白布,动作倒是轻柔像是生怕打扰安眠的遗体。她定定地看了一会遗体的面容,然后低头去看死者的一双手。
  遗体身着一套灰色的西服,里面是一件白净的衬衫。衬衫的袖口露出西服的袖子,盖住了半截手背。
  女人才伸手就被一旁的男人抓住,白色的乳胶手套塞到她手中。
  “哦。”女人的道谢很是敷衍,两只眼睛始终落在遗体身上。
  隔着手套将两只衬衫袖口都往上拉了些,那是一双皮肤皱起、布满老茧、无法伸直的手,与两鬓严重的斑白一同诉说着,此时躺在冰冷的这里的这个人,辛苦、心酸的过往。
  “53岁,老得像73岁。”许久,女人吐出这么一句。
  男人皱了皱眉头:“也可能是冻得时间太长?”
  女人闻言扭头看着他,“好像也有道理。”谁让她不是专业的法医,无法判断,幸好她也不是来做尸检的,“不过,你不觉得这双手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男人走近遗体,低头察看,“死者生前从事的是游乐设备的检修维修,这能解释他双手的损伤和老茧。下岗后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东奔西忙,患了风湿没有及时医治也正常,尸检报告中有提到。至于你说的奇怪,我没看出来。”
  此时,值班人员才有了“果真是警察”的感叹。
  女人却不以为然:“别忘了,他后来赚了很多钱,甚至买了别墅,开了公司,还有那块租期二十年的空地。”
  “富豪啊。”值班人员惊讶地忘了遮掩。
  他们朝他望来。
  “不好意思。”他忙捂住嘴,退出太平间的大门仍嘀咕了声,“那么有钱还不火化放到现在?”离得有些距离他们并未听清。
  而且男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女人再度开口的话语转移回去。
  “如果是你,在赚了很多很多钱之后,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见杨黎不解,柳琉换了个说法:“想象一下中了彩票,几百万几千万,你还会这么拼命吗?”
第19章
  “工作赚来的钱和中彩票能一样吗?”谁知,杨黎想也不想地反驳,“一个是用汗水换来的,一个全凭运气,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只是打个比方。”瞧他认真的模样,柳琉一边将白布重新盖上,一边解释,“重点是在于当你拥有了许多的钱之后,会不会仍选择与过去一样的生活?”
  “难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杨黎动手将遗体推入冷藏柜中。关上柜门后,双手插/进两侧口袋,毛呢的温暖驱散了掌心坚硬的寒冷。
  “现在的人消费观念与过去不同,月光族、啃老的、贷款过活的确实多,奉行的大概就是俗称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果运气爆发中了彩票,我想就算是我大概也会先躺平一段时间,什么都不干。但换做我们父母那一辈,他们过去的日子大多在吃苦中度过,即使赚了再多的钱也不容易改掉长久保留的习惯,比如节俭。刚才你也说了,柯朗是68年出生的吧?”
  最后一句虽未明说,柳琉也知那个年代意味着什么。不过,她并不赞同。
  “年代与年代不同,人和人之间的个体认知也存在差异。我们不能只看到现在生活好了,就认定月光、啃老、贷款就一定是错。当然,我也不觉得啃老是一件光彩的事。但试想一下,你读了十几年的书结果连个专业对口的工作都找不到的时候,不过想回家寻求安慰,却要遭到来自最亲的人的奚落,有时甚至恶意,比如,说你啃老。你觉得,家,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太平间,她的一字一句诡异得响着回音。
  “至于月光,但凡能省得下来,人们普遍还是会想看到银行卡上的数字变长。可惜,吃穿住行哪一样不需要钱?活着要钱,死了还要钱,墓地可不比房价便宜到哪去,寄存遗体也是要钱的。”扯开一个嘲讽的弧度,柳琉看向他身后一排排冰冷不锈钢冷藏柜,“而贷款,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商代,古人给后人留下了促进社会发展的智慧,难道你要说这也是错的吗?”
  轻轻地咳嗽,杨黎不知道她能怼回一堆话,“如果不是从小认识,我差点以为你生活不如意,现在愤世嫉俗。”
  嘀嘀咕咕地小声,她一字不落地听见。没有气恼,“庆幸你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相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不然你现在一定还活在你的象牙塔中。”
  杨黎顿时气结:“喂?!”
  “善良、正直、勇敢、光明磊落,你的父母教给了你做一个人最美好的品质。”
  他愣愣地忘了言语,傻傻地望着对面而立的这个女人——她,是在夸他吗?
  “但是在超80%的刑事案件中,我们大多见到的是人性的另一面。”话锋突然一转,柳琉严肃地像是换了个人,“身为刑警,你比我更曾直观地面对、了解。可是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主观意识去判断别人的对错,所以才有了法律。”
  “然而,法律只讲证据。”一丝忧愁在眉宇间凝结,“我们必须先做出无罪推断。”这有一定的困难,尤其是在满腹怀疑的情况下,她甚至担心自己是否能跳出主观意识,做到真正的公正,不失偏颇。
  如果说在过去的五分钟觉得她是在故意抬杠,现下这一秒,他好像明白了,也想起了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你可以照你的方式来,”迟疑地开口,杨黎后悔之前那么要求她,“这里,没有外人。”
  无罪推断,他坚守的底线禁锢了她的思维和手脚,忘记了她曾经不顾一切要挣脱的也是“禁锢”。
  黑白分明的眼底有名为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不,你是对的。”眉头渐渐舒展,她微笑着拒绝。下一刻,径直越过他。
  “2021年12月24日那天周末,受害人和平时一样吃过早点,然后与妻子一同开车去了郊县。他们在那租了块空地,打算建个游乐园。这几年也赚了些钱,总想着为死去的儿子做些什么,毕竟他们就这么一个孩子。”
  低声呢喃着,“据受害人妻子所说,建造一个游乐园所需的资金至少伍佰万,即便看上去规模不大。”成排的柜门泛着金属的光泽,倒映出模糊的身影,“伍佰万……盛世房产的中介生意一年净利大约50万。Starry Sea的别墅两年前的总价一套在400万左右。他们并未贷款,一次性付清。”
  这些都在警方的调查案卷上有记录。
  “2014年,受害人在经历投资失败、孩子去世,到2020年全款买房,2021年年初签下为期二十年的土地租赁合同。从痛苦绝望到重新振作,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令人羡慕的生活,他花费了七年时间。”说到此,柳琉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听起来,像一个励志故事?”
  深陷泥沼垂死挣扎的人,凭着顽强的斗志,向残酷的命运挑战,然后赢得最终的胜利。
  杨黎没说话,虽然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如果把时间拆开来呢?”显然柳琉也不是在问他,更像自问自答,“根据受害人的邻居所说,2014年至2017年,受害人和妻子这段时间居住在原来的小区,丧子之痛后他们经历了长达三年的挣扎,他的妻子甚至差点走不出来。2018年受害人被确诊胃癌。对了,他是何时接手房产中介的?”
  “2019年,确切的说是18年他已经与原先的法人已经在商谈中,正式接手是在19年年初。至于法人为何没有变更,”杨黎想起裘莲芳的话,“可能正如他妻子所说忙吧。小宋联系上了原来的法人,对方承认当时赶着办移民,也没在意变更的问题。”
  柳琉的脸上并未流露出意外,只问了一句:“对方有没有说多少钱转让的公司?”
  “50万。”对上她疑惑的眼神,杨黎沉吟了一下,道,“对方说房产中介的生意并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好赚,转让费只要了一年的利润,这个价格不算低。”
  生意上的事柳琉是个门外汉,此时即便心头存有疑虑,但还不至于缠绕在这个问题上不放。脑海中飞快地思索一番后,“我们还是回到受害人身上。2019年受害人接手了房产中介公司,2020年全款买下别墅,一年的时间不可能赚到全部房款,只能说明他们那时手上还有存款。”
  “等一下,”杨黎突然打断,“如果那时他们手上有钱,为何裘莲芳还有那些邻居都认为他们破产了?”
  柳琉看了他一眼,“隐瞒真实的经济状况很正常,有句话叫财不露白。”俨然受害人辩护律师的口吻,“受害人不符年龄的苍老,以及那一双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能因为他们的惨,而忽略他们赚钱的能力。”
  “可是450万,”转让费加房子,杨黎心下一算,“就当他六年里面存起来的,也要一年存75万。夫妻二人既不是科研人员也不是高新技术,家里就那么一套单位分配的老房子,普通工薪阶层一年存75万,不吃不喝也不见得能成。”
  所以,这钱是怎么来的?而此时,她却像刻意无视这个问题,笑着扯开了话题:“说得科研人员和高新技术很赚钱一样?小心被人骂。”
  “我们调查过夫妻二人的背景,也包括工作。”杨黎笑不出来,急切地拿出手机,“或许该申请调查一下他们的资金来源。”
  按了一半数字的手倏尔停住,深邃的眼眸危险地半眯,“你不是在做无罪推断。”
  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她的神情淡然:“你不是也没有因为我放弃自己的底线。”
  这话,相当于间接承认了“无罪推断”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所以,你执意要来这里。”面对受害人冰冷的遗体,一步步骗他走进“陷阱”,因为,“自始至终你都认为受害人才是抢劫案的幕后指使,对不对?但是你无权干涉警方的调查,更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让警方相信你认为的方向才是正确的,是不是?”
  朝她逼近,直至纤瘦的身形笼罩在高大的阴影之下。杨黎不可思议地瞪着她:“耍我很好玩吗?”冰冷的质问掩盖了不被信任的刺痛。
  而她,仰着脸,挺直的背脊带着嘲讽,“无罪推断我做了,疑点是你提出的。”食指指着他心脏的位置,“扪心自问,你真的相信受害人真的只是受害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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