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槐白嫩的脸带着一点微红,从袖口掏出一个木盒子。
“鸢妹妹,这是我前些日子看到的簪子,觉得适合你,就买了下来,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你拿着玩别嫌弃。”
“鸢妹妹,我一定会努力科考,将来考取了功名,不辱没妹妹。”
“妹妹能不能先等等我,不要答应别人的婚事?”
明如槐望着她,眼里满是恳求。
谢期冒出问号,一时没听清楚,啊了一声。
第34章 淑妃
古人作诗云,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昭阳便是建章宫群中的昭阳殿, 虽然现今的词人作诗, 总将昭阳殿与宫怨和恩宠联系到一起。
实则昭阳殿在汉朝之时, 便是宠妃赵合德的居所, 成帝后妃之中, 飞燕为后合德为妃,世人皆知飞燕做掌上舞倾国倾城,然而成帝珍之爱之的却是其妹合德。
时过境迁, 汉代宫廷早已埋没在战乱之中,萧家□□草莽出身, 一统天下之时,他的文臣们便想给他追溯一个高贵出身, 这一追溯便发现,□□的先祖曾是汉末辽阳王的一支脉, 因避战乱改姓萧。
□□便仿汉制重建建章宫,而高祖时又重修后妃寝宫,这昭阳殿,便是他为心爱的宸贵妃所建,唯愿与贵妃在这昭阳殿中, 恩爱久长。
昭阳殿一向作为宠妃居所, 在萧氏后宫,也算沿袭下来。
昭阳殿用的全是淡青琉璃瓦, 在太阳下璀璀反光, 极是出尘,宛如天上神仙居所, 前院后湖,临水而居,这一处宫殿,便比清凉殿和通光殿加起来都大。
如今的昭阳殿内,种植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谢期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其中最为名贵的姚黄魏紫,大梁后宫中唯有皇后才能用,才能戴的品种。
这熟悉的昭阳殿,曾经关了她十年有余的牢笼,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谢期只是怔忪一会儿,便不再去想,她并不怀念,能够远远的离开,对她来说是最大的幸事。
如今这昭阳殿的主人,便是太子生母,纯淑妃方氏。
今日进宫,确切的说,是纯淑妃宴请秦敷,下的帖子上,让她务必带着谢期一同赴宴。
陛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好几回上朝都病倒,然而到现在都没有下令叫太子独自监国,纯淑妃有些坐不住。
今上现年六十有三,纯淑妃却刚过而立,她出自民间,乃是陛下南幸之时带回来的打渔女,因貌美极为受宠,一入宫就封了充容,生下了陛下的幼子后便成了纯淑妃。
纯淑妃母家不显,无人可用,现在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却不肯松口叫太子完全接手。
此时上赶着与纯淑妃亲近,难免会引起陛下猜忌。
秦敷本想装病不赴宴,谢光却叫她不必如此谨慎,陛下猜忌心过重,且本就是熬日子,故意不去难免会惹怒储君之母,也会让陛下觉得谢家惺惺作态。
纯淑妃相貌极很美,可若说明丽出众,其实她生的不如许多世家女子。
然而她身上那股清新如小白花的气质,楚楚可怜宛若菟丝花,却在老皇帝后宫独树一帜。
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她却神态仍如少女,顾盼之间,清纯可人,也难怪老皇帝这些年独宠她一人,除了因她家世低好掌控,又生了五王之乱后唯一的幼子,她本人也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儿。
“谢家夫人,本宫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听说夫人是江南人,本宫特意叫小厨房做了江南菜,夫人同本宫品鉴品鉴。”
纯淑妃极为亲近,上来就与秦敷把臂,竟亲自将秦敷迎了进去。
谢期跟在后面冷眼瞧着这一切,她那一向对外人性子冷淡的娘亲,此时居然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就这么跟纯淑妃聊了起来。
纯淑妃出身民间,就是个打渔女,没什么太深的见识,儿子一出生就成了太子,她自以为稳坐钓鱼台,是板上定钉的太后娘娘,临到老皇帝病重,却忽然对她们母子生了猜疑之心,才想起笼络朝臣。
自然也不可能说什么前朝之事,谢期冷眼看着,这一场宴会,居然是被秦敷把控着节奏和话题。
她那个冷若冰霜的娘亲,跟纯淑妃说着西京各个世家内宅的八卦,笑眯眯的热络模样,跟真正的秦敷判若两人。
而只要纯淑妃想要说前朝政事和太子的话题,就会被秦敷巧妙的岔开。
谢期从前很不喜欢这种世家内宅之间的宴会,夫人们相互追捧,小姐们明面上和乐交友,实则暗中较劲,她宁愿跟着大哥去练武,也不想跟娘亲参加这种假模假式的聚会。
然而重活一回,只是看着娘亲,她便品出一些门道出来。
纯淑妃也有自己的目的,话题却一直被秦敷把控着,难免焦急。
此时见谢期乖巧坐着,纯淑妃咬咬牙,拉住谢期的手,上下打量:“都说大将军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今日一见本宫才知,那些传言真是名副其实,谢姑娘这张小脸生的如此水灵,怕是满西京的贵女都比不上呢。”
“如此风姿,将来长成,还不知要引的多少公子倾心,要本宫说,谢姑娘生的这么美,也只有王孙贵胄才能配得上。”
秦敷面色微微一变,只是一瞬便恢复原本的笑容:“娘娘不要看她现在好似娴静些,这孩子也就能装这么一会儿,她性子急脾气烈,在家最是喜欢舞刀弄枪,就不像个女孩子模样。”
“前儿些日子,还当街把公孙老首辅的嫡孙给打了。”秦敷满面愁容:“若不是公孙老首辅大度,说孩子还小不懂事,我夫君非得亲自押着这孩子去请罪。”
“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还差点把人打个半死,谁家的小子能受得住啊,娘娘不知,我也是愁的很,这样的性子,将来怎么给她找婆家呢。”
纯淑妃顿时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确实听说过,谢大将军的女儿养的骄纵,居然能上手打人,原本还想拉拉关系,说太子现在也没婚配,没个正经的太子妃。
现在可不敢说这话了。
吃完了饭还要听大人在这里聊天,孩子都不大能坐的住,如果是原本的谢期的话。
可经历过前世的谢期,性子早就收敛了,然而做出这副抓耳挠腮坐不住的样子,是因为秦敷在给她使眼色。
纯淑妃自以为很贴心:“新枝,带谢家小姐去逛一逛御花园吧,孩子年纪还小呢,听我们大人说话,难免觉得烦躁,你亲自领着去,看顾好谢家小姐。”
御花园没什么可玩的,谢期对御花园是再熟悉不过,周慧荑成了皇后,就把园子里的梅花都挖了,全部种成了桃。
后来她成了皇贵妃,萧直为了表示恩宠,又把桃花换成了梅。
这些漂亮的花,又犯了什么错,因为被不同的人喜欢,就要死死生生,生生死死的,萧直难道以为她会感恩戴德?
这种帝王对女人施展小恩小惠的手段,她就真的能毫无芥蒂的爱上他,什么都不计较?
父亲已死的时候,大哥劝她不要查,不要问,为了家人,她曾经是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关心了,扮演好这个宠妃的角色,这么维持着假面具跟他过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太液池很美,湖上的莲花现在已经含了花苞,待到夏日必然是一片盛景。
“谢姑娘,可想游湖?奴婢叫人摇了小船来。”
池水里养着许多条锦鲤,如今长得圆胖滚滚,连游动都满了许多。
谢期漫不经心的喂鱼食:“谢谢姑姑好意,我就在这里看一看罢了,若是娘亲出来寻不到我,定然会着急。”
她探出栏杆往下看,素白的手指去拨水面,黑发从肩膀蜿蜒下去,发尖处只差一点就被湖水打湿。
叮的一声,只看到一道亮闪闪从头上滑落下去,坠入了湖中。
“诶……我的簪子。”
谢期伸手欲要去够,新枝急忙想拦住她:“谢姑娘,您别亲自下去,奴婢叫人帮您打捞。”
谢期不愿麻烦纯淑妃的宫人,兴师动众的给她捞簪子,此时刚过晌午,天气炎热,水也不凉,她利落的把鞋一扔,在宫女太监们的惊呼声中,跳了进去。
此处的水根本就不深,也只是刚过小腿肚。
“谢姑娘,您怎么直接就跳下去了啊,会着凉的。”
“无妨无妨,不劳烦姐姐们,我自己能寻到的。”
她撩起裙摆,弯下腰手探进水中,去摸她的簪子。
最好叫这些宫女将她这位谢家女张扬不羁的名声,传的更广一些,也好绝了纯淑妃的心思。
池水本就不深,水很清澈,她一下便捞到自己的簪子,然而毕竟是掉入地上,上头白玉的蝴蝶翅膀,碎了一个角。
这是她极喜欢的簪子,日常不戴冠总是要戴这个的,在前世,这簪子也一直好好的陪了她十多年,坏了难免心疼。
谢期的脸上露出一点难过来。
“新枝姐姐,麻烦帮我寻一条布巾来。”
一只洁白纤纤,骨骼均匀,极美丽的手递过来干净的布巾,谢期却没擦自己被打湿的裙摆,反而先擦拭起心爱的簪子来。
“多谢新枝姐姐。”
她想把布巾交还,却听到栏杆上头一阵轻笑:“快上来擦擦脚,现在还没入夏,当真寒气入体。”
谢期愕然,抬头一望,却见一个青年站在上面,垂头看着她,清澈的双眸中满是笑意。
暖而明亮的阳光斜照下来,打在他的背后,唇红齿白的模样,仿若一位面好若女的仙童。
而新枝等人,已经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35章 太子
前世的谢期, 并没有见过这位在位不足六年的少年皇帝,十六岁继位,二十二岁病死, 他在梁朝这些君王中, 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谢期与世人一样, 这位皇帝死后谥号为献, 他之前的平帝猜忌心重, 大梁经历五王之乱由盛转衰,世人对他父皇印象更深刻,毕竟也不是哪个皇帝子嗣不丰的情况下, 还能一日杀三子,如此凉薄可怖的。
而他之后继位的萧直, 血缘上是他的亲侄子。
前世的谢期死的比萧直早,并不知此后的大梁是如何发展, 但她听过前朝民间一些对萧直的褒奖。
年少作为傀儡皇帝继位,斗权臣策清流, 还朝堂一个干干净净,知人善任,对蛮人强硬,总体上来说算是一个好皇帝,至少前世她活着的时候, 已经有人将萧直推出的新政说成是中兴之治。
而这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帝王, 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见面。
老皇帝乃是武烈皇帝与元成温皇后的亲孙子, 自然生的不差, 年轻时也是星眉剑目的英俊美男,可惜上了岁数越发猜忌, 又因病发了福,没给人慈祥之感,反而面相发凶,狭长的眼睛被脸上的胖肉一挤,只剩下阴鸷。
献帝如今还只是太子。
乍一看,唇红齿白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清秀的小姑娘。
他生的明显像他亲娘纯淑妃,明明是个男子,却有一双清澈的宛如溪水般的杏仁眼,又大又圆,眼尾有些微的上挑,透着纯然天生的无辜。
他的面色有些太过苍白,丝毫没有血色,被阳光一照,简直让人怀疑,他的肌肤,是不是透明的。
身为太子,金尊玉贵的养着,受天下最好东西的供奉,居然如此消瘦,虽然这种消瘦放在他身上,只会让他更加清隽英俊。
但身为太子,这样柔弱的身子,如何能让朝臣安心?
如今虽还没夏至,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而太子居然还穿着夹棉的衣裳,只是略略一看,粗粗一数,竟然有四五层之多。
然而穿着这么厚的衣裳,却仍旧显得衣裳下空荡荡的,只有肩膀将撑了起来。
虽然有几分魏晋风流的不羁潇洒之态,却实在叫人担心他的身子。
“你……”
谢期一时有些看得呆了,少年却微微一笑:“上来吧,池水寒凉。”
他说话也慢慢悠悠,很温柔的样子。
不过谢期才不相信他们这些皇室中人,外露的样子,都是假装的,萧直那厮在需要利用女人的时候,也会对女人很温柔。
谢期此刻才恍然发现,自己还光着脚站在池水中,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是她白皙的小腿纤细的脚踝,还有双足。
大梁风气在元成皇后执政后废除一些禁止女人不出闺门的恶俗,还支持寡妇改嫁后,开放不少,并没有什么不能叫外男看见□□双足之类的规矩。
谢期也丝毫不觉得不妥,直接光着脚从台阶上走上去,本想接过太子手中的布巾擦拭双足,太子却微微一笑,将布巾给了新枝。
“新枝姑姑,麻烦你服侍一下谢姑娘。”
“今日母妃只请了谢家夫人和小姐入宫,孤以前从未看见过你,想来你就是谢家那位大小姐吧,孤应当没有认错人。”
太子使唤一下母妃宫里的宫婢,本也无可厚非,然而谢期却不敢使唤纯淑妃的宫人。
她一个眼神,流云便上前接过布巾。
“新枝姑姑,奴婢来吧。”
谢期颔首:“您既然猜得出我是谢家女,那您一定是太子殿下了。”
“从前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少年笑的温温柔柔。
“如今陛下成年的皇子只有五殿下和太子,五殿下有些传言,您能在宫内来去自如,不是太子又是谁呢,臣女并不聪慧,这点还是能猜出来的。”
“姑娘的簪子坏了。”
谢期手里还拿着簪子,上头的白玉蝴蝶已经被摔断了半个翅膀。
谢期心疼坏了:“这簪子,是我娘亲的陪嫁,早年娘亲的爱物,因我喜欢给了我戴,我却没有保护好,也不知西京哪里的师父能给修好。”
“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让孤瞧一瞧?”
簪子到了太子手中,他的手居然也生的十指纤长肌肤白皙骨节并不宽大,若不是因为手的尺寸太大,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双闺阁女子的手了。
他细细的看了一圈,摇摇头:“这簪子,怕是不太好修。”
“此种缠丝镂空的工艺,乃是宫中传出去的,这簪子下面还有织造司的印记,应当是早年宫妃之物,宫中的主子赏出去的。而缠丝尚且好修理,可这上头坠着的蝴蝶却是一层层镂空雕刻,用的事鬼工球的工艺,所以这蝴蝶翅膀才能动,而且动一下就能展现雕刻的不同花纹,如今的市面上会这种手艺的,怕是没有。”
谢期也十分遗憾:“我听娘说过,这东西原先确实是宫中御制之物,是泰山公主的陪嫁,后来传给了玉质翁主,翁主又传给了我娘亲。”
太子点点头:“如今宫中也没有会这一门手艺的了,五王之乱时,织造司也被卷入其中,做鬼工球的老师傅离了宫,这门手艺也就断了。”
“若是想要修复,怕是得去那工匠的老家去寻,若是姑娘愿意不如将这支簪子暂时留在宫中,孤叫人去寻工匠,只要等上个把月,定会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