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上传来的温度很高，滚烫到她几乎快要燃烧起来。
陆清圆败下阵来，松开那一点力道，任凭聂穹拉着她走到窗边沙发旁。
“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聂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好似一阵风吹过。
“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下。”
陆清圆咽了一下口水。
结果还是不能平稳度过——
“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我接近你也是别有用心呢？”
聂穹轻轻让陆清圆坐下，再不逃避。
“我猜你这么聪明，那时候应该也猜到了——”
“我不仅认识朱钰……我还认识你的哥哥。”聂穹陷入了回忆，顿了一会，才垂着眼睛继续开始说：“我最开始入伍的时候，就是在你哥哥手底下……”
现在想来，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聂穹初次入伍的时候，就在陆青风的手下了。
他是被半赶去当兵的，其实和家里闹得并不光彩。
陆家的长辈被他傲慢的性格激怒了，得知他报名去了遥远的章西边境，直接撂话说：“是该磨一磨他的性子。”
但，从小就顺风顺水的聂穹根本就不服输。
就这么硬抗着什么也没准备去了。
新兵入伍前的训练也很残酷，聂穹那臭脾气让同寝室的人十分排挤他。
当一群人站在一起，互相一个眼色，微微往后一点，就让那一个落单的非常显眼。
“聂穹！出列！”
教官们严肃凶狠地点出了那个刺头。
“罚跑！现在就去！”
聂穹并不服气，他大声回报：“报告！不是我没站好！”
教官目露凶光，立刻呵斥回去：“还敢啰嗦！加跑五圈！去！”
聂穹不再言语，而是默默出列去受罚了。
队伍里小小的嗤笑一阵，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等到一天的训练结束，加训后，聂穹不出意外就没赶上晚饭。
那群排挤他的舍友当然不会好心给他留饭，当晚他是饿着肚子入睡的。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天。
直到两天后，一切两级反转。
他的舍友们纷纷因为食物中毒，去了医院。
而聂穹因为是其中唯一一个安然无恙的人，而受到了审查。
“你为什么没事！”
“报告教官！因为他们是私下开小灶的，并没有带我！”
这个说辞无懈可击，而这里的监控也没有全面到可以覆盖到方方面面。
而调查结果，也就和聂穹说的一样，是他们违规开小灶在先，结果豆角却没炒熟。
最后，聂穹还是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惩罚，只不过他完全不在意了。
当晚，他又一次准备饿着肚子睡觉的时候。
寝室门被敲响了。
那是聂穹第一次见到陆青风，陆班长。
陆青风黑的都快和夜色融为一体了，见到他开门，咧嘴一笑，提起手中的一个塑料袋。
陆青风把袋子塞到了聂穹手上，里面是两个大白馒头。
另外陆青风又伸出一只手要和聂穹握手：
“又没吃上饭吧。你可能还记不住我吧。认识一下，我是你们的班长，陆青风。”
第49章
章西边境, 山林里毒瘴极多。
当地民风剽悍，经常有聚众斗殴事件。
驻扎本地的部队，也跟着比其他地方的更加作风强悍一点。
坦白说, 最先开始, 聂穹对陆青风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天之骄子对碰上营里的老油条, 大战总是一触即发。
新兵蛋子聂穹同志, 一视同仁地歧视着所有人。
哪怕敌方阵营班长拿着大白馒头来说和, 聂穹依旧不为所动, 坚定表明立场。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但到底肚子饿了不好受, 最后聂穹还是大口大口吃了这顿加餐。
抹抹嘴，又恢复到了高冷的模样。
陆青风咧开嘴笑了。
说到底也就是个臭小子。
第二次的搭救, 是在营里臭烘烘的菜地里。
当陆青风赶到的时候，聂穹已经浑身上下臭烘烘地, 又是施肥, 又是除草。
看到陆青风来，聂穹一声不吭地继续干活。
陆青风气笑了, 叉腰站在园子外问：“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
聂穹闷头干活。
高傲的自尊心并不愿意让他承认自己再次折戟沉沙了。
陆青风绕着他转了两圈，“啧啧”两句。
“你不说我就猜了, 你又跟他们打赌输了吧。你怎么这么实心眼儿呢, 新兵非要跟老兵斗。他们都是多少年的老手了，你双拳难敌四手，能赢才怪呢！”
陆青风挥手把聂穹赶到一边去, 给他示范。
“看好了——你班长大人就教你这一次！满怀感激地跟我学吧小子！按你这速度, 收拾完园子，菜都该枯了。”
聂穹静默了一刻, 开始怀疑首长是怎么从这一众兵痞子里，精准挑出这么一个槽点甚多的“好人”当班长的。
是看上他的自来熟？还是他的厚脸皮？
“看什么看哦，你当我乐意每次都来贴你的冷脸啊！”陆青风捶打了几下聂穹。“你跟我妹妹似的，成天老气横秋的，明明是个小屁孩，硬是充老大。”
再过一年的时候，聂穹已经是营里远近闻名的“技术工种”了。
从修理手机到小灶烧烤，从写文章到搞宣传板报，基本上人人都有求到他头上的时候。再加上本身素质过硬，能替他们队里争光，现在的聂穹已经没什么人会主动跟他过不去了。
只是聂穹往来的更多的，还是只有陆青风一个。
上山挖野菜，下河网小鱼。
聂穹跟着陆青风，融入了军营这个特殊的集体。
昔日里看不顺眼的同僚也都逐渐变成了可亲可敬，彼此依靠的同伴。
随着新兵入伍，聂穹也成了一个他人眼中的油盐不进的孤僻副班长。
聂穹还记得，那是一个多雨的季节，连日来的暴雨把人都要闷出蘑菇了。
陆青风前脚刚收到家里的来信，后脚就被叫走了。
他走之后没多久，部队就紧急集合了。
暴雨冲刷之下，山区发生了泥石流和山体滑坡。
章西多山脉，深处还有一些少数民族聚集。灾情来的突然，且还有二次发生的可能性。还不知道有多少山民迷失在了改变地形地貌的大山里。
抢险救灾工作刻不容缓。
灾情之下，一切个人安危事务都得靠后。
没多久，陆青风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他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部队的一个分子，一切行动听从指挥调遣。
“全体都有！准备出发！”
时间很紧急，聂穹只能在任务途中短暂地问一句：“你怎么了？你脸色好差。”
但，并没有得到回答。
晦暗的天色下，偶尔划过一点雷光，照亮了山路。
陆青风神情麻木，斗大的雨水顺着帽子往下滴，一直流到了脖颈上，糊成一团。
队伍被打乱，陆青风带领一支小队从小路出发，往里搜救山民。
一夜过去，雨水渐渐停息，队伍里逐渐有人体力不支。
陆青风宣布原地休整一下，自己也走到一旁。
聂穹跟上去，发现他整个人也在不停地发抖，脸上一点血色也无。
他正在把一封信小心地展开又叠好，放在了心口。
聂穹认出来，那是他家里的来信——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这年头了，陆青风家里还会用这种形式和他联络。
“班长！班长！”
聂穹见叫了几次陆青风都魂不守舍的，索性直接强行按住他，拖到一旁休息。
在伸手触碰到陆青风的时候，聂穹意识到了不对劲。
“陆青风！你是不是病了啊！好像有点烫啊。”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
聂穹当机立断就要联络大部队，把陆青风送回去，却被陆青风阻止了。
“我……问题不大，好不容易搜到这边了。继续往里走，就到村子了。我们过去再说。”
见他说的也很有道理，聂穹暂时收起了对讲机。
但，村子的受灾情况远比他们想的要更严重。
一进村子，满目疮痍，许多老百姓看到绿色军服立刻哭天抢地地围了过来。
此刻，人民子弟兵就是一道坚实的墙，牢牢地挡在了灾情前面。
都不用陆青风再开口，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联系大部队，分批次疏散受灾群众。
“我儿子！我儿子还没回来！”
一阵嚎哭声从队伍里响起。
聂穹和陆青风对视一眼，立刻找到了哭声的源头——一位年迈的老奶奶。
“我儿子还没回来！我坚决不走！我就算死，我也要和我儿子一起——”
这话引起了一番连锁反应。
天灾面前，民众的心里极其脆弱，稍有不慎，就容易让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
并不只是一个人没有从山里回来，如今道路都被冲毁，一旦撤出，剩下的人生存机会渺茫。
面对随时可能传来的亲人噩耗，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苟活下去。
陆青风恳切地抓住那位老奶奶的手，举天发誓：“大娘！大娘！您先走，我保证，保证一定会找到您的儿子！”
“你们说真的？”老奶奶眼睛都要哭瞎了，她反手抓着陆青风的胳膊，像是抓到什么救命稻草。
在旁边听到的其他民众蜂拥而上，把陆青风淹没起来，七嘴八舌的。
“还有我家哥哥！”
“我女儿和老娘也去了！”
“我爸爸也在里面！”
聂穹和几个小战士一起，好说歹说把人群劝说走了，解救出最里面的陆青风。
聂穹把他扶起来，冷静地分析：“你话说的太满了。现在又开始下雨了，路况肯定不好。我们现在首要任务还是尽可能都撤走现有的居民。其他事情，和其他人会和之后再定行动计划。”
“没用的，老聂。”陆青风看起来疲惫至极。“进山的路已经毁了大半了，现在进去的人，根本出不来，我们如果不趁着现在去找人，之后恐怕更进不去了。”
聂穹沉默了，他知道陆青风说的都对。
“老聂，我们是子弟兵。”陆青风抓住聂穹的一直胳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我们，必须去——”
……
大山茫茫，雨滴逐渐开始变大。
聂穹一行人艰难地走在断裂的路上，顺着这条道去搜救进山的村民。
“班长，这边好像有痕迹。”
一个小战士是本地人，熟知当地人在山里的一些标记。他率先发现了痕迹。
几人顺着标记逐渐往一处山头走。
聂穹蹲下在一处树下，捻起断掉的树枝看看，露出微笑。
“看样子，他们幸存的可能性很大！”
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陆青风回头给几个小战士吆喝鼓气：“快到了！老乡就在前面等着我们！”
“好！”
“好嘞——”
他们一鼓作气地顺着标记找到一处山洞，受了伤的几个老乡正互相扶持着，在里面翘首以盼。
老远地看到绿色的军服，几个人都喜极而泣。
小战士挨个清点核对身份。
“一，二，三……六！对了！报告！六个老百姓，一个不少！”
清点完毕，整装待发。
陆青风刚想发布回程指令，眼前忽然一黑，倒了下去。
聂穹冲上来把他拖回山洞，才发现他的腿上好像被树枝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经过雨水和泥水的浸泡，此刻伤口已经发炎了。
小战士着急了，问：“副班长，这可怎么办？”
聂穹看了看外面，咬牙发令：“你们，送老乡走！我留在这里，陪班长等待救援！”
山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来不及拖延更多时间了。
挥手告别他们后，聂穹尽量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安置陆青风。
野外生存训练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聂穹先是用随身携带的急救包简单地帮陆青风处理了一下伤口，又撒上了点驱虫的药粉。
等到陆青风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已经处置的井井有条了。
陆青风笑了：“可以，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菜都不会种的新兵蛋子了。”
聂穹正在尝试点火，但树枝湿度太大，很难点燃。
闻言，他回怼道：“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还拿出来说。倒是你，怎么回事，救灾前看着就不太对劲儿。”
良久的沉默后，聂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哽咽声。
这声音极轻微，轻微到聂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聂穹依然没有回头。
“老聂，我，没有家了——”
“今天他们叫我去，告诉我，我老家父母出车祸，都没了。”
第50章
只有真正进入了大山, 才会知道山林是多么可怕。
聂穹的判断是正确的，一场新的大雨后，他们找上来的那条路已经被冲刷干净, 老乡的标记也完全不见了。
从洞穴出去往下看, 遍地是泥泞, 泥水混合断裂的树枝, 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难踩。
今天如果要走, 只会比昨天艰难百倍。
聂穹被惊醒的时候, 陆青风正在观察洞穴外的情况。
见到聂穹醒来, 冲他挥了挥手。
聂穹沉默片刻, 走过去问：“没事了？”
陆青风抹了一把脸：“我好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归队。”
这个条件下, 等待救援怕是很难了。
两人都是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人，不打算给大部队添麻烦, 于是一边找路, 一边判断着大致的方向，往下走。
这个山头是野地, 能找到老乡就已经是万幸。
在并不熟悉这片山林的情况下，二人也不敢贸然行动，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谨慎。
陆青风挑飞一处拦路的树枝：“应该快找到大路了。这地儿我有点眼熟了。”
聂穹闻言也松了一口气。
他比陆青风来的时间短, 如今他更信任队友的判断。
忽然间, 聂穹好像听到了什么。
他拍拍陆青风，示意他仔细听。
风吹传来一点声音。
陆青风也不敢百分百确定：“似乎是，有人在喊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