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檀一颤，半晌，垂眼避开他视线。
宋时聿扳回她的脸，让舒檀直视自己。
他问：“我看起来很像三心二意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为什么？
舒檀垂眸，眼睫微颤。
几分钟之内，她回顾和宋时聿认识的这些时间，突然发觉一件事。
从头到尾她都是被动的——从酒店搬到宋时聿家里，和他同屋檐下生活，音乐会的舆论风波，宋时聿一直在她身边。
他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她姓“舒”吗？
舒檀记得第二次在拍卖场遇见，宋时聿让她上车，第一句话说的是“我父母要见你”。
如果宋父宋母指定的联姻对象是另一个人，她和宋时聿根本不会见面。也许这个冬天对她而言就只是散心，半个月之后她就会从京城回到南城。
他们的人生也许根本不会相交。
她会继续巡演，会演奏。
但是...
她还会有坚定改变自己一直以来演奏方式的决心吗？
舒檀不敢想这个答案。
她忽然死死闭上眼，眼眶酸涩。
也许——
稍微一点差错，她和宋时聿就不会遇见，更不会有现在这些以后。
照片的边角在舒檀手中有些变形弯曲。
她在这一刻想到父亲。
父亲和母亲也是商业联姻，但他们感情美满——舒远知道这件事时，一度和她就这一点谈了许久。
他们不否认父母的婚姻，不否认商业联姻有其本身的作用和意义，尤其对他们所在的家族企业而言，但舒檀始终记得，舒远一向是抗拒这一行为本身的。
父亲的出轨，终于在这一刻成为杀伤力巨大的理由。
室内静悄悄的，舒檀没抬头，宋时聿也很有耐心地没催促。
舒檀猛然想到他们联姻的目的。
合作。
这场合作中，宋家是父亲权衡之后的最佳选择，也正因如此，她可以在宋时聿的庇护下免受父母本该频繁的催促甚至逼迫。
舒檀想到莱曼那天去京城看她。
他说到她十岁时弹奏悲怆奏鸣曲。
那是她第一次随心所欲的弹奏，凭心灵的贴合，优美低沉的旋律中融入尚且稚嫩的理解，重音在她手下逐步减轻，这首被贝多芬亲自命名的悲怆的曲子，分明是未来不幸的发端，仍然留存万丈希望。
莱曼鼓励后，她去书房找父亲。
那道身影从幼年时期就高大庄严，沉稳肃穆，听完她演奏后，不发一词凝望她片刻，否定了她的演奏。
“贝多芬会是这样的吗？”
她和父亲的关系在一次次期待与否定的平静反驳中渐行渐远，直到半个月前。
他的高大形象毫无征兆倒塌，不复往日沉稳肃穆。
她一直想得到父亲的认可。
忽然在那一刻，或者说，更早一些。
在宋时聿对她说出那些话的晚上，舒檀突然明白，这个认可毫无意义。
舒檀想到那晚，缓缓把头靠在宋时聿肩上，又抬手搂住他脖子。
她没想过宋时聿会在这些日子里逐渐变得这么重要，重要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牵动她的情绪，任何言语都能动摇她的信任。
他身上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舒檀咬了下唇瓣。
也许是她多想了...宋时聿从没有真正让她担心过。
舒檀正要道歉。
上方传来宋时聿平静到极致的声音：“说话。”
他压着舒檀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反过来制住了她的纤细手腕，眸光沉沉，“再隐瞒下去，我不保证你今天能安安稳稳度过。”
第50章
他力气极大, 舒檀手腕被握着很难受，嘴巴一瘪，“我没有隐瞒...”
宋时聿笑了下, 那表情赫然是：行, 我等着你解释。
舒檀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声音不争气地小了下去, “盛溪和小穗都说...你之前一直有一个喜欢的人...”她不敢对上宋时聿的眼睛，微微低头, “她们说照片就在你口袋里，我就想看一下...”
她说着说着还有点委屈，想要收回手的动作失败，乌黑眼睫垂着，看起来楚楚可怜。
“听风就是雨, ”宋时聿险些被气笑, “所以想着把我灌醉看照片？”
不知道她这小脑袋怎么想的, 他揉揉舒檀发顶，随便哪个时间点都比这个计划好太多。
舒檀小声：“那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宋时聿：“你还有理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语气微沉，“上个星期才解决完那张照片, 回家之后你怎么保证的？就是这么相信我的？”
他这语气听起来像生气了，舒檀身子一颤，抿抿唇瓣, 小心翼翼抬眼观察。
宋时聿把照片从她手里抽出, 看了一眼。
舒檀只能看见照片背面，心思被勾的很难受, 小声开口，“那...既然不是, 为什么不给我看？”
宋时聿：“你想信我的时候信，不想信我的时候不信，这是我的照片，我不想给你看。”
舒檀：“......”
她张了张嘴一下说不出话来，气得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就要从他身上下去。
宋时聿揽紧她的腰，一边把照片收回口袋，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
舒檀面色霎时间通红，咬牙：“你流氓...宋时聿...”
宋时聿挑挑眉梢，“答不答应？”
舒檀紧紧闭上眼，呼吸都重了些。
没拒绝就是答应，宋时聿吻上她唇瓣，或轻或重碾磨，“下次有什么记得直接问我，再来一次我怕你受不了。”
这人装出一副斯文体谅样子，舒檀到这时也看透他了，手绕到后面攥住他头发，克制着不想发出暧昧声音，还是被他撬开齿关，几丝轻哼溢出。
这一夜过的格外漫长，餐厅到卧室都留下两人的痕迹，舒檀被他抱在怀里，浑身没有力气时看到那张照片，惊讶神色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宋时聿掐着她的腰动作忽然剧烈，舒檀眼里瞬间出现泪光，声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床单都几乎要被攥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决定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口中有关宋时聿的情史。
后半夜，宋时聿安抚似的揉揉舒檀的腰，又帮她放松小腿上紧绷的肌肉，探身吻住她唇瓣。
舒檀难受地偏头躲开，宋时聿低笑，声音里带上几丝餍足，像吃饱喝足的某种兽类，事后终于对伴侣显出往日的温柔情意。
堪堪结束时宋时聿抱她去浴室清理，这次没再做到最后一步，舒檀在温热的水流中勉强恢复些精力，软着声音问他，“你怎么会有我小时候的照片？”
她在这种时候最粘人，纤细手臂环着他的腰不松开，小脸微红，黑眸晶亮。
抛去其他不说，发现宋时聿的感情远比她想象中更深更沉，是想起嘴角就会微扬的程度。
那张照片连她自己都想了很久才有印象，印象里是舒远难得回家的假期，他们一起回老宅看爷爷。
老宅后的院子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舒远摆弄着刚到手的相机，帮爷爷和她拍了好些照片。
那几张爷爷的照片后来都被洗出来，夹在她最常翻开的几本乐谱里，反而她自己的照片一直不上心，也不知道被丢在了哪本不常翻的书里。
宋时聿笑笑，修长指尖滑过她腰线，嗓音微沉，“你自己把那本《德伯家的苔丝》给我，不记得了？”
舒檀微怔。
那时她年纪还小，刚开始学习英语。父亲要求异常严厉，甚至叮嘱莱曼在教她钢琴的过程中也不能使用中文。
无穷无尽的英文单词只让她觉得枯燥，好在莱曼是一位非常细心的老师，中英结合的教学方式不仅让舒檀顺利度过了年少最重要的塑造阶段，也慢慢养成了优秀的英语功底。
只是在初期时，没有正确引导的学习是痛苦的。《德伯家的苔丝》是一本经典的英国文学作品，里面使用了大量古老复杂的词汇，父亲第一次把这本书的全英文版递给她，告诉她一周后要检查她的阅读状况时，舒檀对英文的厌倦也几乎达到顶峰。
她连蒙带猜、磕磕绊绊看完那本书，心里只有对苔丝的无尽同情怜悯，脑子里也只记住了那句相对简单的“I have loved none but you.”
那时宋时聿大概跳级在读高中，他的英语水平比她高很多倍，那天正是舒父指定的检查日子，她被问的哑口无言，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到最后，连和父亲用简单的英文对话都做不到。
小小的舒檀边哭边从书房里跑出来，白皙小脸上带着泪痕，一头撞到了宋时聿身上。
他那时正站在廊下不知道和谁打电话，一截冷白下颌线条利落，英伦腔非常地道流畅。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面容都不甚清晰，只是恍惚间觉得这个哥哥个子很高，皮肤很白。
还有，英语很好。
正式介绍之后，宋母和宋时聿留下来在家里吃晚饭。
舒檀接到父亲的最后通牒，莱曼又出国开音乐会了，她不得已，抱着书去找宋时聿——这个只见过一面、看起来却很好说话的哥哥，请他帮忙解释书中那些自己一知半解又臭又长的句子。
后面的事情因此自然而然发生了，舒檀在这个初次见面的哥哥的帮助下艰难理解完整本书，顺利通过了舒父的考核。
她想起来了。
再次从书房出来时宋时聿正要和他妈妈一起离开，舒檀看着那道挺拔身影，不知怎么想的，把自己厚厚的英文原版书塞进了他手里。
舒檀哪里记得，舒远在上一秒才把照片洗出来给她，但她嫌那张照片不好看，随手夹在了这本认为自己以后根本不会翻看的书里。
宋时聿亲亲她耳畔，低笑，“说起来，我以为那张照片才是你故意放的，让我别忘了你。”
舒檀面色微红，小声反驳，“才没有...我是觉得那张照片丑才放在里面的，我也不喜欢那本书...”
宋时聿：“嗯？”
舒檀一僵，眨眨眼看向宋时聿，软着声音撒娇，“...但是那是小时候，不要说了——”
宋时聿问，“讨厌德伯，喜欢安吉尔吗？”
德伯家的苔丝其实是一篇很通俗的故事，普通家庭的少女苔丝因为进城打工和富家子弟安吉尔陷入热恋，但安吉尔碍于阶级原因不会娶她，苔丝只能回到家里，遵从父母之命和农夫德伯在一起，虽然她在德伯死后重新过回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但在舒檀看来，这如同伤害后上帝的一点点象征性补偿，于事无补。
舒檀摇头，“都不喜欢。”
在当时被迫阅读的环境下，她首先讨厌那个故事，即便后来有宋时聿的耐心解释，她也喜欢不上其中的任何一个角色。
她看向宋时聿，像忽然想起什么，“宋时聿...其实我们，也算父母之命吧...”
她说这话之前把脸埋进了宋时聿怀里，声音闷闷的。
宋时聿笑了下，没反驳，只说，“但我不是安吉尔。”
舒檀的胆子有在一点点变大，她抬起小脸，和宋时聿抬杠似的，小声说：“你不是安吉尔，你是道林格雷。”
宋时聿掐住她的脸，轻笑，“咒我呢？”
王尔德笔下的道林格雷因为一副画像，表面拥有永恒的英俊样貌，真实面貌却逐渐变得丑陋邪恶，是经典的关于美丽与堕落的文学作品。
舒檀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又戳了戳他脸颊，“你比他好看。”
宋时聿挑挑眉，“我是不是要谢谢你的夸奖？”
他亲亲舒檀的唇瓣，后者微微仰头与他接吻，宋时聿的动作太温柔，她逐渐感受到困意，抱着他的腰缩进他怀里。
意识昏沉时，她听见宋时聿低低说了句：“I can resist everything except your temptation.”
第51章
第二天舒檀醒来时腰酸背痛, 脑子里想不起半点宋时聿的缠绵情话。
她满脸幽怨地盯着站在窗边打电话的修长身影，决定保留回去分房睡的决定。
说来奇怪，她是怎么从次卧睡到他的主卧去的？
他们回去后先去老宅吃了饭, 饭后舒檀接到Kiren的电话, 为她介绍了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男中音。
她了解基本状况后答应先试试，Kiren很爽快, 电话结束后把联系方式推了过来。
舒檀收起手机，正要回去, 发现宋母站在正院门口。
宋母面相温和，穿衣风格也偏素净，一眼看过去很舒服温柔。
舒檀上次只和她单独聊过几句，这次也不紧张，笑了笑, “伯母。”
宋母仔细端详她神色, 拉起她的手, “不用紧张啊檀檀，我也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
她说了很多，多到舒檀觉得有些过于隆重。
这个阵仗，好像她明天就要和宋时聿结婚、举办婚礼了一样。
回南浦的路上, 宋时聿临时有公务要处理，舒檀偏头看他好几次，宋时聿摘下耳机, “怎么？”
“没, 没什么。”舒檀一边觉得也许是自己小题大做，一边低头看手机。
她心不在焉地点开某个软件, 屏幕上花花绿绿一片。
舒檀随手点开热搜。
她眼睛缓缓睁大。
热搜第一竟然是南北两大集团携手合作，期盼未来更上一层楼。
宋时聿他...
身边的人合上了电脑, 舒檀微怔，“你不用这样的...”
宋时聿笑笑，“那不行，你要在最好的时候和我在一起。”
舒檀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此举是什么意思，眼眶微微湿润，牵着宋时聿的手紧了紧，在这一刻很想抱住他。
*
回京城后几天，盛溪约舒檀出门逛街。
见面时盛溪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她带舒檀去了一家私房菜，据说这里的主厨做的一手好南方菜。
舒檀没问她和许京墨后来的发展，等菜的时候盛溪自己凑过来，语气偷偷摸摸的，“好消息阿檀，我和许京墨在一起啦！”
舒檀愣了片刻，送上祝福后才反应过来，一下觉得最开始的相识很奇妙，也没想到小半年的时间，盛溪真的得偿所愿。
她和许京墨在那之后很少有交流，既因为时间繁忙，也有故意的逃避。
舒檀问，“那你们现在...”
“他昨天跟我求婚啦，”盛溪一双眼睛晶亮，又压低声音，有关的许京墨的事迹因为太开心了都不大声说，“他私下真的...我要被他可爱疯了！！”
盛溪握住舒檀的手，“还是要感谢你，京墨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我也是。”
舒檀被她这番话说的脑子有些乱，只是这时候祝福总没错，她笑了下：“对我来说也是。”
