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聿往里走了几步,顺手压了压琴键,发生铮然琴响。
“怎么样?”
舒檀是坐着的,只好微微仰头看他,“挺好的,我很喜欢。”
房间上方只开着一圈浅白色灯带,映着那双黑眸异常清亮。
宋时聿视线移到琴凳上,他像是想到什么,再次开口,语气很礼貌:“可以让我试试吗?”
舒檀一怔。
她反应过来,正要站起身。
宋时聿抬手压了压,“不用起来。”
舒檀意识到什么,呼吸微紧。
他说:“椅子很宽。”
“你坐在旁边,教教我?”
第17章
舒檀:“教你...?”
宋时聿坦然点头,“嗯。”
他在舒檀身边坐下。
浅淡檀香气息再次袭来,舒檀睫毛微颤,放在琴键上的手蓦然僵硬起来。
宋时聿穿着浅灰色薄款毛衣,暖白灯光落在他清晰疏冷的五官上,鼻梁很挺,嘴唇偏薄。
他十指放上琴键,一举一动都非常自然,斯文矜重。垂首看过来时,后颈线条流畅漂亮,冷白肤色在明灯下泛着光。
他非常谦虚地开口:“想学钢琴,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舒老师。”
舒檀大脑轰的一声。
她眼前有短暂性空白。
宋时聿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字字清晰,低沉深重。
男人的温热气息近在咫尺,甚至有愈来愈近的趋势。
她慌忙别过脸,尽量保持语调:“认,认琴键...”
余光里宋时聿似乎轻笑了一声,舒檀的鼻尖全是他的气息。
她轻轻闭上眼,缓缓吸气又呼气。
她动作幅度很小地向左移了一小段,等宋时聿看过来,她垂眸把视线移向琴键,轻声开口:“靠得太近,手...伸不开。”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伸手放在琴键上,示意了一下。
宋时聿微微扬眉,没说什么。
舒檀拿不准他是真的想学,还是只想逗她。
她动作微顿,“你...”
宋时聿左手放上琴键,左手不经意碰了碰她的右手小指。
一触即分,舒檀都来不及躲开。
他那双手指节分明,十指修长,他问:“怎么认?”
宋时聿神色很认真,舒檀微怔,也只好认真起来。
她先把手放在离自己最近的黑键上,缓了缓语气,“钢琴琴键一共88个。”
“看黑键,两个加三个可以看做一组,五个黑键下有七个白键,对应着do、re、mi、fa…七个音...”
温软嗓音入耳,宋时聿垂眼,见她这么用心,倒不好再懒洋洋面对,敛了神色跟着她过了一遍琴键。
书架上的基础乐理书籍派上用场。
舒檀给他介绍五线谱上的基础符号,扎扎实实教了半个小时,见宋时聿始终没有越界,提起的心慢慢放下来。
趁宋时聿还在熟悉琴键,她偏头,缓缓松了口气。
脱离教学状态,那张清透小脸上的紧张一览无余。
宋时聿无声笑了笑,看了眼墙上的时间。
他开口:“今天就到这吧。”
今天?
舒檀刚因为结束而放松下来的心再次被拉起,这是意味着还有明天或者后天吗?
她不自觉微微抿唇。
宋时聿像没注意到这些,修长指尖在钢琴上点了点:“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吗?”
舒檀抬头,对上那双清晰眉眼,一瞬间没了话。
看在他给自己买钢琴的份上...
她轻轻咬了下唇。
今天还没练习,大不了当练习好了。
舒檀自我安慰完毕,仰头问他:“你想听什么?”
宋时聿眼底划过丝笑,“什么都能弹吗?”
舒檀微顿。
倒也不是什么都能弹,只不过是有没有谱子的问题,但他如果对古典乐了解不多,曲子不冷僻,大部分她都能弹出来。
她有些迟疑:“你先说名字。”
“不为难你,”宋时聿说,“你挑一首吧。”
他说着拿出手机,点开录音放在旁边,“适合睡前听的。”
他话语间蕴含的意思分外明显,舒檀有些脸热,慌忙收回视线,扫了眼面前崭新光亮的黑白琴键。
宋时聿已经从琴凳上起身。
他站在钢琴前,视线温和。
宋时聿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类似对眼前一切都云淡风轻的闲散。
于是当他蕴着笑意看过来,很容易让舒檀觉得他是一个温良谦恭的世家贵公子,雍容闲雅,不会有心计,不会做出任何过分的事。
目前看来,似乎大体是这样。
舒檀缓缓呼气,移到琴凳中间,手指轻轻搭在琴键边缘。
她没有抬头对上宋时聿的视线,下定决心般,纤细十指压下。
舒檀弹的是德彪西最出名的乐曲之一《月光》。
这首曲子曲调和缓,似晚风过境,新月倒映在茫茫海面之上,海面波光粼粼,海底暗潮涌动。
德彪西是近代“印象主义”音乐的代表,他构建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梦幻世界,令无数人心醉神迷。
舒檀第一次听莱曼弹奏《月光》时被惊艳,直到现在,都对此曲爱不释手,无论听者对古典乐有无了解,这首曲子总能引起对方的深处共鸣。
宋时聿静静听着,在即将结束时,他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顺手拿过笔,在第一页上写了什么。
他停笔时,舒檀一曲正好结束。
舒檀仰头看他,眼里带着隐隐期盼,宋时聿含笑,夸道:“很好听。”
他把手里的书转到舒檀面前,却在她准备翻开时按住了封面。
舒檀动作微顿。
宋时聿:“一会儿再看。”
他与她四目相对,温声说:“晚安。”
舒檀的心像被轻轻撞击一下,她移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宋时聿没离开,他站在原地,视线锁住舒檀,提醒她:“不礼尚往来吗?”
舒檀面色微红,知道宋时聿说一不二,她不说也得说,只好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开口:“晚...晚安。”
宋时聿点评:“勉强合格。”
舒檀受不了,起身把他推出了琴房。
男人离开后,她关上门,回到钢琴旁边,打开那本书的第一页。
他的字很好看,笔力遒劲,字迹深重,带着随手书写的自然之态。
舒檀猛地合上封面。
-
舒檀逐渐适应在京城的生活,宋时聿的时间安排重新回到正轨。
连续两天醒来时他都不在,舒檀浅浅松了口气。
虽然他在家里也不会做什么,甚至称得上照顾,但她跟他不熟,难以在短短几天内就建立起深厚感情。
舒檀恢复了早睡早起的作息,对应的感受到饥饿,走廊外一片安静,她走到厨房,惊讶地发现里面正在忙碌的身影。
宋时聿家里,竟然有阿姨吗?
这个想法刚升起,对方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一转身看见舒檀。
她面上立刻扬起笑容,擦了擦手,自我介绍:“你就是舒小姐吧?平时都是我照顾宋先生,前两天因为家里有事请了两天假,今天回来。我姓张。”
舒檀身形纤细,脸蛋白皙精致,一头黑发瀑布般披在身后,张阿姨一看就喜欢上她,语气热情:“刚起来吧?宋先生说您口味更偏中式,我准备了小笼包油条豆浆,您看看合不合胃口?”
舒檀点头道谢。
宋时聿怎么什么都知道...从奶茶到作曲家,现在连她的口味都一清二楚。
她记得买钢琴那晚两人吃的是法餐,昨晚出去时吃的德式烤牛排,宋时聿没和她聊过相关话题。
张阿姨把早餐端来外面,舒檀在餐桌前坐下。
见张阿姨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舒檀有些不好意思:“您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坐下一起吃吧。”
她起来时注意到时间才八点,比她之前在南城的作息更早些。
张阿姨忙摆手:“我吃过啦舒小姐,您吃吧。”
舒檀笑了笑:“您是长辈,称呼我就不要用‘您’了。”
张阿姨应了一声。
她面孔圆润,看起来很和蔼,舒檀把口中食物咽下去,问:“宋时聿早上也在家里吃吗?”
张阿姨说:“宋先生一般走得早,会在公司食堂吃,偶尔在家里吃。”
舒檀想象不出来宋时聿那样的人会在公司食堂吃饭。
第18章
她吃完早饭,张阿姨很快过来收拾碗筷,顺口问:“舒小姐中午也想吃中餐吗?除了忌口,有什么想吃的菜?”
除了忌口——
宋时聿连她不吃什么都知道?
舒檀只好说没有,看着做就好。
张阿姨哎了一声,笑道:“舒小姐性格真好。”
舒檀笑了笑,转身去琴房了。
她仔细地把左边书架上的书一本本看过来,发现除三四排最佳视野上都是钢琴类相关书籍,上下几排摆着各种类型包含文史哲,工业科技方面的专业用书也不少,有外文有也有译本。
舒檀的视线在一本《莫泊桑短篇小说集》上停下。
停顿片刻,她的手在半空中转了方向,从书架上拿下这本书。
“没有爱情,没有理由,什么也没有,只因为一天夜里,卢塞恩湖上有月亮。”
一直到下午出门,舒檀脑海里还回荡着这句话。
翻开故事前,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妹妹鲁贝尔夫人说的那句“月光才是你的真正情人。”
然而整篇下来,舒檀不期然想到宋时聿在纸页上留下的那句话,也想起他说晚安时望过来的深重黑眸。
他写的是:
“琴键之上有月亮”
舒檀面色微红,小心地把后座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借助吹进来的冷风缓和热度。
-
梨园
舒檀是这里的熟面孔,她刚到门口,有人向里通知许京墨,另一人上前来带路。
梨园并没有雇佣很多人,除了门卫老爷爷和适量保安,其他工作都是许家的学徒在做,可以说,这里随便一个在院子里扫地的小年轻,都是许家的嫡系弟子。
舒檀落落大方,性格温婉,梨园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大部分人都赞成许京墨,甚至会暗地里撮合两人在一起。
和舒檀一起进去的是许京墨的师弟,年纪尚小,眼神清澈,他边走边和舒檀聊天:“小舒姐姐,你今天是不是也是来看师父最后一次登台呀?”
舒檀点头。
小师弟遗憾地叹了口气:“师父还年轻,本来还能多唱几年呢,要不是——”
远远看见许京墨过来,他后面的话头倏然止住,“许大哥来了,不说了小舒姐姐,我先走啦。”
舒檀应了一声:“好,小心地上的雪。”
男孩朝她挥挥手,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回廊下。
许京墨已经走到眼前,舒檀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你平时看着挺温和,小师弟怎么这么怕你?”
许京墨也笑起来,眉眼间温文气息一览无余,他无奈:“可能是年龄差。”
舒檀跟他一起往里走,许京墨偶然回头,抬眼看向外面,清楚地看见送舒檀来的那辆车。
两人并排,走进演出大厅时,许京墨没忍住,轻声问:“这次要在京城呆很久吗?”
舒檀脚步一顿,“嗯”了一声。
许京墨问:“那你现在住——”
舒檀微微偏头。
她总是礼貌的,性子温婉大方,很少打断其他人讲话,但这一刻,那双清凌凌的黑色瞳孔看过来,许京墨的话蓦然断了。
两人间寂静半晌,他嗓音微紧:“舒檀,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许京墨白玉般清和的面上染上几分担心,“如果遇到麻烦,可以直接告诉我。”
舒檀从他面上收回视线,猜到许京墨可能看见了送她来的车。
宋时聿把他的司机派给她了,今天送她来的是他之前常坐的黑色宾利。
京城是个小圈子,许京墨虽然很少跟她提到自己的生活,却不可能看不出来。
舒檀轻轻抿唇,“谢谢,我没有遇到麻烦。”
许京墨肉眼可见的着急,“可是我看见送你来的车——”
舒檀突然有些疲惫,语气微重,“这是我的私人生活,京墨。”
许京墨顿时愣在原地。
他看着舒檀下垂着的浓密睫毛,是很明显的拒绝态度。
他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许京墨声音紧涩:“是宋——”最后两个字没说出来,他自己止住话头,冰冷从指尖传递到大脑,严丝合缝地入侵他每一寸神经。
他有些费力地闭了闭眼,整个人像颓了下去。
舒檀没说话,视线移向温暖的大厅内。
她和许京墨本就没有可能,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厅内大部分观众已经有序坐下,舒檀收回视线时,许京墨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笑了笑,音调很缓:“你的位置和原来一样。”
舒檀点头:“谢谢。”
两个人总共没说几句话,舒檀已经说了两遍“谢谢”,许京墨表情苦涩,转身临走前,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这句话卑微又带着乞求,舒檀从没见过许京墨这个样子,她偏了视线没去看他,“嗯。”
许京墨走了。
舒檀在座位上坐下。
她有些庆幸梨园的客人向来少,她和最近的客人中间隔了至少两米,不至于在公众场合下失态。
许京墨曾试探性与她聊起爱情,但舒檀从未动心,也说不清什么是爱。
也许她父母之间算爱。
但那不是舒檀想要的爱。
许老先生最后一次登台演出唱的是《春闺怨》,舒檀耳边隐隐响起“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她垂眼,盯着外衣上的简洁图案出神。
身边椅子上突然有人坐下,舒檀微微偏头,是个女生,深棕色长发,面容看起来英气十足。
她正要收回视线,对方凝神打量她片刻,倾身凑了过来。
盛溪扫了眼身边一圈正在听戏的观众,压低声音,狠狠开口:“你离许京墨远点。”
舒檀微愣。
女孩是很明显的丹凤眼,却并不显得媚态,她肤色偏健康的小麦色,长发搭在肩后,天然一段风情使五官更加英气,眉形利落,鼻梁很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