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萧潜略一沉吟，径直走向离贺婉最近的位置。
那位置小厮没来得收拾，瓜果糕点散落满地，玉瓷盘碎片溅在蒲团上，唯有原本盛放瓜果糕点的矮几留有三分干净地方。
萧潜倒也不挑，一撩袍，颇为不羁的坐在了矮几上。
高阳长公主顿时皱起眉。
若是往日，她定要开口说萧潜几句。
可眼下贺婉和周柔之事尚未解决，她便只能先按下不提，看向周誉和周柔道：“你二人方才唤我一声姑祖母，那今日之事便交由老身来做个决断，你们意下如何？”
“不行，我想让人唤我母亲来。”周柔口快，一听便不过脑子道：“我虽然唤您一声姑祖母，可贺婉是在您跟前长大的，我又不是。谁知道您会不会偏心于她？”
老太太闻言面色瞬间沉了下来，立时扬声：“来人，去请平南王妃。”
“姑祖母——”
周誉立即出声阻止，拱手道歉：“柔儿心直口快说错了话，还请姑祖母见谅。”
说罢又疾声斥周柔：“快向姑祖母认错！”
周柔脸上顿时露出不满。
她说的是实话，凭什么道歉？
可触及周誉眼神，她心底一怵，到底是小声认了错：“是柔儿言词无状，求姑祖母原谅柔儿。”
老太太眼皮轻耷，淡声：“可还要去请平南王妃？”
周柔不情不愿：“不、不请了……”
第十六章 我支持你
日头渐高，空气里的风悄悄地热了起来。
看见周柔在外祖母那吃瘪，贺婉唇角飞快勾起一抹喜色又迅速压下去。
而注意到她的小表情，萧潜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半分笑意。
主位之上，老太太收回落在周柔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贺婉，眉眼间是肉眼可见的失望——刚以为这丫头懂事了些，没想到转头便又惹出事端。
“婉儿，你可还记得早些时候在雅院说了些什么？”老太太淡淡开口、语气平常。
贺婉却是听得脑袋一震，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外祖母……”
她小声唤老太太，像是委屈，又像是在讨饶。但老太太面上神色没有任何松动。
贺婉的心登时就凉了半截。
从老太太和的立场看，无论原委，今日这出闹剧的确与她脱不了干系。
况且外人才不会关心她究竟有没有错，待到明日，整个国都里只会流传出她和周柔一个比一个泼辣的传闻。
对这种传闻，贺婉在接到系统任务的时候便已经预想过，并不十分在意，可她在意老太太的态度。
毕竟……咳，老太太喜不喜欢她，是她能不能嫁给萧潜的关键因素。
“婉儿记得。”贺婉深吸口气，抬眸看向老太太，眼神坚定而冷静：“可今日之事，婉儿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哪怕再给婉儿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婉儿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老太太眼皮轻抬，倒是有些意外贺婉的表现。
她想过这丫头可能会犟着头说自己没错，也可能会哭哭啼啼的求着原谅，可没想到这丫头竟然都没有——虽仍是说自个儿没做错，但姿态心智显然是比上回要稳重冷静许多……
老太太眼帘微垂，心思片息间百转千回，沉吟须臾后才对贺婉和周柔道：“既如此，你们两个便当面对峙，说说清楚，究竟是为何闹了起来？”
“我是看见她欺负言儿才过去阻止她。”
贺婉瞬间挺胸抬头，先发制人看向周柔：“你敢说不是吗？”
周柔闻言环顾四周，见先前碍眼的那贱丫头并不在宴厅中，不禁勾唇冷笑：“你哪只眼看见本郡主欺负那个言儿？分明是你突然冲到本郡主面前打本郡主！”
“呵！亏你还是郡主呢？真是脸大如盆，敢做不敢当！”贺婉不屑冷嘲。
“你说什么！”周柔顿时气得站起来。
“好了，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一声冷喝，斥停两人。
而后面色沉沉看向贺婉：“所以婉儿你的意思是，你们二人闹到打起来都怪言儿？”
“我——”贺婉喉头一哽，鼓了鼓嘴巴，小声道：“不是，不怪言儿。”
“不是的……这事怪言儿。”
然贺婉话音刚落，宴厅内却又响起道柔柔弱弱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林言儿在夏玉和顾暖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原来林言儿在去雅院找老太太时，由于太过心急摔了一脚。等到了雅园，睿郡王妃见状便让她在雅园歇着，不让她再来望秋楼。
可林言儿心有不安，这事是因她而起，她怎么能不来呢？
是以在睿郡王妃随老太太离开雅院后，林言儿还是让夏玉领她来了望秋楼。
且一出雅院院门，林言儿便遇见了“去水榭报完信又跑去雅院报信”的顾暖。
待林言儿在贺婉身边站定，顾暖松开手向高阳长公主见了一礼，而后爽直道：“老夫人，此事暖儿也算半个证人，今日这事真不怪贺婉。实在是善德郡主行事太过分，不然她可是周世子的亲妹妹，贺婉怎么可能和她起冲突！”
“？？”贺婉嘴角微抽。
这是在帮她说话还是在揭她老底？旁边可还坐着萧潜呢！
顾暖却是毫无所觉，说完还给了贺婉一个坚定的眼神。
仿佛是在说——你终于做了回人事儿，我支持你！
“……”
贺婉默默别开眼，表示并不想得到她的支持。
而此时，看着接二连三冒出来指责她的周柔，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看：“你们一个个什么意思？仗着人多欺负本郡主？”
“照你这么说，那本郡主还觉得是她追不上本郡主哥哥，心生怨愤故意找本郡主茬呢！”
“柔儿！不许胡说！”周誉闻言顿时蹙眉低斥。
他了解周柔是个什么性子。父亲从小娇惯她，在平南城，只要她没有杀人放火，不管她做什么父亲都会为其善后。
可如今是在国都，不是在平南城，她应当知道收敛。
“哥哥！我哪里胡说了！”周柔扭头不满看向周誉，指着自己的脸满腹委屈：“是她莫名其妙冲出来打我，难不成我不能还手？”
“才不是！明明是你先推倒我、先打了我巴掌，婉姐姐是为了帮我才阻止你的！”林言儿急忙解释，说着说着都快哭了，生怕贺婉被众人误会。
“哼！打你又如何？谁让你不长眼得罪本郡主。”周柔不屑。
这贱丫头真是眼瞎，先前不知道她是郡主为贺婉出头便罢了，如今知道她的身份竟还不知道弃暗投明？那贺婉自身难保，巴着她有什么用？
却不料她话音刚落，林言儿便委屈巴巴的唤了老太太一声“祖母”：“言儿没有，祖母，你相信言儿……”
周柔脸色忽地一白。
祖…祖母？这贱丫头难道是高阳长公主的嫡孙女？
周誉面色亦是忽变。他与林乎交情不浅，林言儿之名他自然听林乎提起过。
往常林乎提起他这个妹妹，总是叹她性子太软、身子太弱，还常常发愿，若是贺婉能允出两分嚣张分与他这妹妹便好了。
这样一个姑娘与柔儿起了争执，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果然，林家大哥和二哥一听林言儿此言，面上顿时升起怒容。
因着老太太在此坐镇，才勉强压住怒气没发作。
可老太太此时听见自家娇孙女被这般欺负，竟比林家大哥二哥更加生气，当即起身怒道：“平南王真是养出一个好女儿，今日之事由老身来做决断的确不妥。今晚老身便会进宫禀明圣上，请圣上做主。”
“老夫人，此事是家妹的错。”
周誉面色一凛，当机立断让周柔道歉：“去向老夫人磕头认错！”
“哥哥，我——”
“快去！”见周柔还欲狡辩，周誉目光倏然变冷，语气发寒，不容拒绝。
周柔心里忽地一颤。
她是怕周誉的。从小到大，不管她做什么父亲母亲都不会怪她。
但唯独，不能得罪哥哥。
周柔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低着头走到高阳长公主跟前跪下，咬紧牙道：“我、我错了，求姑祖母……原、原谅柔儿。”
第十七章 县主自重
……
贺婉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件事会以周柔“向老太太下跪道歉，接着又在周誉的催促下向林言儿和她道歉”而结束。
风向转变太快。
她需要缓缓。
原来……
这是个看人品的世界……
从前“她”频频惹事，导致信誉值破产，所以哪怕如今她没做错事，大家也依然怀疑她是惹事的那个人。
譬如周誉，他来望秋楼时明明亲眼看到周柔在挥鞭子打她，可由于过去“贺婉”积下太过恶果，负面形象深入人心，所以他就是敢公然偏袒自己妹妹。
然而林言儿一开口，周誉却立刻让周柔道歉认错。
原因无他。正是林言儿自小便乖，他若再继续偏袒周柔，只会让周柔吃到更多苦头。
目送周誉带周柔离开望秋楼，贺婉不禁暗暗下定决心——
她！贺•重新做人•婉！一定要让自己的信誉值重回巅峰！！
不料她这厢刚雄心壮志的立下誓言，那厢老太太便轻飘飘地撂下一句：“婉儿，你今日便留在别院。明日起去藏书阁抄经书，抄上月余修身养性。”
什么？贺婉倏然抬眸：“外祖母，我……”我不能禁足在别院月余啊！
可迎上老太太淡淡瞥过来的眼神，她话音一顿，顿时又怂唧唧垂头：“……我一定好好抄经书，不让外祖母失望。”
老太太这才满意，转而看向林言儿，道：“今日菊花田一事，那周柔固然是过分了些，但言儿，你的做法亦不算妥当，且先回府养伤，待伤好了，便也来别院陪祖母几天。”
林言儿垂眸，乖巧应是。
最后，老太太唤了秀荷和夏玉上前来，道她们二人护住有功，特赐生肌膏给她们二人治伤。
除此之外，自然也少不了赏银首饰。
不过这话用不着老太太说，但凡贺婉和林言儿心里有点数，便不会亏待她们。
说完这些，老太太便由身边嬷嬷扶着回了雅院。
林家大哥和二哥立刻就围到林言儿身边嘘寒问暖，林乎更是直接把林言儿背上肩头，粗着嗓子道：“跟二哥客气什么，二哥背你回家。”
林言儿面色羞红，她是个大姑娘了，哪能还像小时候那样让哥哥背……
但林乎性子莽撞想不到这些，林之倒是能想到，可若要让林言儿自个儿下地走，他确实是舍不得，故而只吩咐小厮：“让车夫驾马车从侧门进来接人。”
小厮应是，忙不迭跑去传话。
随后，秀荷和夏玉也被领着下去让府医治伤。
不肖片刻，宴厅内竟只剩下贺婉与萧潜两人。
萧潜眉目微敛，视线无声扫过贺婉背上那道清晰可见的鞭痕。
踌躇片刻，他起身，走向贺婉……
偏巧，贺婉这会儿也转头看到了萧潜。
见他还在，她眸子一亮，步子欢快地朝他走去：“萧将军。”
“……”
不知想到什么，萧潜步子霎时停住。
甚至在贺婉站定在他跟前时，又小幅度地后退半步。
贺婉笑容一僵：“…… ”
她又不会硬吃了他，至于对她这么避之不及吗？
于是瞧着萧潜那张面无表情、时时刻刻都写着“生人勿进”的俊脸，贺婉心念一转，弯起眸子故意逗弄道：“方才多谢萧将军出手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才能报答萧将军的恩情……”
说着迈开小步子，眼巴巴地一步一步往萧潜跟前凑。
萧潜思及贺婉身上的伤，忍着没发作，只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身后便是廊柱，他身上才后知后觉般地透出丝戾气，冷声道：“县主自重。”
贺婉小步子一停，秀眉微挑：“自重？自重你就娶我吗？”
“不会。”萧潜倏然蹙眉，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贺婉。
“那就是了。”不料贺婉却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而后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道：“既然我自重你也不会娶我，那我倒不如主动一些，说不定还有机会改变你的想法。”
萧潜：“……”
这女人当真是厚颜无耻。
他不禁深吸口气，稳稳心神，才冷静而无情的开口道：“萧某劝明昭县主不要再浪费心思在我身上，你我二人之间的亲事，绝无回转可能。”
言罢，萧潜侧身抬脚便走。
呵，他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才担心她身上的伤。
瞧这模样，那鞭伤想必疼不到哪去。
而看着萧潜决绝离去的背影，贺婉完全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还傻乎乎垫着脚好奇道：“为什么？难道你心中已有心悦之人？”
路有千千万，条条通罗马。倘若萧潜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她也不是非要在“嫁给他”这条路上死磕。
不过她没得到萧潜的回答，那厮长腿阔步，眨眼便消失在她视线之中，似乎生怕她追上去。
贺婉不由凝了凝眉，不回答应该就是没有吧？
她记得在书中，萧潜至死都是孤身一人，并未娶妻。
不过万事无绝对。
此事还是得让人去查查。
她可不想一不小心成了破坏别人感情的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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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瑞郡王妃安置好今日赴宴的世家贵女后，玉睿郡主担心自家女儿，便又急匆匆赶回了望秋楼。
一进宴厅，看见整个宴厅中只剩下她家乖乖女儿一人，玉睿郡主顿时一阵心疼，急忙快步走过去，担忧道：“婉儿可有哪里受了伤？娘亲听说那周柔竟拿鞭子追着你打？”
玉睿郡主当时在雅院一听到这消息便气坏了，若不是母亲劝他，她定要进宫去找晋文帝说说理——让晋文帝夺了这周柔的郡主封号！
“娘亲，我没事……嘶。”
贺婉本想抱一抱自家娘亲让她别气，却不料抬胳膊时扯动了背后的鞭伤，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怎么了？哪儿疼？”
玉睿郡主立即便盯着贺婉的脸看，这一看就发现她下巴上多出道红痕，顿时急道：“乖乖，你这额头上的疤还没好，下巴怎么又多了一道？”
“没事儿娘亲……”
贺婉吸着凉气解释：“下巴就是让鞭子擦到一点点，过两天它自己就会好，不会留疤的……”
可说着说着贺婉就知道自己忍不住了，眼睫毛忽闪忽闪便闪出了泪花：“呜……娘亲您还是关心关心女儿的背吧，我现在觉得它很疼……呜！呜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