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因为姐姐被人查，到时候被遣回村上，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显然是听进去了千粟的话，陷入沉思，也或许只是单纯的担心影响自己的孙子。
千粟心想，无论如何，只要听劝就有转机。
弯下身子，眼神坚定的询问女孩，“胜男，你告诉老师，你还想读书吗？”
女孩有些害怕，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千粟等了一会，再次询问：“胜男，你这个年纪应该能懂得一些道理，所以应该也能懂老师们现
在做什么，如果你因为胆怯，放弃了努力，那么以后你就可能再也争取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停顿一下，继续询问道：“所以，老师再问你一遍，不要看任何人得脸色，只需要告诉我，你想
继续上学吗？”
过了许久，女孩终于慢慢抬头，看着千粟的眼睛，紧张又笃定的回答道：“想！”
“老师，我想读书！”
千粟开口道：“好，你想，我就帮你。”
班主任见事情有了转机，开口道：“那既然这样，下午就让小孩去上学，现在学习任务重也不能
耽搁太久。”
奶奶一听，依旧不乐意，“不行，家里哪有钱给她上学，再说了，她走了家里活谁干。”
女孩子怯怯的说道：“奶奶，我不会耽误做活的。”
奶奶大声训斥道：“你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
女孩吓得一激灵，迅速闭上嘴，稍稍的往千粟身边靠。
班主任：“她现在的学籍依旧在学校，卡里也依旧有学校发的餐补和贫困补助的钱，这个钱完全
够她的生活，至于这些钱都去哪了，就不好说了。”
“还有，先让小孩去上学，学校可以承诺你，给予的补助一定到位，相应的后期再帮你联系一些
公益什么的，资助你们一部分。”
班主任现在也是一头的汗，耐心快要消失殆尽，周遭的几位工作人员，也因为老奶奶的行为，已
是极为不悦。
看着这几个年轻人这般执着，周围也来邻居看八卦了，知道今天糊弄不过去，只得松口：“想要
她上学也行，我是没有一分钱给她。”
“你，这也太偏心了，你不也是女的吗！你咋这个样子，你不是孩子奶奶吗！。”旁边同行的工
作人员早就看不顺眼了，此刻终于说出口了。
这种话对于奶奶来说，根本不会上心，只是高傲的眯着眼睛，斜视工作人员一眼。
班主任：“行，那先让孩子去上学，我们联系联系有没有人资助。”
千粟说：“去收拾书包，跟你班主任回学校。”
女孩眼中闪着泪光，铿锵有力的回答：“嗯。”
转身进入旁边破烂不堪的小棚子里，拿过自己的布袋，在角落里的木板上，小心翼翼的拿起一本
本已经泛黄却异常整齐的书本。
工作人员把文件交给班主任，班主任领会到意思，接过来，拿着文件再放到胜男奶奶面前，开口
说：“胜男奶奶，需要你签个字，确认孩子入学。”
“俺不签，俺不会写字。”
班主任：“那行，来，恩个手印。”
端着印泥，放到她面前，看着跑不掉了，只得不情愿的伸手摁下。
班主任看着她摁了手印，松了一口气：“那行，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女孩收拾完书包，跟在后面，走的时候还有些胆怯地望向奶奶，缩到千粟身边挨着她，才稍微舒
展一些。
千粟询问班主任：“我们是直接回去么，还是去下一家。”
班主任回答：“他们住的特别散，这会先回去，下午或明天再去。”
千粟：“嗯嗯。”
回去的路上千粟一直低着头，沉默着，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班主任看着兴致不高的千粟，问她：“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刚才翻看资料，发现都是女孩失学，而且初三居多，这个村也不是在大山里，信息不发达，
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失学率。”
班主任：“因为初三的学杂费贵一点，高中只能去县城读，增加了读书的成本，所以很多读到初
二就不读了，还有就是这里学生上学普遍都比较晚，初三的时候大多十五岁左右了，可以算半个
劳动力，加上这个年纪，也可以许配了给人家，所以就失学率高一点。”
“十五六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纪呢。”
“他们这可不管这个，有合适的人家先许配过去，随便办个婚礼，培养培养感情，生了儿子再结
婚，要是几年没生出来，就丢弃掉了，再娶。”
千粟听罢简直不可置信，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这么裹小脚的地方，还有那么多女孩受
着封建束缚的压迫。
“那没有人管么，义务教育阶段，失学率这么高。”
班主任一副看外行的表情回答道：“怎么管，就像今天这种情况，可太频繁了，她奶奶刚才已经
签了字，表示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至于以后什么情况那就说不准了，也不归咱们管了，毕竟没
有人能顾得了那么多。”
看着千粟震惊的眼神，解释道：“是不是觉得我们不近人情，哈哈，我刚来的时候和你一样，刨
根到底一腔热血，随着工作才发现，没用的，我们能改变的太少，施害者其实也是受害者，因为
没有选择权，没有机会见识更大的世界，认识不到自己的力量，也没拥有过更多的可能，最后只
能结婚生子留在这里，然后周围都是这样，慢慢这些恶习就变成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千粟：“我看学校有很多年轻的女老师，说明也是有很多上学的榜样啊。”
班主任：“新老师都是考进来过度的，基层实践，尤其你在村委看到的年轻同事，基本上都是下
来镀金的，不是本地人，服务期到了就回城了，谁愿意一直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遇到负责
任的做出一些改变，待她走后没有人接力，一切还是回到起点。”
“年轻人，平常心对待吧，你也呆不久，护不了她多久。”
千粟反问：“如果人人都想着凑活着算了，就像今天这样，如果妥协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站出
来了，女孩的生存空间会更窄小，只需要严抓一个点，由此开展，杀鸡儆猴，久而久之就没人再
这么胆大妄为的贱卖女孩子的前途。”
班主任：“那这个口子谁来撕开呢？一些年长的虽是本地人，但对于村里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
加上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宗族观念特别重，动不动老祖宗就搬出来了，族长才拥有最高话语
权，哪怕你是个村官都不好使，再者都是快退休的年纪了，谁也不想惹事，所以现在这种状况就
无力改变。”
第23章
“那，，，我们就这样干看着么？”
班主任拉过千粟，环顾四周，在她耳边说：“我是看你投缘才跟你说，一份工而已，别把自己搭进去了，真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会有人报复的，这儿的规矩谁都不能破。既然这个现状能平衡的维持下去，就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千粟愣愣的，对于这些忠告，当下不知作何反应。
加上千粟的雨鞋上蓄满了泥土，走起路来甚是费劲，咬牙切齿的使着劲迈步。抬起来使劲甩也不好使，只得停滞休息。
旁边的胜男见此，在路边捡起一个棍子，喊住千粟：“老师。”
千粟回头：“嗯？”
胜男：“老师你先别动。”
千粟乖乖的听话，照着胜男教的动作，踩到旁边的水坑里，然后抬起脚，只见她拿着一根小木棍，三下五除二就擦掉了鞋子上狠狠粘着的泥巴。
收拾干净以后，千粟觉得两个脚要轻了十斤。
看着女孩，竖起自己大拇指拇指，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挺厉害啊，好多了。”
女孩有些害羞，“我们这经常下雨，习惯了。”
“我看着这离学校挺远的，你这每天都走个来回，也是辛苦。”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回答：“只要是上学的路，就不会觉得累。”
“走吧，快跟不上你班主任了。”
“好，老师我扶你。”女孩走上前去。
千粟和她并肩而行，努力追赶上前面的班主任。
回去随便吃几口饭，下午又跟着老师们继续走访。
村里的路并不好走，来来回回的这几天，千粟早就体力不支，再加上不合脚的雨鞋，脚跟磨上了水泡，走起路来，生疼。
回去的路上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千粟在旁边沉默着，一声不吭，情绪也不高，耷拉脑袋，完全没有刚来时候的朝气蓬勃。
走在路上心烦意乱，脑海里不停的回顾这几天的努力，丝毫不见起色，劝回来的学生不占一半，除去家庭原因，最主要的是因为，他们自身认为是上学于他们而言，本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到家后，没有食欲，也没午饭，心里盘算着，洗把脸就掏出电脑就开始劈里啪啦的敲字。
下午和主任告了假，去了县城。
迎着朝霞，赏着日落，斗转星移，一天一天的日子过的特别快，又是一个周一，就在大家以为防辍学这个事情结束的时候，要开展下一个工作，来了一群意想不到的人，他们从车上下来，衬衫白到发光，胸前佩着党徽，一手提着公文包，个个精神抖擞，派头十足，在村里泥土环境的衬托下，锃亮的皮鞋显得甚是突兀。
千粟起身，透着窗户看见，村长，主任等人从屋里跑着小碎步，赶着去迎接。
听不见声音，只看见他们主任在旁边一直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
转头开口问旁边的人，“来人是谁，瞧见见村长有些慌张。”
旁边的同事回答：“应该是再上面点的人，县城的人来检查，村长没这么大动静。”
千粟：“那以前也经常有人下来访查吗？”
同事：“有，不定时会有相对应的组织下来人查，一般没什么事。”
千粟：“奥，”千粟奥了一下，应声坐下。
心下顿时有了大胆的猜测，惴惴不安的等着被验证。
一直到下午村长，主任他们才回来，千粟很好奇，有些心虚的成分在，却没开口多问。
再后来和几个支教女孩聊天，千粟才了解具体情况，也正好验证了她当时的猜测。
原来努力没有白费，松了一口气，盘算着给老师电话表示感谢，当初向老师寻求过帮助，她尝试着联系了老师价绍的人，把自己整理的材料，发了邮件，现在看来多半是贵人使了力。
乡下的工作不算繁重，对于千粟来说，可以很好的完成。
又是周五，天气晴朗，晚间的天边一览无余，没有高楼的遮挡，晚霞落幕美不胜收，千粟把手头上的工作整理好，搬个靠背的小板凳，跑到田边，全身心投入的欣赏大自然的馈赠。
对着辽阔的田野，田间的青香，脚下的泥土地，仅仅数月不到，想起过往的的生活，恍若隔世。大自然是最好的疗养师，最近没有焦虑，没有对于未来的不确定，一切都在往着好的方向发展。
又是一阵晚风吹过，千粟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脑袋里响起老师对她说过的话。“在努力向前奔跑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停下来，看一看来时的路。相比较于成功，找到自己更为重要。”
她以前不明白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现在经历了一些事情或许有了一知半解。
虽然有些事情最终得到了解决，但她知道是老师的力量，老师的资源。
大胆的想法在内心萌生，逐渐破土而出，对于未来的规划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她想，她好像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老师。”旁边突如其来地传来一声女娃娃的声音。
千粟闻声睁眼坐好，发现是以前家访的小女孩，惊奇的询问：“是你啊，胜男，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去。”
“老师，这个给您。”女孩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千粟。
千粟接过，打开红色塑料袋，里面是半袋子红薯，上面还沾着湿润的泥土，抬眼表示疑问。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道：“老师，我自己挖的，还新鲜着呢。”
“我怎么能要小孩子的东西。”
“老师您一定要手下，我没有别的东西了，这是我特意为你挖的。”
“那谢谢你，我就收下了，不过我不是老师，你也可以喊我姐姐。”
“好，姐姐。”
千粟放好袋子，对于她的礼物表示万分感谢。
和女孩聊着最近的学习情况，奶奶现在的态度，对于她的学习条件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胜男，你为什么想读书。”
“因为，读书的时候最自由，很满足，我喜欢。”
“自由？”
“嗯，书里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尤其是我最喜欢开学发新书，这时候书里面的都是未知的，让我充满了期待，第二天都会兴致满满的起床，可以学习新东西。”
说道最后，女孩有些兴奋和憧憬：“我的老师还告诉我，读书可以改变命运，我想离开这里，我也想像老师这样，有能力帮助别人。”
千粟：“倘若，，，，你长大后发现，读书不过如此，也没改变任何事情，你现在还会坚持这么辛苦的求学吗？
片刻，女孩抬起头坚定的回答：“会。”
“好，姐姐祝你好运，坚持下去。”
眼看着晚霞落幕，夜色接壤，考虑到女孩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又畅聊了一番，便结束聊天，督促她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许久，女孩并未动，千粟疑惑：“是，，还有什么事情么？”
女孩的脸蛋有些泛红，看得出来，攒了好久的劲方才开口，真挚的说道：“姐姐，谢谢您。”
千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已经说很多次谢谢了，还是耐心的回答：“没关系，姐姐也没帮上什么忙。”
继而女孩说道“我都知道了，并没有什么组织捐款给我们，是您资助的我。”
原来如此，她都交代班主任不要说了。
做好事被发现，现在是换千粟有些不好意思了：“没关系的，不管是谁，初心都是希望你能有机会学习，不要有负担。”
“我会好好读下去的。”
千粟很欣慰，继续说道：“虽然好好读书上学，并不代表以后一定能怎么样，但她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会错。”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