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风毫不犹豫地转头往声音方向走去, 聂穹二话不说也跟上了。
在绕过一片障碍后, 果真有十几个人挤在一处河流旁，其中一个人捂着腿坐在地上, 旁边还有断裂的大树残枝，看起来是被砸断了腿。
注意到往这边走的聂穹和陆青风之后，他们纷纷站起来，把受伤的人围在中间，有点紧张地看过来。
“老乡——别怕！我们是当兵的！”陆青风用手做喇叭对着他们喊。
那十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聊了几句，然后对着他们挥挥手。
聂穹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异样感——他总觉得这些人看起来一个个身强力壮的，而且其中一个女性都没有，这看着不太像当地山民。
但陆青风已经过去了，他就也只好沉默地跟在后面。
走近了之后才发现，这些人面色黝黑，看起来好像也饱经风霜的。
据他们所说，他们是一支户外活动旅游的队伍，这次来的不巧，也已经被困在这儿一天一夜了。
看到陆青风和聂穹也是一副疲惫的样子，他们热情地拿出了一点干净的水和食物递过来。
聂穹暂时打消了疑虑。
作死的驴友团体每年的确都有。如果是偷摸进山的，的确是可能遇到这个情况。
聂穹上前检查了那个人的受伤情况。
“还行，就是估计有点骨折了。”
陆青风立刻拿出军刀，准备砍一段树枝帮助这个人固定腿。
只是他一拿出来，周围的人齐齐后退了一步，十分戒备。
一道反光晃了一下聂穹的眼睛，让他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眼。
陆青风赶快解释：“老乡别怕，这是军刀，我们砍点树枝给这位小哥做个拐杖啥的。”
“哦哦好的。”这群驴友里的一个憨厚大哥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又说：“我们有那个登山杖呢。你们要吗？”
陆青风摆摆手：“不用，你们自己用吧，我们都是专业抢险救灾的！”
气氛又缓和下去了。
只剩下聂穹想，刚才那道寒光，是什么呢？
带着一群人，和仅仅两个人是大大不一样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病患。
他们都不知道已经偏离方位多远了，对讲机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走着走着，越走越慢，又有其他的几个人说自己好像不舒服，哎呦哎哟的，走不动了。
陆青风很无奈，和领头的那位憨厚大哥聊了一下，决定暂时找个地方驻扎一下。
聂穹皱起眉头，张嘴又无奈的闭嘴了。
“你不要老是迁就他们。私自进山，这已经很离谱了。”
趁着巡查四周，聂穹悄悄对陆青风说道。
陆青风叹口气：“人家又没受过训练，走不动了是绝对动不了，你能怎么办。”
“这可真是……”聂穹也知道没什么办法，只好摇摇头。
夜色之下，山林也变成了起伏的暗影，处处都充满着危险。
好在驴友还有几顶帐篷，今晚好歹比在洞穴里舒服。
聂穹和陆青风商量好了分别守夜。
前半夜是聂穹先来，他几次叮嘱驴友们千万不要胡乱走动，然后才到外面警戒。
一声巨大的碎裂声传来，聂穹急忙过去查看。
这一看，差点没把他气死。
他和陆青风的背包不知怎么的，砸到地上。
里面的东西都歪七八扭地滚落出来，最糟糕的是，对讲机也跟着掉到了水里，聂穹甚至看到了被磕坏的一角。
“怎么回事！”聂穹发火了。“谁动了我们的包！”
憨厚大哥匆匆赶来，也跟着对其他人发了火：“哪个兔崽子干的！滚出来！”
这一声把其他人也引了过来，在帮其他人固定帐篷的陆青风也赶了过来。
雷声大雨点小，大哥骂得越来越大声，但始终无人承认。
“算了算了，没事。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陆青风做好人，把聂穹拉走。
聂穹火冒三丈：“你没看到他们就是故意的吗？这一路上我忍很久了。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这可是灾区，不是什么旅游景区！”
“你能怎么办？你跟他们闹然后还不是要带他们。”陆青风微微侧过头，往后使个眼色。
聂穹立刻绷紧了神经，往后稍微看了一眼。
那几个驴友，看似在做自己的事情，实际上一直往这边看。
那个憨厚的大哥，正扶着帐篷，往这边看，憨厚老实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露凶光。
陆青风悄声说：“我刚才帮他们弄帐篷，他们包的东西分量可不对劲……”随后大声喊：“不懂事！现在是什么时候！”
聂穹秒懂，旋即立正敬礼：“报告！我错了！我回去就背纪律！”
背后的人收回了目光，重新变回老实的驴友。
眼见着他们进了帐篷，聂穹和陆青风也去捡回了背包。
里面明显有翻动的痕迹，对讲机也应该是被砸过之后被扔到了水里。
“这帮孙子……”聂穹恨的牙痒痒，拿给陆青风看。“我看里面都进水了，要修也麻烦了。”
陆青风压低声音：“不要轻举妄动，我觉得他们不简单。通讯设备坏了就坏了，不要着急修，免得打草惊蛇。”
聂穹点点头，但心里并不服气。
这是聂穹守过最难熬的一夜。
如果帐篷里的是真实的老百姓，他绝无二话。
但如今，帐篷里的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牛鬼蛇神。
“真是晦气！”
聂穹骨子里那点桀骜不驯又出来了。
他绕着营地转了几圈，还是偷偷拿了修理工具。
在山里这么久，手机早就没什么电了，就算有，信号也是全无。
那些人大概也是笃定这一点，所以只是毁掉了对讲机和配件，并没有对手机下手。
凭借微弱的月光，聂穹拆开对讲机。
虽然进了水，里面的部件倒是还完好。
估计那些人也不是很懂电子元件构造，以为砸坏了扔进水里就没事了。
说来也是撞枪口了，换一个人都未必能修理好对讲机。
就偏偏整个营里也就聂穹是最专业，他那个百宝箱一样的包里什么小东西也都齐全。
“次啦——”
对讲机发出了微弱的电流声。
聂穹惊喜地拿起，怀疑自己可能修的差不多了。
他一时忘形，直接高兴地拿起来对着看。
“呼——”
一阵风声从后方袭来。
聂穹一个偏头，随后感到肩膀一阵剧痛。
他就地打滚到一旁，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背后已经围过来四五个彪形大汉。
乌云散去，月光照射下来。
聂穹立刻注意到他们手中的刀——就是那道寒光！
为首的大哥此刻面目狰狞，满脸横肉。
他一边靠近，一边说：“小兄弟，我们真的没想和你们撕破脸的。”
几道寒光划过，大哥骂道：“但是你为什么非得这么追究呢！”
聂穹极限躲避之下，还是划伤了一点胳膊。
一对五，他没什么胜算！
更重要的是，陆青风还在帐篷里！
聂穹迅速翻滚到其中一个稍弱的年轻人背后，一个突袭就抢夺过他的刀，并且架住他。
聂穹拖着这个年轻人一直往后，直到后背贴到一个树干，发出一声断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同时，他迅速往自己的帐篷方向看了一眼。
有两个人过去了，但是看样子一无所获。
聂穹松了一口气，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的几个人。
他高声告诉对面的大汉：“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对讲机已经修好了。我随时可以联系大部队。道路都已经被截断，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根本出不去！”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了起来。
为首的大哥更是狞笑：“笑话，我们怎么可能出不去。”
聂穹立刻意识到不对，旋即反应过来：“不对，你们是本地人！”
大哥拿着一柄长刀，态度极其嚣张：“没错，所以我们只要让你们出不去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一拥而上。
他抓住的年轻人趁机往后一个肘击，重重地打到了聂穹肚子上。其余人上来对着聂穹就下了死手。
这种身手……他们都是练家子！
聂穹双拳难敌四手，只好硬扛。
腿上，胳膊上，后背上都有疼痛感传来，但他无暇顾及。
又是一次闪躲，聂穹逐渐吃力开来。
他抬起眼，盯住那个大哥：“你们是……毒贩吧。”
章西边境，会进山里走小路的犯罪分子，还都个个都是练家子。
这么多要素集合在一起，只能是毒贩了。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觉得很违和。
因为这群毒贩子都带着一点本地口音，却说自己是来旅游的。
“猜出来又怎么样！反正你也要死了。放心吧，等收拾完你，就收拾你那个班长。”
汗水滴进眼睛里，辣的聂穹几乎睁不开眼。
连续的奔波疲劳以及无数次的闪躲已经让他的体力消耗达到了巅峰。
余光中，他看到陆青风被几个人架过来，一只腿拖在地上软软的。
这帮王八蛋！
聂穹目眦震裂。
陆青风被扔在了地上，看起来人仿佛昏迷过去了，额角还流着血。
大哥踢了陆青风一脚，似乎觉得胜券在握，他抬头对聂穹说“没必要了吧兄弟，我们也不想折磨你们。要不是怕走漏风声，我们早就上家伙了。”
说罢，大哥就招手让人拿了一个背包过来。
然后从中掏出了一把乌黑的枪。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陆青风忽然一跃而起，迅速地从毒贩的背包中掏出一把枪，几秒之内就瞬间击毙了聂穹周围的几个人。
“跑！！！”
陆青风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聂穹疯狂地大喊。
聂穹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动起来了的。
他只记得，在他用力往前奔跑的时候，山林呼啸，身后传来陆青风遥远的回声。
“往前跑！别回头！”
“老聂，快走！”
在一阵枪响后，身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火光映天，也照亮了他脸上的泪痕满面。
第51章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偶尔有断断续续的虫鸣，抑或是其他古怪的声音。
聂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体力消耗到尽头的时候, 居然是几乎感觉不到累的。
跑着跑着, 嘴里逐渐充满了铁锈味。
脑内像蒙了一层雾气一样, 逐渐分不清方向和位置。
乌云又遮住了月光。
在一片黑暗下奔跑, 脚下不知道是荆棘还是泥沼。
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 嗅觉变得格外灵敏。
空气里遍布着腐烂树叶, 灾后小动物尸臭……以及, 挥之不去的火药味。
聂穹摔倒了无数次, 又无数次地站起来。
他机械性地迈开双腿，已经快要丧失判断力了。
那一场爆炸的火光冲天。
大部队也注意到了, 随后立刻派出了几个小队前来探查。
和聂穹撞了个正着。
……
“然后呢？”陆清圆打破了平静。
她微微侧过头，听着这一段跨越了六年的忏悔。
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发白。
室内的温度也很冷。
但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起身关窗户。
聂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
他坐在那, 脊柱却塌陷下去, 双手交握支撑着额头。
坐着，却又似跪着。
“再后来, 天亮了，我带着战友去找之前的营地。”
聂穹的面部抽动了一下，似哭非哭。
他用手比划出一点距离, 又无力地垂下去。
“其实就只差了一个山头的距离。就只差那么一点。我那一夜绕了好大一圈, 实际上距离就只有那么一点……但是什么都不剩了。”
没有比这个真相更残酷的事实了。
他们驻扎的暂时营地，直线距离大部队非常近。
第二天回去的时候，残余的简陋营地里, 只剩下爆炸后的一些看不出形状的遗留物。
经过一夜, 血腥味仍然浓重。
无论是凶神恶煞的毒贩头，还是身负重伤的几个打手, 都逃不过这枚特制的□□的威力，和陆青风同归于尽了。
毒贩的弹药最终让他们自己饮恨西北。
聂穹硬撑着创造了一个奇迹。
他在经历了那样一夜的鏖战后，又带着剩下的战友疯了似的前去搜查剩下的毒贩。
最后根据这几个毒贩交代的线索，章西最大的贩毒团伙得以落网。
毒贩还活着的人只剩下三个，一个一个都差点被拆了骨头。
因为这件事，聂穹的军功差点就没有了。
但他不在乎。
他曾经回到现场，继续在那片焦土下寻找陆青风其他的痕迹。
可他最后找到的，只有爆炸现场的一点衣料边角，还有一小片信纸。
信纸飘落在很远的树上，聂穹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只有一点黏连了。
风再一吹，就要不见了。
上面写着一点模糊不清的小字：……等你回家。
……
故事讲完了。
周身的力气像潮水般褪去，聂穹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等待着受害者家属——陆清圆的爆发。
聂穹不知道自己是期望陆清圆的什么反应。
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想过，当他去见到陆家人的时候，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打他骂他，还是仇恨他？
他觉得自己就应该被这样对待。
组织上并不认为他有罪。
但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如果当初，他没有擅作主张，打草惊蛇，陆青风是不是就可以和他全身而退。
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迎接怒火。
但是当朱钰告诉他，陆家只剩下一个孙女和病倒外婆的时候，他还是无可避免的崩溃了。
他甚至不敢亲自去见陆家人。
心理上受到的巨大刺激，让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生。
他始终无法释怀那一个噩梦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