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身子本来就不太康健,自带病弱气质,脸苍白的根本就不必敷粉。
然而眼前的太子殿下,这样闲适的坐在那,一举一动都好似真正的魏晋风流名士,比那些装像的,要好看多了。
“你喜欢喝什么茶,有擂茶,龙凤团茶,小青团,还有庐山云雾和六安瓜片这等清茶。”
“我喝清茶就好了。”
“你的口味竟和我一样,我也喝不了煎茶。”
太子这么一笑,倒像是画上的人。
他上下打量谢期,连手指尖都没放过:“听说你落水,我心急如焚,这几天政务繁忙不得出宫,看你好像没什么大碍,我就放心了。”
第47章 提亲
太子对她的关心并不正常, 两世记忆,她从未与这位英俊却短命的太子殿下有过交集,先是宫中赐簪, 却明确对她表示, 并不是觊觎谢家的兵权, 不是想要她进宫做太子妃。
“那日寻我的巡防营将士们, 也是拿的殿下的手谕?”
太子并未否认, 点点头:“放心,我已经禀过父皇,父皇也是同意的。”
她有些一言难尽, 歪着头望着他,想要从他平静的脸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他的脸上只有平静和淡然。
“我不明白。”
太子生了一张芙蓉面,他长得实在像他的娘亲纯淑妃, 过于姣好的面容恍惚间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小娘子。
他完全明白她在迷茫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那么多,只要知道, 我希望你能安全,能幸福的活着,就足够了。”
她困惑的歪着头的样子,像是宫里养着的那些毛乎乎的狸奴,太子手心有些痒, 很想摸摸她的发顶。
但不可以, 太亲昵了,也太没有分寸感, 他有点害怕会惹她厌烦。
“其实上次你和谢夫人入宫, 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小时候,我们曾经见过。”
见她仍旧茫然困惑的模样, 太子笑道:“算了,你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上次送你的簪子,不喜欢吗,看你没有戴。”
“喜欢的,只是太贵重了,殿下也知道我落水,好歹簪子没丢,不然真不知该如何跟殿下交代,所以就先放在妆奁中,暂时不戴了。”
“无论多贵重的东西,既是给人用的,不戴就没了价值,你喜欢用无妨,若是不小心丢了,我再给你寻新的便是。”
谢期摇摇头,面对爹娘大哥,她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们的偏爱,可对于陌生人,尤其是太子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却不敢再接受任何礼物。
娘对她说过,私自接受男人太过贵重的礼物,可能要拿一生去还。
太子叹气:“我真的不需要你回报什么,我只是……罢了。”
他已经看出谢期心里想的什么。
谢期欲言又止,太子虽然看着平淡温和,然而心思细腻,不下萧直,也不知是不是这些皇帝或是准皇帝都会的技能。
“想说什么就说吧。”
“陛下最近身子渐好,五殿下和宫中的贤妃还因此得了赏赐,殿下您……”
尤其是纯淑妃在陛下病重时还兴风作浪,结交权臣,已经被冷落了,太子他,这些日子不大好过吧。
她真是好懂,根本就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太子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谢姑娘,在担心我吗?”
谢期有点脸红:“我落水,殿下不是也担心我了吗?”
对面的青年,一双眼温柔的似要漫出水来,她可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明白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见她垂下头,红了耳根,太子轻笑:“谢谢你会担忧我的处境,不过没事的。”
“我在太子这个位子上也做了十几年,监国三年并无错处,五哥卷入过五王之乱,腿也瘸了,他不过是想在父皇还活着的时候,待遇能再好些,那是我的亲哥哥,我愿意相信他们。”
谢期忍不住了:“殿下,这一回神医入宫,是萧直跟五殿下提出的,您不觉得他不安好心吗?”
太子摇摇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拜托他找的民间游方神医,父皇的身体,我也很关心。”
“您……您竟是知道的吗?”
太子颔首。
谢期咬紧牙根:“好吧,那就算我多事,说了这话,我还里外不是人成挑拨离间了。”
“并非如此……”
太子这个人,虽然温和,却恍如一潭死水,的确没什么趣儿,谢期从茶室出来,神情还是恍惚的。
这位好像喜欢他的太子,居然给了她一个承诺,只要不违背皇室宗旨,他都会尽力帮忙。
可是他图什么呢?谢期想不明白。
她是生的美,有倾国倾城之姿,但爱并不是仅仅看脸那么简单的。
若是只靠容貌就能轻易获得真爱,前世她早在刚入宫,就能把萧直迷的七荤八素,什么都顺着她了,还能被周慧荑压制了七八年?
“姑娘,太子殿下是不是喜欢您啊,那您要入宫做太子妃了?”
作为贴身丫鬟的流云也在恍恍惚惚,反应不过来,犹然在震惊。
谢期摇摇头,太子说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也就是说绝不会下一道旨意让她入宫。
这世上当真有太子表现出来的,这么无私、利他,将喜欢的女子拱手让给别人的好人?她能感觉出,他不是对她没有男女之情那种意思。
谢期不明白。
回到家,正与公孙老首辅和他那重孙撞了个正着,老首辅为什么上门道歉还带着重孙来,就是让两个孩子先相看相看。
公孙兰言行一板一眼,虽然生的不丑,但年纪太小了,只有十三岁,她怎么可能对这么个孩子有什么兴趣。
萧直找的那个神医最终也只给陛下延了半年多的命,入了冬后,陛下再度重病,而且一日重过一日,这一回神医也没办法,药石无医了。
然而朝中格局有所变动,陛下拖着重病的身子调整了内阁,公孙老首辅告老还乡后,荐了吴次辅,但陛下没同意,而礼部尚书方敏入了阁,这位方敏是铁杆太子党。
陛下以内阁四阁老和谢觞、温国公为辅国七大臣,并让太子正式监国。
春闱后,陛下薨逝,临去前遗诏传位于太子,并让纯淑妃殉葬,纯淑妃哭闹不休,求儿子不要让她殉葬,可遗诏是吴次辅当着朝臣的面宣读的,他也没办法。
太子为陛下守陵三日晕倒,起了高热,辅政大臣生怕陛下刚去,太子又病重,于国祚并无好处,上书请命太子无需守陵,保重身体要紧。
礼部加紧谋划,筹谋登基大典。
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和熙,追封纯淑妃为太后,加封五殿下为亲王,而最为惹眼的当属萧直,他居然也捞到爵位,被陛下册封了符阳郡王,被派去监管户部。
原本皇室的隐形人,竟成了西京炙手可热新贵。
与萧直相比,明如槐考中了秀才,就显得黯然失色的多了。
回了家,门口的家丁正往院子里抬一箱一箱的东西,上面绑着大红绸缎,谢期还纳罕。
“什么情况,大哥给表姐下聘了?”
谢府的管家摇头:“不是大公子给表小姐下聘,是……”
“是什么呀?”
“诶呀大小姐,您去前厅就什么都知道了。”
谢期满腹狐疑,前厅之中,她的好爹爹谢觞正与西京新贵符阳郡王谈笑说话,萧直谦卑奉承把他的好像爹爹捧的哈哈大笑,若是有酒席可就差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了。
“爹!”
谢觞非常高兴,对谢期招手:“阿鸢,快来,见过郡王殿下,郡王殿下这回登门,可是有大事要说。”
谢期是怎么也做不到心里膈应无比,脸上还要堆笑表现若无其事的样子的。
“郡王殿下不是被陛下授了差事,监管吏部可是个繁琐的事,还有空来我们家?”
萧直丝毫不在意她的无礼,反而笑的越发和煦,谢期看得生气,太子殿下才是真正宽和仁慈的帝君,这个人全是装出来的。
萧直脸有些红:“今日登门,的确有事。”
“殿下既然跟爹爹有事,臣女就不打扰了,这便告退。”
谢光揉了揉额角:“殿下勿怪,我这女儿着实被我和夫人惯坏了。”
“此事无妨,我倒是觉得谢小姐是真性情,比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女子,看着要舒服的多,我,我……”
他忽然站起身,对谢觞半跪下:“大将军,小王自送夏节游湖,便对小姐一见倾心,当时能不顾自身安危跳湖救下小姐,也是因为倾慕之情驱使,小王无德无才,虽然也算皇亲宗室,却是庶人多年,后成了辅国将军,仍旧不敢对小姐表达私慕之情。”
“现在陛下皇恩浩荡,授了小王爵位,小王知道,区区郡王配谢家小姐,仍是配不上的,谢小姐就是天边明月繁星,我奢想小姐实在是不该,可自那日遇见,小王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依然忘不了小姐。”
“今小王向大将军求娶谢家阿期,愿以正妃之礼相待,爱之护之,珍之重之,望您恩准。”
谢觞陷入沉思,谢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求亲?萧直居然向她求亲?
为了什么,她爹的兵权?
他还想再来前世那一套?
前世的时候,分明是他继承帝位,才对爹爹透露纳谢家女入宫的意思,这辈子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她完全没准备!
“你住嘴!我才不要嫁给你这种人,又想拿什么正妃的位子当饵?你当我是什么人,稀罕你符阳郡王妃的位子,想做你萧直的正妻?你想的美呢……”
“阿鸢,住嘴!”
谢觞截住她的话,谢期咬着嘴唇,满面委屈。
她孝顺父亲可不代表她会同意这桩婚事,绝不能再像前世,被爹爹以父女之情打动,再重蹈覆辙。
谢觞思虑片刻:“殿下,您是男人,肚量宽广,莫要把小女的话放在心上,她惯是如此,对我这个当爹的不高兴了都要怼上两句。”
萧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羞成怒,表示绝不会记恨谢期,也不会放在心上跟她计较。
谢觞面色缓和了许多:“殿下,您的求娶,请恕我暂时不能答应。”
第48章 拒绝
谢期冷哼, 甩下脸子就走。
谢觞揉着头完全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无奈摊手:“殿下,您也看见了, 我这个女儿性子太烈, 寻常男子根本驯服不了她, 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 不舍得打不舍得骂, 若是当真教训过了,我那夫人都要跟老夫势不两立的。”
“她若自己不愿,老夫怎么逼她答应呢?”
萧直刚封了郡王, 陛下赐下了王府还有田产和赏赐,往年是没有收入的, 抬了这么多东西来,势必是将陛下赏赐的金银全都置办了聘礼, 心意他领。
“您的心意,老夫领了, 可是我家阿鸢这个脾性,老夫也是在没办法,殿下不如先跟小女培养培养感情?这孩子,当初可是在街上把公孙遗打的嗷嗷叫唤,老夫一直以为这孩子找不着婆家, 将来要是成了老姑娘, 老夫得养一辈子的。”
谢觞的意思也很明确,不能强按牛喝水, 萧直若是有本事让她同意, 他这个做爹的也乐的顺水推舟。
至于前世为什么能说服谢期进宫,一是萧直承诺了后位, 谢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亲情做绑架谢期自然不能抵抗,二则是因为谢期也没什么特别深爱的意中人,明如槐得知她要进宫,犹豫再三后居然拒绝再见她,谢期也有些伤心,索性赌气便进了宫。
“您说的我都明白,请您放心,谢姑娘是性情中人,我怎会因此就放弃。她若不做这符阳郡王王妃的位子,今生今世我也不会娶妻,什么时候谢姑娘答应嫁我,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他这副情深的模样,让谢光很满意。
谢觞自然能分辨出,萧直到底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假装的,毕竟他自己也是个深情之人。
萧直追着谢期出去,看她恼羞成怒急匆匆要逃离的模样,他的双眼闪过一丝暗芒,她的种种表现,都让萧直确定了一件事。
她知道,上辈子的事。
现在要摊牌吗?可如果真的摊牌,他就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毕竟,这辈子的萧直,什么事都没做,那些曾经的错误,都还没有发生,而一旦挑明,她就不会再把这辈子的他与上辈子的他分开来看。
她只是厌恶这辈子的萧直,还没有恨他。
“谢姑娘……谢姑娘……”
他居然追在身后,还拽她的袖子。
谢期烦不胜烦,一把甩开:“郡王殿下,您家长辈就是这么教导您的?对姑娘死缠烂打?还拽姑娘家的袖子?难道你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她愣愣的凝视他,完全看不到半点对他的喜欢。
萧直委委屈屈站在原地,手还别在袖子中,都不敢舒展身体,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谢姑娘这么说我……”
他垂下眼眸,寂寞、难过,甚至于哀痛,让这个堂堂八尺男儿,竟然孤单寂寞的很是惹人堪怜。
谢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直会这样做吗?怎么可能呢,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满身盔甲没有弱点。
眼前这个流露出脆弱,甚至是可怜兮兮的青年,到底是谁啊,反正不会是萧直。
“我自小就没见到过父母,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这些啊。”
“我喜欢一个姑娘,想要对她好,跟她长相厮守,我对她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就眼里心里都是她,自此魂牵梦萦。”
“从前我人微言轻,自觉配不上,现在我有了一些成就,至少有拿得出手的爵位,便上门诚心求娶,谢姑娘,请你告诉我,一个男人思慕一个女子,几乎要得了相思病,发乎情止乎礼,想要娶她做自己的妻子,从此恩爱厮守一声。”
“我哪里做错了呢?我只是爱她……”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个爱而不得的痴情种,只是站在那里,可怜的像一只被打湿了毛的流浪狗。
谢期气闷,她恨萧直,但是眼前的萧直似乎与前世的那个萧直,完全不同,他成了皇帝萧直的出气筒。
也许她不该这么做,人生的际遇不同,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的,这辈子,萧直这么早就封了王,大概骨子里那股执拗的不服输,怀才不遇的愤懑,大概都会变。
前世的他,跟谢觞开了个空头支票,只是暗示会封后,而这辈子却亲自登门求娶,诚意十足。
他们两人,大概是不一样的。
可她的仇,要怎么办呢?
谢期从来,都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深吸一口气:“萧直,我不能嫁你,今日我就跟你说明白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在来了,也别见我。”
“你就算上门求娶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