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钟过去,下唇快被她咬出印子,舒檀一点头绪都没有,她抬头小心地看向驾驶座,见宋时聿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好像睡着了。
舒檀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她在想宋时聿到底在为什么生气,他竟然睡着了。
舒檀小脸微皱,赌气般偏过头看窗外。
外面落了一层雪,她越看越难受,伸手解了安全带,下一秒打开车门。
舒檀动作飞快,宋时聿听见声响睁眼时,她已经“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她力气极大,不满通过巨大的声音精准传递过来。
宋时聿眼底划过丝惊讶,随即又被笑意取代,见那道身影越走越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侧身解开安全带下车。
外面比车里冷了几倍,舒檀没有围巾,出去没一会儿小脸就被冷风吹得微红,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心底蕴着低落情绪,刚想加快步子,领子在下一刻被后面的人拎住。
微温指尖从她后颈擦过,舒檀脚步骤停,下意识缩了缩。
宋时聿轻而易举就把她整个人转了个方向面对自己,他双手扶着舒檀,和她四目相对。
舒檀不看他。
宋时聿无奈:“看着我,舒檀。”
他问:“你跑什么?”
舒檀看着地面,心里的委屈这时候好像要溢出来。
她心口闷闷的,声音被冷风裹挟,很小:“明明是你先的。”
宋时聿:“我先什么?”
舒檀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的雪花上,“你为什么生气?”
宋时聿没说话。
舒檀心里又开始堵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纠结宋时聿的情绪,甚至更深一步,想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他们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宋时聿怎么会影响到她。
一个星期之前,他们都不认识对方。
她后退一步挣开肩膀上的双手,抬眼。
坐进车里那次之后,这是她第二次正面和宋时聿对视。
舒檀愣住了。
宋时聿瞳孔很黑,眼里夹杂着无奈和心疼,薄唇微抿,看起来有几丝不自然。
不是云淡风轻,也不是冷漠从容。
复杂思绪涌上心头,舒檀一时开不了口:“你...”
宋时聿紧紧盯着她:“你很怕我?”
第21章
舒檀摇头。
她只是还没适应和宋时聿那么近,也应付不了他偶尔靠近的举动。
两人在雪里站了一会,女孩柔软蓬松的乌黑发丝上落了几片雪花。
宋时聿冷淡开口:“你到现在都没加我微信,还记得吗?”
舒檀的呼吸有短暂的停顿。
反应过来后,她简直想把自己埋进雪地里。
她瞬间想到刚刚在梨园门口给盛溪扫微信二维码的时刻。
原本以为宋时聿是觉得她停留的时间太长,没想到是因为他们之间到现在还没加微信。
和盛溪是第一次见,和他却已经同个屋檐下数天了。
柔软唇瓣抿了又抿。
舒檀小声说:“...我现在加你吧,好吗?”
宋时聿冷呵,没说话。
舒檀理亏在前,拿出手机。
纤细手指被屏幕照亮,她的指甲修剪的干净净净,指尖粉嫩,连骨节都小巧。
舒檀顺利地找到宋时聿的号码,复制粘贴到搜索框内。
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就站在面前,她察觉到头顶的视线,没仔细看他的头像名字,指尖一点就把好友申请发了出去。
她刚松口气,正要和宋时聿说让他通过一下,顺便缓和下两人间的气氛,一低头就发现眼前的联系人界面已经换了个样子。
他已经成为了她的好友。
舒檀动作微顿。
加他好友...这么容易吗?
-
两人重新回到车上,舒檀注意到驾驶座上自己的围巾,下一秒收回视线。
宋时聿把围巾递给她,开车。
车子开上街道,舒檀的手藏在围巾里,犹豫片刻,“我们回家吗?”
宋时聿“嗯”了一声。
舒檀不说话了。
两人在一起,多的是这样的静默时刻。
宋时聿以前觉得顺其自然不错,今天改变了主意。
他向旁边扫了一眼,用闲聊般的语气问:“平时听什么歌?”
舒檀微怔,心里下意识要泛起紧张。
注意到宋时聿面向前方,没有投来充满压力的视线,她缓缓放下心,“不同风格都听一些。”
大部分人对钢琴家的印象大多是体面高深,对古典音乐更有深深壁垒。
如果不是对方主动问起,她不会发表自己对音乐的见解。
舒檀把握不了宋时聿对古典乐的了解有多深,好在莱曼在教学中一向告诉她要博采众长,要是宋时聿想聊流行乐或其他,音乐的底层逻辑毕竟相通,聊天不至于冷场。
她说完缓缓松了口气,正猜想宋时聿平时会听什么音乐,听到身边的声音:
“想听歌可以连蓝牙。”
舒檀没想到他竟然是要她放,正要脱口而出不用,余光瞥见宋时聿疏冷侧脸,又咽了下去。
她微低下头打开手机,连上蓝牙后,开始犹豫着该放什么。
宋时聿会喜欢什么歌,摇滚,流行,民谣?
舒檀在脑海里一一提出又排除选项,车内安静了许久,宋时聿开口:“有个性推荐吗?”
舒檀:“...?”
宋时聿让她给他推荐?
她一下没明白过来宋时聿的意思,男人侧了下头看过来,“音乐软件里的个性推荐。”
他的视线从舒檀的手机屏幕上扫过,意思非常清楚:
“个性推荐第一首,列表顺序播放。”
这看似是个很寻常的建议,舒檀却在点开个性推荐后,瞬间明白过来。
她的脸一点点红了。
音乐软件大数据的推荐非常精准,她快速扫了一眼,里面的歌曲和她平时听过的那些风格无二。
梨园到南浦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要是回去的时间够长,一整个推荐表单放下来,不用她说,宋时聿也知道她平时听的都是什么歌。
舒檀学的是音乐,当然明白音乐和人的情绪性格相通,看一个人平时听什么,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葱白指尖悬在屏幕上,宋时聿偏头,“不方便吗?”
嗓音清晰,调子微沉,也许是心理作用,舒檀总觉得平静下藏着点轻微笑意。
他不应该叫宋时聿,叫宋狐狸算了。
舒檀第一次这样不礼貌地给别人起绰号,她咬了下唇瓣,点开个性推荐里的第一首歌。
悠扬小调响起,肖邦的夜曲一出来,舒檀感觉自己几乎像被剖白于宋时聿面前。
她小幅度向旁边扫了一眼,寄希望于宋时聿对古典音乐一知半解,根本听不出来这曲子是什么意思才好。
音乐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调子里,有轻快也有深重,舒檀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慢慢合拍,计算高潮来临的时间,庆幸这不是那首出了名优柔轻缓的降E大调。
她现在还记得在梨园时宋时聿身边的男人脱口而出的调侃。
音乐在车里缓缓响着,宋时聿注意到舒檀放松的小动作,扫了眼车前屏幕,问:“喜欢听肖邦?”
他怎么一听就听出来了?!
舒檀心头一跳,抿着唇瓣半晌没开口。
音乐是触及心灵的艺术,舒檀犹豫又纠结。
她还没做好对宋时聿完全敞开心扉的准备,却又不由自主的发现,在男人的步步紧逼下,大门似乎已经有打开的趋势。
舒檀垂眸看自己身上的围巾,余光碰巧和宋时聿扫来的视线相撞,她倏地收回视线,面颊发烫。
肖邦的乐曲在车内悠扬响着,舒檀轻轻咬牙,想从宋时聿这里扳回一局。
宋时聿因为久久没得到回答再次投来了视线,舒檀心里一颤,不假思索:“肖邦是每个钢琴家的必修课。”
所以——
她的歌单里出现他的夜曲并不代表什么。
舒檀说完,心跳不仅没平复,反而跳得更快,她紧抿着唇瓣,小幅度向左侧偏了视线。
宋时聿哪能听不出她平静语气下的别扭和声明,他眉梢一扬,赞同的“嗯”了一声,又夸道:“很棒。”
谁要他夸了!
舒檀气得咬牙,然而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第二句类似的话,甚至有过度解释就是掩饰的嫌疑。
她索性看向窗外不理他,车里放出的音乐一声都没进耳朵里。
宋时聿笑意明显:“鲁宾斯坦不错。”
舒檀想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话了。
不同钢琴演奏家有不同的演奏风格,抛开上世纪出名的钢琴演奏家录下的唱片,当代也有很多年轻或年长经验丰富的演奏家会弹奏过去的大师作品。
宋时聿不仅听出来这是肖邦,连演奏者都听出来了。
这几乎是在变相地告诉她,他对古典乐的了解并不浅薄。
舒檀心中郁郁,为他挖坑让她在音乐中透露出自己而羞恼。
路口绿灯亮起,宋时聿向左打方向盘,问:“这是哪一首?”
舒檀闷闷道:“B大调第三号夜曲。”
宋时聿注意到她微低着头,耳根子从音乐放出来那刻红到现在,唇角微扬。
他虚心请教:“B Major是B大调的意思?”
舒檀都不用抬头看他,也知道宋时聿这会儿肯定在笑,他连肖邦和鲁宾斯坦都能听出来,还会不知道major是大调吗?
这人真是坏透了。
舒檀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唇瓣正微微撅起,衬得小巧唇珠明显,柔软又可爱。
车内空气陡然寂静,她侧过头看右边车窗,却正正和宋时聿对上视线。
男人显然还在等着她的回答,一双黑眸有些惊慌地微微放大,舒檀瞬间收回车窗上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上车时天色有些暗,宋时聿顺手打开了车内顶灯,暖光下,舒檀微翘着的唇瓣覆上一层光泽。
他的目光在那抹浅粉色上停留片刻。
再开口时,宋时聿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嗓音带笑,调子有些低,“Nocturne呢?”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读英语时有种特别的深重气韵,含着几丝历经沉淀后的雍容。
舒檀毫无欣赏之意,她以为宋时聿在故意逗她,咬了下唇瓣,一字一句出声:
“夜曲。”
第22章
问答结束后,宋时聿没再开口。
第三首曲子播放到一半,舒檀远远看见熟悉的建筑,提起的心终于放下。
车子稳稳停下,她没等宋时聿绕过来,自己开车门下车,径直往电梯入口走。
按下电梯时,她注意到男人走在后面几步,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
电梯门应声打开,舒檀抬脚的动作顿了顿。
片刻迟疑后,她没等宋时聿,直接进了电梯,一抬手按下关门键。
另一个电梯在20楼,大概算算,等她上去又下来,少说也是几分钟之后。
右上角的楼层不停变化着,舒檀平静下来,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故。
她心里还堵着气,一时也忘了刚来时她是怎么处处躲着宋时聿,现在不仅敢在他面前摔车门,还胆大包天地让宋时聿自己在下面等电梯。
舒檀轻轻抿了抿唇角,有些懊恼。
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17层,舒檀走出电梯,解开指纹锁进门。
她换了拖鞋坐到沙发上,手机上方弹出了之前设置的提醒。
舒远的电话在同一时刻打进来,舒檀点了接听,一边打开客厅电视。
“姐?”
舒檀应了一声:“等一下。”
今天是莱曼在音乐节演出的日子,她把手机上的直播画面投放上去,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三十分钟。
她的注意力回到手机上,“什么事?”
舒远隐约听到舒檀那边的英文介绍背景音,习以为常,“小年之前我就到京城了,下周的机票。”
舒檀:“嗯,爸妈呢?”
舒远:“还管爸妈,他们都要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呢?”
舒檀沉默。
舒远接着道:“我在南浦买了一套房子,这几天叫阿姨过去打扫卫生了,最早明天就能搬进去,你住过去吧?”
舒檀想到他之前说要她搬出去,本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毕竟舒家扎根南城,以舒远的性格不可能在京城再买套房。
她微顿:“不用这么麻烦——”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年,舒远几乎是立刻发现她语气里的松动。
他不可思议:“不是吧,姐,这才几天啊?”
舒檀的脸瞬间红了,“我们...”
她顿了几秒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干巴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就我们了?”舒远瞪大眼睛,“你别被骗了啊姐。”
“宋时聿哪是什么好人?”
舒檀心里对宋时聿还有些愧疚,她下意识帮男人说话,“不是这样的。”
她思绪很乱,一边对宋时聿总是逗她给她挖坑气恼,一边又发现宋时聿对她的所有行为包括摔车门发脾气等都照单全收。
好的坏的交杂在一起,她索性把这些都讲给舒远,略去了自己偶尔心动脸红的瞬间。
前者无可评判,后者却是很明显的,没有人有义务承担另一个人的情绪和脾气,宋时聿从一开始就在包容她。
对面一直没说话,舒檀想了想,补充道:“除了这些,他平时都没做什么。”
舒远:“...说这么多,你是想说他脾气好吗?”
舒檀不停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见舒远理解了她的意思,不自觉松了口气,“嗯。”
舒远笑了下,语气里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脾气好是他应该的,”他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而且谁知道他不是对所有人都脾气好,中央空调知不知道?”
舒檀:“?”
舒远脑海里隐约浮现出宋时聿的面孔,印象里男人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好惹的疏冷模样,视线落在谁身上都会徒增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好像稍微慢了一秒就耽误他赚了几个零似的。
自从知道宋时聿是舒檀的联姻对象,他看对方就哪哪不顺眼,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舒檀从小被爷爷和家训耳濡目染,越界的事情从来不做,有失体面的举动更是敬而远之。
姐弟最初见面时,舒远惊讶于舒檀从不会有过激的感情,好像天塌下来她都是那幅端庄稳重样子,再开心的事情到她面前,也只是浅浅扬一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